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 月色真美》萧雅月

2、艰难的活着

　　孙晴背靠着墙，坐在了面馆的最角落处，他依然是那么的谨慎，不给人任何破绽。刘依柔本来还想从身后吓唬他一下，看来这下泡汤了，于是只好嬉皮笑脸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嘿嘿嘿......”
　　“……”孙晴一时无语，略带沧桑与灰色的脸上透露着惊喜，乌黑的眼眸中却压抑着兴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呀——”
　　“吃什么我请你。”孙晴爽快的说。
　　刘依柔看着挂满了一面墙的面食照片，这里并没有她想吃的东西，然后说：“跟你一样吧。”
　　“再来一碗抻面——”孙晴大声招呼道。
　　过了几分钟，两碗清汤寡水热腾腾的面被端了上来。面的正中间聚集着一堆香菜，没有半片肉，只有碗的边缘象征性的粘着一些油花。孙晴熟练地挑一大筷子面条，好让周围的空气帮忙冷却面的温度，又倒了点醋、酱油，最后又加了一勺辣椒，然后把面刚要送到嘴边时突然想起，“啊，你不吃香菜。”
　　对面刘依柔低着头，正全神贯注地将香菜挑出来，又用纸擦了擦粘有香菜味道的筷子后喝了一小口汤，“好暖和呀。”她满足的笑着，像一朵温暖阳光下盛开的粉色花朵。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吃那。”
　　“确实不太好吃。”刘依柔笑着。
　　孙晴放下筷子，“服务员，这儿有什么菜。”
　　“不要啦。大家都是穷人，还是省一省吧。”
　　拿着菜单走到两人身边的服务员，又无趣的走开了。孙晴低着头吃着面，脸上火辣辣的。刘依柔知道，孙晴的生活也很不容易，比她还艰苦的多。起码，刘依柔的家庭比起孙晴来，还算是富裕。起初，孙晴也是开朗活泼的阳光小伙儿，而且画的一手好画。可就是在孙晴的哥哥掏空了家里又借了不少外债，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之后，他就变了，不在绘画，变得沉默寡言，笑容在他的脸上已久违不见。刘依柔每一次知道孙晴的消息，他做的都是不一样的工作。
　　“昨天都没问，你最近在做什么呀！”刘依柔问。
　　“我？在修水暖。”
　　“啊？你怎么做起这个了？不修电脑了？”
　　“修，都做。”
　　“嘿嘿，你真厉害。”
　　餐馆有着一面墙那么大的玻璃，但外面却因为需要保暖被粘上透明的塑料布，窗外的世界只能看个轮廓，射进来的阳光，也不温暖。陆陆续续的，餐馆里坐满了人，点的最多的，还是这碗特价的抻面。孙晴时不时的侧着头，像看着自己未来一样，看着对面桌几位风尘补补正在聊着天的大爷们。
　　“我们一起回家吧。”刘依柔突然提议道。
　　“啊？什么？”孙晴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家呀。”
　　孙晴强烈的摇着脑袋，抵抗的情绪由心而生，“我可不想回去。”
　　“为什么呀，你都多久没回去了。”
　　“回去干嘛，挨骂？”
　　“骂你干什么呀。”
　　“嫌我赚钱少呗。一个个都看我不顺眼。”
　　“你不想你爸爸妈妈？”
　　孙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想”。
　　“不行。”温柔的刘依柔突然变得强势，“你必须跟我回去。”
　　孙晴不言不语，闷头吃着面，好像隔绝了这个世界，无论刘依柔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活脱像个死猪，没有一点回应，也不知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是听还是没听。当孙晴再次抬头的时候，刘依柔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吃了几口剩了大半碗的面。
　　刘依柔夺门而出，在路上越走越气，心想儿时的那个要强逗比小孩怎么变成了这一副模样，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管他了。她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于临时工，分为几种，刘依柔早已轻车熟路。首先，工资最高的是商场的促销员，要是有提成的话一天一百多不在话下，但一般只有在节假日和促销日的时候才会招人。除此之外，还有户外发传单，传单分两种，普通广告与售楼广告，售楼广告每日会有任务要拉人去售楼处看房，若是拉不到人的话，一天的工资很有可能都会泡汤，这活刘依柔也干过。普通传单发的方式也分两种，一种站街，一种爬楼。当然，爬楼的要比站街的赚得多，有的高层是需要刷卡的，不能刷卡的话只能一步一步地爬楼梯，十几层，二十几层，活活累死个人。剩下的还有肯德基的钟点工，夜间烧烤的穿串工，还有一些其他餐厅的钟点工，一般价钱在一小时5元与20之间，但与普通员工相比，临时工干的活都是最多最累的，因为他们拿的是现钱，给完钱就走人。
