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榭》白鸟童子

19、第 19 章

　　吴墨想了想：“大。”

　　荣榭看他回答得这么果断，莫非是会听骰子：“那我压小。”

　　菡萏看了看他俩：“我跟着大少爷压小。”

　　骰盅揭开，一个三点一个一点，妥妥的小，

　　荣榭顿时笑开了花：“来来来，贴纸条。”

　　吴墨把脸伸过来，荣榭伸手托着，菡萏把纸条沾了茶水递过来，果断沾在了吴墨的眼下。

　　宣纸薄软，他用手指细细的点过，确认沾牢固了才松开手。

　　第二轮骰盅一开，他们反压大小，还是吴墨输，荣榭看他已经沾了一条在左眼下，又在右眼下贴上一条，一张冷峻的脸好似在哭一般。

　　吴墨总是输，荣榭看他脸上的好几张纸条：“你既然总是输，该有惩罚才是。”

　　菡萏积极发言：“让他贴着纸条出门不许摘！”

　　“不可不可，吴墨在外面也是有脸面的人。”荣榭想了想：“罚你晚上给我洗脚吧。”

　　这些事向来是流云粉霞在做，想必他这辈子都还没给人洗过脚。

　　吴墨一愣，点了点头：“好。”

　　荣榭玩得开心，骰盅摇得噼里啪啦的响，直到午饭前才歇下来，他起了玩心，就更加想玩，吃了午饭杵在窗口边看着外面的屋檐积雪。

　　“现下梅花应该是开了。”

　　吴墨问：“清奚有梅花？”

　　“有，在镇子边缘山脚下，凉茶亭旁边，有整整一片，我有许多年没去看过了。”

　　“现下应该是开了，倒是可以去看看。”

　　吴墨如此说，让荣榭忍不住满脸惊讶的看着他：“可以去吗？”

　　他就像个要得了许可才能出门玩耍的小孩，吴墨心中一热，莫名一丝酸软：“自然可以。”

　　等菡萏回房间的时候他俩已经商议好出行的事宜，反对也无用了，让人去套车，一行人准备出行。

　　凉茶亭是清朝时的驿站，后来朝代更迭，地方破落，便只生一些乞丐居住，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之后，更是只剩一点断壁残垣。

　　之后是一个卖凉茶的商人低价把这个地方占了下来休整一番，每年夏天卖过路人凉茶，冬天卖赏梅人热汤，渐渐有了点名气。

　　还没到地方，将门拉开一道缝，涌进来的凉风中就能闻到凉丝丝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

　　一片红梅海，能抵四月春。

　　入目是红梅盛放在晶莹冰雪下，满枝满条，苍劲盘虬劲瘦树干上一树娇嫩鲜艳，傲寒而开的重瓣梅花。

　　积雪深厚，荣榭跳下马车，厚厚的积雪嘎吱一声，一路走进梅林深处，荣榭伸出手碰了碰枝条，抖落的雪落在他鼻尖，折一枝梅花在手中，荣榭看向菡萏垂着的大辫子。

　　“过来，少爷给你戴花。”

　　菡萏转过头，荣榭折下一支梅花，别进一匝匝紧紧绑着的发绳里。

　　黑发红绳，别上还沾着碎雪的红梅花，很适合菡萏，荣榭给她整理好，侧头看向吴墨：“你呢？戴花吗？”

　　不待他回答，荣榭便走过去，在花枝里挑选出最好看的一桠，笑吟吟的看着他：“虽然你肤色不赛雪，但人长得俊，还是能戴的。”

　　说着便伸出了手，指尖捏着一桠红梅往他发鬓边凑。

　　吴墨本想说不必了，但见他伸过来的手，还是弯腰低下了头。

　　他站直身，荣榭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是好看的。”

　　吴墨不自在的别开眼神，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戴花，不过荣榭说好看，戴就戴吧。

　　赏过了梅花，一行人去凉茶亭里歇一歇，喝碗热茶。

　　门口的炉子烧得通红，开水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的喷着热气，掀开帘子走进去，里面为了取暖，门窗都封得极好，以至于光线黯淡，蒙蒙昧昧的。

　　正有几桌外来人围坐在一起喝茶烤火，聊得欢快：“听说南边那批游娼是来这边了，不知是否真的在清奚？”

　　身旁的汉子笑起来：“在便在吧，你还要去玩吗？那可是惹了人命的女妖精，当心吸干你！”

　　荣榭在另一边坐下，虽然坐得远，但他们说话的声音震天响，不想听也听得一清二楚。

　　荣榭看向吴墨，两人的想法不言而喻，清奚民风纯朴，向来有不为难妇人小孩的说法，而娼妇尤为重，大多出生贫贱，父母不怜，兄弟不爱，也无良人可依靠，才会沦落到靠出卖身体吃饭的程度。

　　你买我卖，钱货两讫，官家从来对此行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些时日的事，他便有了清理这群娼妇的心思，只是他家才出家丑，若是有了动作难免被耻笑玩不起。

　　吴墨站起身，去和他们套话，热情的问他们哪里来，风土人情如何等等，又为他们付了茶钱。

　　原来那娼妇中，有一名女子，是沂津最低贱的窑子出身，她虽命比纸薄，却心比天高，十几岁就将房中术练得出神入化，又拜了师父学制药香，随着她一日日长大，也逐渐混迹入达官贵人的场所中，成了一朵不折不扣的交际花。

