《沉积》闻见夜雨

3、第三章

　　第三章

　　“哦——好像有点印象，”

　　顾沉想起来自己三天前在三界论坛里发了个帖子说是要招聘。
　　只不过当时楼歪得不成样子，最后也就只有一条还算得上正常的私信，他当然乐滋滋地邀人过来面试。

　　当时看那个粉粉嫩嫩的艾迪，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妙龄小仙女，没成想对方这来头气势如此足:“你就是那个‘花仙子’啊？”
　　“…咳”那号还是蒋封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他摸摸鼻尖，“应聘的人是我，仙子不是我，我是只妖。”

　　顾沉当然还分辨得出来眼前人是神是妖，何况对方还自报了家门:“你是来找老沈要东西的，还是来应聘的？”

　　“当然是应聘，”蒋封态度不错，用他那双乌沉清亮的眼睛盯着顾沉，看上去格外地真诚:“借了百来年的东西，说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沉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头有些微妙的感觉，脉搏不自觉地加快，他觉得这蒋封身上的气息亲近。
　　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有狐狸血脉，跟犬科动物都有惺惺相惜的错觉。

　　沈怀归却还没消除警惕，他挡着顾沉不让两人离得太近:“你一个狼族的，没事不在自己族群里待着，跑来应什么聘。”
　　“哦。”蒋封这才打量了一眼沈怀归，“那你一个狐族族长没事不在自己涂山待着，跑来打什么工。”

　　“你…”
　　顾沉眼见沈怀归还有回嘴的意思，适时做了打断:“你先别打岔，我广告都写了族群不限，搞种族歧视是要被举报到三局去的。”

　　“……”
　　沈怀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哥哥屡屡回复涂山来信时都会加一句“近来头痛”。
　　他头也痛。

　　蒋封问:“所以，我能面试了？”
　　“能啊。你先坐着，我喊个人。”

　　顾沉指挥沈怀归让路，又对着后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老沈，出来了，有人应聘来了。”

　　蒋封屁股还没坐到沙发上，被这一嗓子一惊，动作停了停，然后说:“老板这嗓子不错，洪亮。”
　　沈怀归皮笑肉不笑，呵呵。

　　“你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往店里招。”
　　狐王大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人在后厨，前边的动静也知晓的一清二楚。

　　刚来一个不让他省心的沈怀归，紧跟着又来了个蒋封，眼下盯着这店的人多，他还半点为鱼为肉的自觉都没有。
　　别的妖尚且算了，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还省心些，偏偏招来的这个是狼族的人。

　　沈嘉慕一掀帘子，从后厨钻了出来，他难得把头发全往后梳了起来，露出额面，剑眉星目让人看了甚觉帅气。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身上围着的那条围裙。
　　他训斥顾沉，话里话外却把沈怀归跟蒋封一齐给骂了。

　　沈怀归被他哥亏惯了，倒无所谓，乖乖地做了跑堂该有的本分，挨个替人倒了杯水，然后充当背景板。

　　沈嘉慕跟蒋封目光交汇，谁都没有先开口，僵持了十来秒之后，还是蒋封先开了口。
　　他说:“百来年没见，狐王风采依旧。”
　　沈嘉慕并不领情:“废话少说，你来干嘛？”
　　“应聘啊。”蒋封见沈嘉慕不领情，说话也言简意赅。
　　“哦，我们不收。”
　　顾沉:“嗯？？”

　　蒋封却不以为意:“我记得跟我约好面试的是顾老板吧。”
　　沈嘉慕说:“那你可以问问他，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这两人之间气氛怪异。顾沉说是老板，但说到底沈嘉慕才是幕后的大靠山，他真要做什么决定，顾沉是不会反对。
　　只不过他对于蒋封感觉怪异，倒不是被他的皮相迷惑，而是在某种感应中有些熟悉，或者说是磁场相近的吸引。

　　犹豫再三，顾沉开口:“老沈，我个人还是觉得……”
　　沈嘉慕抬头看了一眼顾沉，手指似乎要动，顾沉立马点头:“嗯，我觉得店里人手挺足的，小沈手脚麻利，他做得完。”
　　“嗯！？”一直充当背景板看戏的沈怀归躺着也中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个结果蒋封也不意外，他“哦”了一声，又说:“那行，替我开间房吧，混沌风景不错，我想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
　　沈嘉慕:“……”
　　沈怀归:“……”这个主意妙啊，沈怀归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呢。
　　顾沉:“……”
　　他说风景不错是认真的吗？

　　“怎么，上门的生意也不做？”
　　这回顾沉比任何人反应都快:“做啊，小沈开房去。”
　　沈怀归看了眼哥哥的表情，没动。

　　“顾沉。”
　　沈嘉慕沉着声音叫了他一声，表情很是严肃。顾沉回望着他，跟人对峙无数次的沈嘉慕这一次先败下阵来:“算了，给他开房吧。”

