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闻见夜雨

21、第二十一章

　　顾沉跌入了一个很深的梦境里。

　　这场梦里，他不是混沌之地里边那个半人半妖的客栈老板，反而更像个受人敬仰的神明。

　　他在遍地是嫩芽春花的草地上醒来，有无数的生灵向他亲近示好。一只蓝色的蝴蝶翩翩飞来，款款落到了他的鼻尖，那种微微痒的感觉呛得他打了一个喷嚏。顾沉下意识地想去捂住自己的口鼻，才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只锋利的爪子。
　　他往下一看，自己整个身体也变成了兽类的形态。

　　吹过草地的微风开始变强了，他还没来得及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天边的云已经卷出一阵狂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涡。接着，一条青色的龙冲破了风云的阻碍，从风涡中心飞出。
　　它在顾沉周围盘旋了两圈，最后化成一个青衣女子。

　　对方笑嘻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顾沉听不真切对方的声音，只能看见对方嘴唇动了动，姑且当作对方是在叫他。
　　他想回应，但身体丝毫不受控制。
　　原本模糊的声音又清晰了起来，他听见她说:“听说神座取了你的南明珠去，天兽化形全靠魂珠支撑，没想到你真的变回了原形。”

　　顾沉能够感觉到自己嘴巴在动，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他从对方的表情里大约推测自己说了什么自恋的话。
　　因为下一刻，那青衣女子毫不犹豫地唾他一下:“好不要脸的话，神山万灵，皆凝于万物灵气，齐聚世间之绝色，少了魂珠，我看你怎么美？”

　　他不知又说了什么话，这回青衣女子脸颊染上红霞，说话含嗔:“少提他人，你还是管好自己为妙，再说此事，我定不饶你的。”

　　顾沉这边已经身形一幻，成一团白色虚烟而去。他走时不知道又丢下了一句什么话，彻底惹恼了对方，让对方也幻形追来。

　　神山终年雾气缭绕，这里的生灵备受神明庇护，青峰入云，灵气逼人。
　　他往山林茂密处飞去，又裹挟着一身的灵气腾空跃上云层，整个身体和白云化为一团。

　　青衣女子亦从山林跃过，惊起满林飞鸟，她笑:“还躲，露出屁股了！”
　　这一句话听得顾沉心头一跳，而山林之巅的神殿已经传来了女娲的声音。

　　青衣女子受到传召，笑嘻嘻地对着云层之后的顾沉说了一句:“姑且放你一马，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话说完，她便化身而去。

　　顾沉在云层后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边隐隐预感这就像是一场决别，他再也看不到对方这样无忧无虑的笑脸。

　　梦境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周围像是突然被关了灯光的幕景，顷刻间便被黑暗占据。

　　他在这黑暗里站了很久，久到这空寂无波的暗夜将他所有记忆都吞噬，而他犹如溺水，无法挣扎。后颈处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后颈脉搏猛地跳动一下，顾沉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这是……蒋封！

　　那声音在黑暗里空空地荡开，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拼命往河岸上推。

　　我在想，我还要在这里边呆多久才能出去？我在想，还有多少的秘密和真相要我去面对？我在想我不愿意再醒来……

　　我在想，
　　想睁眼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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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沉的眼睑轻轻地动了一下，从两人握在一处的手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微微颤动。蒋封似乎有所察觉。
　　接着，黑暗里的场景开始转变，他下意识地伸手护住顾沉的头。这一次没有山崩地陷的震动，没有雷火燃烧的利箭，他们再一次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石洞里。

　　这是……回到了现实？

　　混沌已经破印而出。它挣开大地的束缚，将陆地上的阳光投了一束进这暗无天日的石洞。

　　他低头看顾沉，正好对上他那双在黑暗里显得分外水亮的眸子。

　　蒋封:“……”
　　顾沉还嫌自己眼睛不够大似的瞪大眼睛看他:“？？”

　　所幸周遭的黑暗很好地掩饰住了小狼王的脸色，蒋封将那颗枕在他腿上的脑袋挪开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脑袋有多沉？”

　　顾沉这会儿人都还是懵的，他揉着自己酸疼的脖子，不服气地回:“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腿多硬？”
　　蒋封轻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我腿多硬，但我知道我有个地方能有多硬。”
　　“……”顾沉一听，脸上立马发热。
　　这车也开得太快了吧。

　　小狼王夜视极好，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想岔了，他黑着脸推了一下对面的脑袋:“你想什么呢？”
　　顾沉紧张:“我不想知道多硬！”

