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 月色真美》萧雅月

1、想回家

　　十一月末，夜深，半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中，被淡淡的云遮住了一半，冰凉的空气沁人心扉。丢掉工作，房屋到期，准备回老家的刘依柔低着头，静静地坐在火车站大厅的角落里，面对着窗外被灯光照亮如白昼般的站前广场默默地流着眼泪。黑暗中的灯光即使在耀眼，也如同没有温度的灵魂，冰冷，怆然，寂寞。
　　就在刚刚，急匆匆的刘依柔弄丢了回家的车票，所剩无几的她无力再去补票。想想这么些年一人过的凄凄凉凉，想起了当年的执着，对梦想的夸夸其谈，对未来人生的美好向往，泪水便忍不住地流。现在她得到的，只有自由，一贫如洗的自由。
　　刘依柔拿起手机，想要向父母求助，却不忍开口，自认为自立的她如果向父母求助，所坚持的某种东西，似乎就会崩塌。于是，朋友很少的她翻阅手机，想着有谁可以帮助她，但是几乎从不求人的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要不明天再去打份工吧，告诉父母晚几天回去，发传单也好，烧烤店也好，夜店也罢，不就是六百多元吗，小意思。刘依柔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点着头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浑身充满干劲，她鼓励着自己，恨不得立刻就去工作。
　　刘依柔拉起不大的行李箱，走出火车站，想着先找地方凑合一晚，能去的只有那种30块一晚的站边小旅店，那种地方称不上干净，墙壁的隔音很差，喘气的声音，咳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刚刚来到N市时，刘依柔在那种地方住过很长的时间，这下又要回到起点了，但这又算的了什么。刘依柔望着漆黑的天空强忍着泪水，伴着皎洁的月光，哼着孤单的小曲，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陪着她的，只有自己那在灯光下细又长的影子。
　　走了不远，刘依柔走进了一家街边小旅店。这里的灯光有些暗，虽然看得见但却有些看不清，前台只有一张电脑桌，桌面电脑旁，摊开的几个塑料袋里装着鸡爪猪蹄等熟食，地上立着倒着几瓶啤酒，一位秃头大爷躺在折叠床上，鼾声正有节奏的起伏着。
　　刘依柔鼓足勇气问:“有房吗？”
　　大爷没有反应。
　　“有房吗？”刘依柔提高了音调。
　　大爷依旧鼾声四起。刘依柔无奈只好离开，但刚刚转身，大爷却像是在梦中对话似的不客气的说:“你找谁，直接敲门进去好了……”
　　“我要开房，我谁也不找。”
　　大爷如梦初醒，坐起身打量了一番刘依柔，又看看她身旁的行李箱，“哦，住店的，我看看有房没。”
　　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刘依柔咬着下嘴唇憋着一肚子气。
　　大爷还没醒酒，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间房有人哪间房没人，他沿路拧着每间棕红色房门上的圆形门锁。楼上楼下忙活了好一会儿之后，摇晃着脑袋走了回来。
　　“没房——”大爷不客气地冲她挥着手，示意她赶紧走，然后又躺回床上瞬间进入梦中。
　　刘依柔忍着泪水，拉着行李箱，又一次回到了寒冷的街道中，去寻找下一个过夜的地方，如果是夏天的话，就这么在街边坐一夜算了，“还是夏天好啊......”刘依柔自言自语地笑道。没走两步，妈妈发来一条微信，“姑娘上车了吧。”声音充满了关怀与期待。
　　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是说实话，还是编造一个谎言。“妈，我可能需要点钱”。刘依柔打出一串文字，然后迅速地删掉。“我先不回去了，在上几天班”。然后，又迅速地删掉了。握着手机的小手快要冻僵了，睫毛上的泪珠早已成了冰碴，能温暖自己的恐怕只有更多的泪水了。
　　见刘依柔许久不回复，妈妈直接砸来了视频。刘依柔定了定神，接起了视频。
　　屏幕上显示出刘依柔妈妈圆圆的脸盘，“姑娘你干啥那？上车没啊？”
　　“没事，太冷了，正往家走那，我把车票改签了，过几天在回去。”刘依柔最终还是说起了谎。
　　“为啥呀？”妈妈皱起眉头，焦急的问。
　　“朋友生病了，照顾他几天。”
　　“男滴女滴？”妈妈语气变得有些兴奋。
　　“女的啦……”刘依柔笑哈哈地回答。
　　“哦，我还以为你处对象了那。”妈妈一脸失望。
　　刘依柔笑得合不拢嘴，“着什么急啊，我爸爸哪？”
　　“你爸客厅玩电脑那。”
　　“别总让他玩，眼睛都不好了。”
　　“嗯呐，他在玩就让他睡外面。”
　　“哈哈哈，妈妈我不跟你说了，好冷呀——”
　　“啊，成，早点回来，你......”