　　沈怀归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最后也没开口，就领着蒋封上楼。

　　临上楼前蒋封看了一眼顾沉，那一眼看得很深，仿佛要从他的身体里看出另外的东西。
　　顾沉察觉到视线，回头时跟他有一瞬间的对视，他还没来得及探究那个眼神，蒋封已经先一步跟上沈怀归上楼了。

　　……

　　等沈怀归安顿好了蒋封下楼时，大厅里只剩沈嘉慕一个人了。

　　顾沉不知去向，他估摸着这人应该是自觉违背了沈嘉慕的意思，找地方避难去了。
　　沈嘉慕闭着眼睛半靠在沙发上，怀里还抱了只小狐狸，等他走近了才发觉沈嘉慕微微拢着眉头。

　　沈怀归觉得很新鲜，他问:“老板去哪了，最近混沌来了不少妖精山怪，你也放心他出门？”

　　沈嘉慕眼皮子动了两下，没睁眼:“他身上有我下的咒印，神仙妖怪近他百尺之内我都能感应到。”
　　外边有些细碎的光线刚好投进来，狐王面容姣好，那又长又密的睫毛颤得人心痒痒。

　　沈怀归咂咂嘴，不知道是惊叹他的大手笔，还是心动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他说:“好大的手笔，上古的血咒符印要不少的心头精血。”
　　狐王依旧没睁眼，他含糊地“唔”了一声，让人猜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沈怀归继续刺激他:“你这么费心护着，也没见他多领情啊。”
　　“哦。”沈嘉慕平平淡淡回应，“你还能指望他怎么领情？”
　　话说到这一步，沈怀归冷笑一声:“我是看你都快坐不住了，这么些年，别到时候给别人做嫁衣了。”

　　他说的是沈嘉慕今天怪异的表现，再厉害的大妖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比留隐患在暗中来的好。
　　狼妖可没什么迷惑人的本事，偏偏今天顾沉对蒋封高看一眼，他可不信沈嘉慕收拾不了这么一个小狼王。
　　明明能将人打发了，最后又在顾沉这里败下阵来，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什么坐不住？”
　　沈嘉慕抬了一边的眼皮子，看了眼自己这弟弟，复又安稳地闭上眼睛，双生子相互皆有感应，他根本不用解释太多:“我跟顾沉压根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沈怀归偏要个答案。

　　沈嘉慕不说话了。
　　刚刚顾沉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几千年前挚友还在的时候，他执意要救人时，也是用这种眼神回望他的。没有固执，没有情绪，就是淡淡地看着他，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他一直以为顾沉跟自己的挚友是有区别的。

　　沈嘉慕救回顾沉大约是在一百来年以前。
　　当时顾沉生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刚刚长到九岁父母就先后去了，他跟着一个铁匠师父讨生活，等长到十四岁时师父也去了。
　　此后自觉命硬的顾沉便独自一人生活，就这么过了五六年，年岁上来了之后他便被抓进了军队当兵。

　　战乱年代，但凡是青壮年都逃不过这个命运，穿上军装的第一天，他跟着一队七拼八凑凑起来的队伍受命去押运军队的粮食，一行人走到半路就被堵了。
　　对方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大手一挥，把这一群新兵蛋子全解决了。

　　沈嘉慕跟顾沉解释说自己当时正好去人间处理掉事情，路过时一群尸体里就他还有一口气，几千年没发过善心的老狐狸终于决定要做一回好事，他把仅剩一口气的人从尸体堆里捞了出来。
　　他给了顾沉一口精血吊命，或许九尾金狐的精血太珍奇太不容易，顾沉凭着这口精血竟然慢慢变成了半人半妖的体质。

　　那时候，刚刚接受这个设定的顾沉，还曾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哪天睡醒了变成一只小狐狸。
　　他拿这个问题去咨询沈嘉慕，沈嘉慕却表示狐族不会接受这么丑的小狐狸。
　　两人为这事在饭桌上争了两个来回，最终以沈嘉慕的禁言令作为单方面的结束。
　　顾沉最后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跟在沈嘉慕身边。

　　这百年岁月倏忽而过，他好像变了，又好像压根没变。

　　沈怀归见他不说话，又问:“既然不是，你对蒋封怎么又是这个态度？”
　　沈嘉慕抚着怀中小狐狸的动作一顿，心想说给他听也无碍，于是他回:“蒋封是狼王的儿子，未来必承王位，赤焰灵珠还在可是他们的传位之宝，他来这里必有所图，顾沉不能离他太近。”

　　他这话说得因由混乱，但沈怀归却迅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狼王继位需要狼族圣物做承引，而狼族圣物在百年之前已被沈嘉慕“借”走。
　　而这圣物与狼王血脉有特殊感应，除狼族之外这灵珠用处不多，如此看来——

　　“你用狼族圣物来温养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