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六叶惊蛰

2、贰

　　祭台在山顶之上，向下是云海翻涌，向上是琉璃般透明的天空。祭台呈圆形，上有八卦图，而祭台旁的坐席则呈方形，表示天圆地方。丑时三刻，众人来到了祭台。青朔抱琴走上祭台，随意一坐，将琴置于膝上，信手弹拨。泠泠琴音犹如泉水，细细地滋润着在场的每个人。指尖划过琴弦带起的声声摩擦声，却像是在众人心上轻轻的刮擦着，如鹤羽掠过，阵阵麻酥。不多时编钟被轻轻敲击，与低沉的琴声相和，庄重无比。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空灵之声柔柔曼曼，仿佛是从远处的山谷里传来的，又好似有人在身旁轻轻耳语，细细的呼吸软软地喷洒在耳畔，撩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尊啊，你就别想了，你是不可能老的！”
　　迎风而来的是两位身量欣长，身着白色道袍男子。两位道长迎风而站，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位笑语晏晏，温润如玉，另一位眉目凌厉。温润如玉者乃二师兄，少锦，而眉目凌厉者，则是大师兄有渝。
　　待到他们到达祭台，红衣女子笑着嗔道：“二锦儿啊，话咋恁多！”
　　“谁叫师尊你整日瞎想”也许是因为少锦跟随掌门师尊，性格习惯都学了去，谈笑间颇有掌门师尊的样子。众人哄笑。
　　“好了好了不闹了，说起来大渝，二锦你俩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你们最近几日也要请灵啊？”红衣女子稍稍皱眉，刚刚还在顽闹的的众人，立马噤了声。
　　沉默半晌，少锦才支支吾吾道：“这不是幺弟做灵子嘛，咱们几个做师兄，想来看看”少锦磨磨蹭蹭半天，不敢抬头看一样红衣女子，“幺弟虽然灵力高，但是他五行契合度太高，怕请灵会出事儿，就……而且，我们都已经向东君和河伯说明了，他们都同意了的……”
　　“多谢师兄关怀，只不过师兄们不必过于担心”青朔轻轻打断少锦的话，“师尊已经帮我控制了，更何况，师尊可是大祭司，有何事是大祭司都做不到的？”青朔知道师尊是怕他这次请不到神，大师兄和二师兄两者都是灵子，而且都有了自己相对应的神明。
　　对于有渝和少锦来说，他们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能更容易请到神明，神明也更适应于他们的身体。如果是两个灵子站在一起，一位请过灵，一位是新灵子，那么神灵一般是会选择请过灵的，就像一个人习惯了一张床，除非必要，他不回去选择另一个从未有人睡过的新床。而且对于拥有对应神明的灵子来说，去看另外的灵子请灵，对他们自己的神明是一种不尊重，会惹得神明们发怒，最后遭殃却是人们。
　　“行了，知道你们是好心，我又不会吃了你们，磨磨蹭蹭，就这点你一点儿都不像你师傅我！”红衣女子暴躁得拍了有渝和少锦一人一巴掌，“行了，快到吉时了，小幺，准备！”
　　闻言，几人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有渝和少锦则做到了坐席上。
　　作为重要的春祭，代表人们的敬重以及崇尚的王上王后仍然没有到达祭台。众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位王上整人沉醉于歌舞升平，对国家大事并不上心。可这利人利己的祭祀也能坏了规矩的王上，还是头回见到。
　　直至祭祀开始前半盏茶，浩浩荡荡的王族仪仗才来到祭台。这位王上即使是穿上了龙袍，也难掩他身上的纨绔气息。
　　众人并未行大礼，王上也不好发作 毕竟祭司是神权的代表，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但眼底尽是轻蔑之色。寒暄过后，便都落座了。
　　随着一声鹤鸣，祭祀开始。
　　以方鼎盛谷，以祭地；以圆鼎盛肉，以祭天。象征天圆地方，以地位高的女子主持祭祀。方为阴，象征地，表示地乃孕育万物之母；圆为阳，象征天，表示天乃长养万物之夫。
　　与刚刚踏歌的轻快不同，这首曲中满满是肃穆。青朔轻播琴弦，勾出丝丝摩擦直扣心弦。伏羲琴音缠缠绵绵，抑扬顿挫仿佛一团云轻轻披在身上，又仿佛远在山谷中的涓涓流水；时而入仙鹤高飞入云，时而如沉沉的鼓点在心中扣响。随之笛钟相和，悠扬的笛声和低沉的钟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低伏的人们正在向远在高天之上的神明低低诉求。清澈空明而又不乏肃穆。
　　红衣女子迈着七星八卦步，轻轻摇动着手中的青铜铃，清脆而空灵。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红衣女子清亮婉转的声音，直上天际，苏得让人一阵鸡皮疙瘩。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青朔对唱，未脱青涩的声音入骨而酥。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
　　山谷中翻滚的云雾不知何时弥漫在了祭台周围。二人一人一字交相而歌，一唱一和，在云雾缭绕的祭台中回荡。云雾之中的祭祀恍若仙境。青朔和红衣女子的身影在云雾当中若隐若现，但空灵的歌声清晰入耳。
　　有渝和少锦坐在祭台上，凝神望向云雾之中的祭台，青朔和红衣女子的身影愈发模糊，即使是像他们这样目力惊人的修道之人也很难看清雾中情形。二人面上尽是焦急。世人皆以为青朔之所以能够成为灵子，甚至可能是下一任的大祭司，只缘是他惊人的美貌，二人却知不是这样的原因。固然美貌可以悦神，但还有另一个不是那么简单的原因。
　　看着祭台周围的云雾越来越浓，甚至在山林当中也弥漫起了浓雾，二人面上的神色，也愈发凝重。之前他们祭祀请灵的时候，谁不是风和日丽，结果到了他们家小师弟，却成了迷雾。
　　“青儿为何请的云中君？云中君的霸道可是人尽皆知的！”少锦紧蹙着眉。
　　“王上”有渝冰冷地掷出两个字，眼神锋利地看向坐在一旁龙椅之上的楚王。这样的祭祀大殿上，居然还在和王后以及侍女眉来眼去。
　　“师尊竟然会同意！我还没听说过谁能请到云中君的！不是王上也知道…”
　　“闭嘴，仔细看！”
　　微凉的风拂过众人，浓雾竟开始缓慢旋转起来。忽然，祭台的正中发出一束金黄的光，这束光透过了层层云雾，清晰地映入到众人眼中。于此同时，山中异象突生——林海之中，竹林之巅，百鸟倾巢而出，叽叽喳喳地在祭台上空盘旋，一声似龙吟又似凤鸣的声音凭空出现，不禁让人想到“百鸟朝凤”。随着凤吟声而来的，是来自远古的钟声，古朴而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