　　妈妈还没说完最后一句话，刘依柔便急匆匆的挂断了视频。她鼻子酸酸的，深呼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吸的她肺直疼。刘依柔刚把手机揣回口袋中，妈妈却又发了一条语音，“你有事跟妈说。”刘依柔听完这条信息，揉了揉半湿的眼睛，走进了下一家旅店。
　　还好，这一家有空房，胖胖的中年妇女给她做了登记，但并没有给她钥匙，这种小旅店，是不给你钥匙的，你可以在里面反锁，如果外出归来，只能去叫前台为你开门，所以这里真的很不安全，很不方便。
　　房间没有窗户，黑咕隆咚的，灯的开关就在门旁边，按下去，能看到的陈设只有一张铺了雪白床单的硬板双人床，和一张放了一台大脑袋电视的桌子。不，还有床底下的一双深蓝色的凉拖鞋。但这就已经很满足了，总算有个地方可以躺下了，终于不用挨冻了。刘依柔舒了一口气，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但又不得不去洗漱，她用尽全身的经理强迫自己起床去洗漱。无论是去，还是回房间，她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陌生的门里会走出什么可怕的人。但她刚要打开房门时，脑袋里却在胡乱想着，没锁的房门该不会有什么人钻了进去吧，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刘依柔给自己念着魔咒，壮着胆子。这时，对面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刘依柔吓了一跳，脑袋嗡的一声，猛地一回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晴？你怎么在这里？”没想到，住在对面的，竟然是自己家乡的老熟人，刘依柔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似乎这个世界立刻就变得安全多了。
　　孙晴一米八几的个头，还是那一张标准帅气的脸，身材略瘦，穿着一身蓝白格调的棉质睡衣，头发比一般的男生长一些，杂乱的盖住了耳根。
　　“谁？刘依柔？”孙晴从半梦中清醒了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在这，听说你回家了？”
　　刘依柔摇摇头，沮丧的说：“我把车票弄丢了，现在身无分文了，明天去找个工作，过几天再回去，嘿嘿......”
　　“哦，我......”话说道一半，孙晴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说，“我可以借你钱。”
　　刘依柔盯着孙晴愣了会儿神，闪着泪光说：“不了，谢谢，几百块，很好赚的。”
　　“哦，那我去上厕所了，有什么事找我。”
　　“嗯。”刘依柔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上了锁，关上灯，用手机照亮着前方，拖着疲惫爬上了床，略硬的床板硌得她浑身直痛。手机的灯一关，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瞬间陷入黑暗，刘依柔大大的睁着双眼，在这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寻找着什么。不知哪个房间传来的话语声，又不知哪个房间的鼾声，听不清楚的诉说声，伴着走廊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刘依柔崩溃着把自己埋在陌生的被子里。被子有一股味道，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她泪水的味道，刘依柔上气不接下气，哑哑的哭着。
　　我还活着吗？还是，我只是飘荡在黑暗中的亡灵，睡在黑暗中，醒在黑暗中。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刘依柔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机，却怎么都摸不到，便只好去摸门，然后顺着门去找灯的开关，“啪”地一声灯光亮了，眼睛瞬间被刺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正午，于是她赶忙收拾好，急急忙忙的出门，走时望了一下孙晴的房间，门紧锁着，已经不在了？去工作了？昨晚都没有来得及问清楚。
　　这么些年，刘依柔做过很多工作，销售，服务员，开过小店，当过主播，也做过有钱人的小三。她有的时候很有钱，有的时候很穷，交过数不清的男朋友。有钱的时候会给父母亲戚买各种衣服化妆品，笑呵呵陪着他们，没钱的时候则一个人猫在家中吃酱油拌面。她这个人很矛盾，一面有着很大的野心，想要发财，想要住着别墅开着豪车，一面又想要安宁，想要去深山老林中溪水旁安个小家，或者找个尼姑庵去出家，每日望着白云伴着自由。一时这样，一时那样，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路上，寻觅工作的刘依柔见到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孙晴，他的背影有些颓废，硕大的绿色单肩工具包倾斜了他高大的身材，看得出它的重。这么冷的天气，他没有戴帽子还光着手，时不时地用蓝色的羽绒服擦着自己的额头。他出汗了吗？刘依柔心想。
　　孙晴有些鬼鬼祟祟地看着路边一家又一家的餐馆，透过窗子看看室内，在看看门口，最后走进了一家不大的面馆。刘依柔也饶有兴致地跟了过去，想要吓唬他一下。她走到面馆的门口，见到面馆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并不是很工整的特大海报，上面写着，“抻面特价‘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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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来到陌生城市的第一天，踏出火车站的不到一秒钟，我就想家了。与其说，是想家里的什么人，不如说，是想想念那一份归属感。家乡的空气，家乡的街道，从没有感觉到是那样的可爱。而我，却回不去了，一无所有，回去也一样是一无所有。没有工作，没有住处，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