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闻见夜雨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顾沉被作乱的黄沙迷了眼睛，只管拽着蒋封不撒手。
　　他在黑暗里待了许久，骤然被捞了出来，这会儿虽然眼睛不适应强光紧紧闭着，但听觉灵敏，隔着老远他就听见沈嘉慕喊了一声“顾沉”。

　　蒋封自然也听见了，他将人放下。顾沉已经揉完了眼睛勉强睁眼，他顺手替他抹去眼睛下混着生理性泪水的湿沙，脸上表情很淡:“去吧。”

　　顾沉抬眼看他一眼，感觉有些怪异，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道了声，“哦。”
　　他才走了两步，蒋封快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扯到身后。沈嘉慕跟顾沉俱是一愣，而他只面无表情地盯着穷奇的方向:“我可是费心帮狐王把人护着，要接回去，你也得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吧。”

　　沈嘉慕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蒋封松了拽住顾沉的手，语调依旧没有起伏，“你们兄弟玩什么把戏，抓人放人，究竟想放出个什么东西？”

　　穷奇与沈怀归的联系是涂山守了多年的秘密，沈嘉慕根本不想多提:“涂山家事，不劳费心。”他的眼睛落到顾沉身上，语气和缓了一点，“顾沉，过来了。”

　　蒋封寸步不让:“人是我从底下捞出来的，是去是留也该我说了算。”
　　“哦？”沈嘉慕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这时他反而不看蒋封，而是越过他望向了他后头的人:“顾沉？”

　　被叫到名字的人后背一凉。

　　这怎么办？
　　顾沉也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袍的人，这回可是清清楚楚地一张脸，跟沈嘉慕一模一样。

　　“我……”

　　穷奇没有给任何人足够思考的时间，见到顾沉的那一刻，他就开始默默启动他最后的阵法。血色的符咒慢慢从黄沙覆盖的荒地里浮现出来，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四个人罩在了里头。
　　顾沉最先有反应:“这是……”

　　上古兽形的符文，泛着刺眼的血光。他记忆力好，很快就搜寻到了这熟悉的文字，狂沙彻底失去限制，铺天盖地地作乱飞舞。顾沉的声音在呼呼的风里被吹散，只落到了蒋封的耳朵里，“这是……石洞地面的那些咒文。”

　　穷奇狂笑，他张开了手，以献祭地姿态立于阵法中心，风将他的黑色法袍撕碎。从他眉心而起，裂开一条血缝，一道淡蓝色的光闪过。
　　沈嘉慕似乎要伸手抓住他，而他的皮囊已经迅速被撕裂，渐渐露出一个血红色的巨兽头颅，人族的皮囊包裹不住一颗充斥愤怒与复仇的心。

　　血红色的符文慢慢向它汇聚，古怪的兽语再次响彻混沌大地，符文像一个血色的茧将他包裹起来。
　　巨兽终于破茧而出，双翅遮天蔽日。顾沉的瞳孔被巨兽的阴影染成浓重的黑色，他在狂沙中愣住，刚才经历的场景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跳过，他听见巨兽用古老兽语大声地质问。

　　“麒麟，你还记得青龙怎么死的吗？”

　　原来不是沈怀归，顾沉想。
　　他是……

　　它是——

　　穷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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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色的符咒随着这一声质问汹涌朝顾沉飞去，沈嘉慕大喊一声:“顾沉！”
　　蒋封的动作更快，他迅速化成真身想要挡下那些咒文，而它们在接触到蒋封的那一瞬间，迅速化为一阵红光，从蒋封的身体穿过。

　　那些红色的兽形文字在顾沉被映成暗夜的瞳孔里化成点点火星，渐渐燎原成数千年前的那个血与火烧成的战场。

　　那抹淡青的身影从云端极速跌落，落入燃烧的火焰里，化成一片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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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应该青龙是怎么死的。

　　燎原的火将所有粉饰的假象烧破，残灰剥落之后，尽是触目惊心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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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麟追到青龙所在的战场时，她已经趋近精疲力尽了。
　　貔貅存着不死不休的意图，迎着青龙倾尽神力的一击，祭出魂珠，誓要跟这天地共同毁灭。
　　貔貅魂珠被打碎，它由火而生，魂珠跌出数万火花，顷刻燃尽了整个山谷。它半个身体陷入火光中，一脸无畏地望着云层之上的青龙。

　　青龙握着一把长剑，半跪在层云中。顾沉驾云而来，他半搂着快要支撑不住的青龙，问她:“你还好吗？”

　　青龙虚弱地摇头:“无碍。”
　　麒麟将人扶稳，想要代她行女娲的命令，对方却态度坚决地阻止:“不用，女娲的命令是让我来执行这场死令，你不能参与。”