　　“……”
　　蒋封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拳头。”
　　顾沉眨眨眼，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他立马辩解:“拳头我也不想知道。”

　　“也？”蒋封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漏洞，“怪不得你脑子这么沉。”
　　“嗯？”顾沉直觉对方没好话。
　　“装的全是废料，能不沉么。”
　　“……”靠，果然！

　　顾沉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刚刚的梦境一句未提，他拍拍自己这一身的灰，问:“我们又在哪里啊？”
　　蒋封示意他往那道微弱的光源处望:“应该是回来了。”
　　“回来了？”顾沉本来不太相信，但他看周围这塌陷的情况，以及那股熟悉的腐烂潮湿的味道，又觉得有几分相信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蒋封说道:“或许那颗珠子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自然就让我们回来了。”
　　珠子？
　　说到这个，顾沉就想起了那个青衣女子说到的那句“女娲取走你的南明珠”，他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些事情都有牵连。他想要跟蒋封说这些事，又隐隐觉得不该拖他下水。

　　蒋封此时也还想着关于麒麟和那颗珠子的事情，根本腾不出空来发觉顾沉的小心思。二人各怀心事相对片刻，顾沉适时提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先……”
　　他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山洞突然剧烈震动，像是被什么重物重重一砸，上头沙石不停地往下落。
　　蒋封迅速伸手护住顾沉的头，替他把后半句话说了:“先回地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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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嘉慕三人也能感觉到这一下巨动。

　　穷奇很是得意，他笑着问:“也不知道这几千年过去了，混沌是不是还能打赢界兽，哥哥你说呢？”
　　沈嘉慕连看他一眼都吝啬，他望着混沌的那个方向，打算助界兽镇压混沌。穷奇非常不赞同他这个决定，他阻止道:“你不该去淌这趟浑水。”

　　沈嘉慕回答:“我该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提点。”
　　穷奇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表情阴鸷冰冷:“救出混沌是青女的愿望，你是涂山一族的人，也想要违背她？”

　　凤凰也不管这二人的恩怨，他是女娲座下的人，理所应当地站在界兽这边。他看了一眼沈嘉慕，也不指望对方真的能帮忙，只说:“混沌一出必定大乱，这不是什么违背意愿的时候，想想这个人是怎么把混沌放出来的，麒麟可还下落不明。”

　　凤凰神王表情冷酷，说完这话便踩云往混沌方向而去。但他说的这话一语中的，沈嘉慕最在意的也是顾沉现在的安全。

　　狐王将方才掌心运出的妖力朝穷奇狠狠一掷，穷奇完全没有防备对方会突然发难，硬吃下了这一掌。
　　沈嘉慕尤嫌不够，他伸手扣住穷奇的脖子，神情冷酷地逼问:“懒得跟你废话，顾沉呢？”

　　穷奇几千年前就散了躯体，为了放出混沌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如今只剩下一具残念幻化的形体，硬吃下沈嘉慕的伤害已经是勉强，但他依旧扯出一个艰难的笑脸:“我早没了躯体，哪里来的上古神脉，当然要依靠他来完成这个咒术。”

　　沈嘉慕手上再使力:“他人呢？”

　　穷奇笑得五官都扭曲了:“他命硬，魂魄散了都能被你救回来，担心什么，他会回来的。”
　　这张脸跟沈怀归一模一样，绕是沈嘉慕意志坚定，在得到答案后也不会选择痛下杀手。他手上力道松了点，穷奇抓住这个空子，迅速化成了一团黑烟。

　　沈嘉慕反应不及，对方已经凝在了他的身后，穷奇笑了一声:“哥哥还是心软啊。”
　　狐王侧着脸看他一眼，掌心再次聚起流光，他引来风雷，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让穷奇吃一些苦头。
　　而在他风雷掷出的前一瞬间，封印混沌的地方发出一身沉闷的巨响。霎时间，尘沙再次翻滚飞扬。

　　沈嘉慕表情一滞。

　　他看到黄沙里有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个人被一个火球环绕着，怀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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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封也没想到他们在出来的最后一刻整个石洞都会塌陷下去。
　　当时一块巨石朝着顾沉站的地方飞来，他迅速将人拉进怀里。

　　岩壁上头的石头越落越多，他索性一把将人揽抱起来，借助赤焰灵珠的力量形成火罩，两个人迅速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跳了上来。
　　他在火光里搂紧了顾沉，将他稳稳地带到了地面。

　　望着他们俩出来的方向，穷奇换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

　　“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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