　　那汉子压低了声音：“但是越是富贵处，阴私就越多，这个女子勾搭了好几个男人，不是大员的少爷，就是世家的公子，但这些都只是她在玩而已，她真正的金主，是钱家的老家主，那老家主和她好，没几日就死了，之后断断续续的死了不少人，都说是她的香毒死的，几家的夫人联合起母家，要将她捉拿归案，但她不知如何收到消息，带着手下的娼.妓一夜人去楼空，如今游娼在清奚过冬，不知她是否也在这里。”

　　凉茶亭老板听了这故事，起了攀比的心：“若说奇闻，不是只有大都会才有，我们小镇子也是有的，便说我这凉茶亭，我还没接手的时候，听说这里有个梅花仙，长得极其漂亮，她与住在驿站避寒的乞丐相恋，还告诉他一个赚钱的法子，乞丐听了之后按其方法做发了一笔大财，可是因此也触犯了天条，一夜天降大火，便将梅花仙烧死了。”说着说着老板一脸哀伤，说得跟真的似的。

　　这个故事荣榭也还是第一次听，看向菡萏：“清奚有这个故事？”

　　菡萏也一脸不知情：“没听过啊。”

　　最后的结论是，凉茶亭老板可真会吹啊。

　　休息好，吴墨也将游娼的背景全部打听清楚了，走出凉茶亭，荣榭看向菡萏：“写封信去沂津警厅，后面的事便让他们自己闹吧。”

　　他的鞋子已经湿了，方才沾染了雪沫子，进了凉茶亭被炭火一烘融化后沁透了鞋子，半湿的沁着脚。

　　还好马车上有替换的鞋袜，上了马车荣榭坐在软垫上，菡萏掀开锦缎棉垫和木板将鞋袜从凹槽下面拿了出来，里面非常宽敞，足够一个偏瘦的人蜷缩在里面，上次躲他们车上的人就是藏在了这里面。

　　菡萏去翻找鞋袜了，吴墨便给他脱鞋袜，虎口卡着他小腿弯，一手将鞋子往下拉，剥下半湿的袜子便是过于苍白的脚，偏小，有些不安的蜷缩着脚趾，被托高小腿悬在空中显得有些可怜。

　　卡着小腿弯的手向下滑，托着腿肚往前送，那双苍白的脚便踩在了他半跪的大腿上。

　　吴墨的手覆盖上脚背，冷热交替，激得荣榭一哆嗦。

　　鞋袜翻找了出来，菡萏收拾好座位，转身递给吴墨，套好袜子，吴墨的手捏着脚踝抬高，开始给他穿靴子。

　　马车行到清奚街道上，菡萏道：“大少爷，既然正好路过，我们去一趟青囊堂吧。”

　　这青囊堂便是杨大夫坐堂的药堂，每隔一段时间杨大夫便要给他看一次，于荣榭而言，看病和吃饭一样是寻常事，今日既然正好路过，便去看看。

　　青囊堂内一片冷清，只一个臃肿的妇人裹着棉袍坐在靠墙的凳子上，紧紧抓着赵大夫，嘴里不断求着：“大夫你行行好，救救我侄儿，大夫你发发慈悲，我来生给你当牛做马。”

　　药堂里时常有此等苦苦哀求的场面，荣榭有好几年没亲自来过药堂了，见里面的陈设改换，有了一番新气象。

　　正坐堂的杨大夫看见他，忙站起来，上下打量他：“大少爷怎么今日来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荣榭看他如此担忧的模样，心中一暖：“我很好，不用担心，只是今日去赏梅，恰好路过便来看看。”

　　杨大夫点点头：“那便诊脉吧，看看有没有受风寒。”

　　将手放在桌上，那边的妇人还在哭，求赵大夫救救他侄儿，荣榭心里动容，从来只见父母忧心孩儿的，还未见过做姨母如此忧心侄儿，想必是个善良人。

　　荣榭问：“她侄儿是如何了，哭得如此厉害。”

　　杨大夫摇摇头满脸无奈：“没有如何，回天无力，凭她闹吧。”

　　妇人听到杨大夫的话，红着一双眼冲了过来：“我有银钱给你，为什么不救我侄儿！人说医者父母心，赵医生如此冷血，原来你这个坐堂大夫也是个黑心眼的。”

　　赵大夫忙按住她：“我同你说得明明白白，你侄儿没救了，你纠缠我就罢了，又来招惹老师做什么，顶撞了贵客你又有几个钱赔？”

　　“钱！钱！钱！”妇人哀嚎大叫，摔坐在地上满眼泪水：“可怜我早产而亡的妹妹，可怜我天生体弱的侄儿，他生来乌紫，还未见一面这个世界，竟要活不过周岁！”

　　荣榭往一旁躲了躲，吴墨上前两步站在他身前，将这妇人阻隔开。

　　杨医生急忙站起身去拉那妇人：“好了好了，给你侄儿看病就是了，勿要在这里哭号了，去后院歇歇吧，我让赵大夫同你细说。”

　　妇人得了他这话，收了眼泪跟着赵大夫去了后院，杨大夫回过身来对上荣榭的眼神，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常有的事，所以大少爷以后还是在府上候着就是了。”

　　荣榭理了理衣袖：“那她那侄儿是何病，到底是能不能治？”

　　杨大夫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也并非是大病，却……很难治。”

　　“到底何处难治？”

　　杨大夫犹豫了片刻，看他刨根问底的样子，却是不得不说：“天身体弱，积重难返，养得艰辛，也十分耗费钱财，她妹妹只是一个姨娘，她既然不在了，孩子在宅门里没人看顾又是个难养活的，今日活……明日难活。”

　　荣榭勾了勾唇：“哦，不就跟我差不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