　　她用了女娲这个称呼，麒麟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劲，他有一肚子的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貔貅会叛逃，为什么一定要你来解决这件事情？”

　　青龙起先只摇头，而下边的貔貅率先作出了回应，它的声音含着巨大的怨气:“你以为为什么女娲要抚养我们？天道！平衡？谎言，都是谎言！女娲他们只是把我们当作棋子，我们生死都是被他们掌握着的！”

　　麒麟听得皱眉，回头看向青龙时，才发现她已经满脸是泪，他开口讲她的小名:“青青？”

　　“麒麟。”
　　“如果我们只是，神座平衡三界的工具呢？”

　　山谷中火光骤盛，貔貅带着怨气化原身向他们袭来:“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他们算计的天地一起陪葬！”

　　麒麟还没来得及出手，青龙已经幻化原身迎了上去，它的巨尾将麒麟甩得老远。最后留于天地的是一声巨响，她在最后一瞬间变回了人形，淡青色的裙子跌落时像一朵巨大的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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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古斧灵志》曾有记载:

　　“三界战乱，时逢天兽貔貅叛出女娲座下，神王青龙为平反叛者，与之同祭。”

　　没人写过这位神王只是一位模样不过十六七八的少女，爱俏爱笑。在山林里化成原形与同伴追逐，惊起一林子的飞鸟，笑声传遍了整座神山。
　　也没人写，这位神王，在乱世的血海里扛起自己的责任，烽火熏花了她一张爱笑的脸，鲜血染红了她最爱的裙。
　　她奔赴了一场属于自己的必死的战场，脸上早没了笑意，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坠落到多么黑暗的深渊。

　　为什么貔貅有那么大的恨意，为什么青龙最后那么绝望？

　　顾沉被血色的符文卷向半空，他的身体仿佛虚影化，唯有一颗火珠散发着强光。
　　蒋封与沈嘉慕几乎异口同声:“赤焰灵珠？！”

　　沈嘉慕唤出利刃，手起刀落迅速劈向穷奇:“你想做什么？！”
　　“麒麟沉睡得太久了，”穷奇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我要让他记起来，记起来神座是怎么暗算我们，记起来青青为什么而死，让他以妖族的血脉觉醒，沦为凶兽，将女娲他们的谎言揭穿，还我们一个公道！”

　　蒋封听得面色一僵，他盯着被卷向半空的顾沉。
　　什么凶兽神兽，他身上还有狼族的圣物，不能有意外。
　　他手中已经结阵，正打算搅乱穷奇的符咒，那颗一直在顾沉体内的珠子光芒终于暗了一些。下一刻，他们就看见那颗狼族传承千年赤焰灵珠在顾沉体内，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缕橙色的光，消失在了他的身体里。

　　蒋封面色难看至极，他问沈嘉慕:“怎么回事？”
　　狐王先是惊讶，随后便了然，只是紧紧锁着眉:“有什么惊讶的？赤焰灵珠，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蒋封挑眉:“你说什么？”
　　沈嘉慕懒得再说一遍，穷奇见阵法已成，索性选择给人一个明白:“麒麟魂珠原为南明珠，然而女娲取走其珠，他天兽之身，具三界灵气，善于炼制，随后就有了一颗赤焰灵珠替代。至于后世怎么到了你们狼族，还是等他记起来，让他亲口说吧。”

　　赤焰灵珠消失时的橙光慢慢悠悠地将顾沉罩了个完整。他的头发在光芒中疯长，很快长及脚踝，衣服又变成了那一身素白的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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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界兽缠斗的混沌因为凤凰加入的战局，被打得节节败退。凤凰使出掌法，将其重重击落，它在黄沙地里滚了好几圈，最后滚到了穷奇脚边。
　　凤凰驾云同来，刚落地就被这面前的景象镇住，他眼皮子突突地跳了两下:“这是……什么情况？！”

　　神王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阵法符咒中的顾沉身上，那一身熟悉的装扮让他有些恍惚。
　　沈嘉慕听见他虚浮的声音问:“麒麟？”

　　周遭妖气骤然大涨。
　　凤凰看向沈嘉慕，问:“这是怎么回事？”
　　四下借静默，唯独穷奇伸手将混沌扶起来。

　　混沌依旧用着古老的兽语，蒋封听不懂它说了什么，但是，他看见穷奇轻轻地拍拍混沌的脸，似乎在安抚它，声音空灵若虚幻:“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女娲要维持她的秩序，毁了我们的一切，”

　　“毁了她的秩序，回到蛮荒之时，这天地依旧会是我们妖兽的天地。”

　　穷奇用自己的脸贴向混沌的皮毛，语音缓慢:

　　“慢慢来，你不要急。”

　　“所有的参与者，会有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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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事情超级多，但我不会断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