　　火车站这个区域，并不是刘依柔特别熟悉的区域，因为她不住在这里，她只知道这里的骗子很多。尤其是每个经过这里的单身男性，都会被戴着鸭舌帽围着头巾的中老妇女上前搭话询问要住店吗，年轻的岁数大的都有。起初，刘依柔还有点害怕，后来也就习惯了。暗与明，有着一条很强烈的分界线，如果你不主动越线，哪一方都不会闲得无聊去主动搭理你。
　　这一代附近的每个商场刘依柔都转了一圈，但都没有想要的促销的职位，只招长期的，也难怪，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打工的话，有的地方甚至还要扣一个月的工资，或者压着你的身份证，以免你拿了工资撂挑子跑路。刘依柔知道，这不是她挑工作的时候，但是她只想赚够车票钱。
　　第一个不行，那就第二个，刘依柔来到大街上，找到了正顶着寒风怀揣传单来回挪着步子的大妈。大妈提着嗓子喊道：“免费，免费坐车去新村。”但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刘依柔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了大妈递过来的传单，简单的看了一眼。大妈激动的说：“姑娘，买房吗？帮大妈凑个人头完成任务呗，你要去哪？车接车送。”刘依柔带着微笑眨巴着大眼睛很痛快的答应了，在指引下上了一辆银色的面包车。车上已经做了两个人，看样子还要在等上一阵子。
　　车窗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座位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唯一的温暖，只有自己从口中吐出的白气。刘依柔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冰凉的小手，低着头玩着手机。大约过了十分钟，车门被轻轻的拉开，街道喧闹声瞬间涌入。刘依柔一抬头，正好看见刚要上车的孙晴。孙晴愣愣的站在车门口，阴着脸看着刘依柔，似乎在抵触着什么。
　　“你也要搭车？”刘依柔问。
　　“嗯嗯......”孙晴有些犹豫的坐上车，不去看刘依柔的眼睛，“有点事。”
　　“你自己坐公交去，浪费一个人。”前面的司机语气不客气的说。
　　孙晴思虑了几秒钟，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们认识？”刘依柔问司机。
　　“以前在这儿发传单的。”
　　“他不干了？”
　　“他不干了。”
　　“那他来干嘛？”
　　“不知道。”司机爱答不理的回答着。
　　大约半小时后，车开到了金色米兰小区的售楼处，身穿端庄黑白工作服的售楼小姐们不紧不慢地前来接待，从她们样子上看，她们也是在应付，似乎她们不认为，蹭车而来的这群人里有能买的起房的人。
　　大厅的角落里，孙晴一个人抱着肩膀矗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一位年纪稍长的售楼小姐走了过去，把手里攥着的三百块钱甩在了他的脸上，然后转身而去。孙晴蹲下身，一张一张的把钱捡起。在刚要捡起最后一张钱的时候，孙晴瞄到刘依柔的鞋子，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抬起头，仰视着她。
　　“这是我工资。”孙晴站起身说。
　　“怎么这么点呀，她为什么甩你一脸呀？”
　　“哦，前几天......”孙晴吞吞吐吐的说，“前几天我爬楼梯发广告，被保安给抓了，一兜子广告都被扣了。然后就扣了我三百工资。”
　　“扣的钱你都能要回来，不错嘛。”
　　“本来我没想要的，主要是我昨天房租就到期了，还差一百多。”
　　“哦，那旅店一个月多少钱呀。”
　　“七百五，便宜。”
　　说道这里，刘依柔忽然想起，昨晚自己说没钱回家的时候，孙晴说要借钱给她买票。车票要六百多，他连房租都还差一百多，竟然还说要把钱借给自己。想到这里，刘依柔竟然有些感动。也许他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不好意思，贫穷让他没脸面回家面对自己的父母而已。刘依柔又想到自己不是和他一样吗。
　　“回家吧。我们一起。”刘依柔湿了眼睛。
　　孙晴咬着嘴唇，摇着头，似乎他真的是不想回去。眼泪划过刘依柔粉嫩的脸，雨点般吧嗒吧嗒不停地掉下来，惹得大堂里众人目光的关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给媳妇买房子在这闹矛盾哭泣那。
　　孙晴最受不了这个，他终于点头妥协，“你干什么总揪着我呀，回回，回去总行了吧，你可别哭了祖宗。”
　　但刘依柔却刹不住车了，开始嚎啕大哭，越哭越悲伤，积压在心中所有的不快，似乎都在这一刻倾泻了出来。
　　如果这个世界一直残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值得可以悲伤的，往往压垮你的，是残酷中的一丝温暖与关怀。孙晴不知如何是好，急的直转圈，最后只好蹲在地上，叹着气，就由着她去哭好了。
　　过了好半天，刘依柔终于平静下来，从她的小熊背包里翻出了纸巾擦了擦眼睛，又拿圆形的小折叠镜照了照。
　　“妆都花了，成熊猫了。”孙晴说起了风凉话。
　　刘依柔埋怨着，“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