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榭》白鸟童子

12、第 12 章（捉虫）

　　荣榭表情僵硬了一瞬，垂下眼叹了一口气：“无事，随他吧。”

　　“你不是随意让步的人。”

　　“既然知晓我有苦衷，何必问呢。”荣榭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松开，将手伸向菡萏，菡萏连忙牵住：“大少爷小心。”将他扶进了屋子里。

　　荣榭当然不会随意让步，可此事却不得不让步，终归是命。

　　到了晚饭的时间，估摸着晾着吴墨也晾够了，便让他进来一同吃饭。

　　清淡易克化的食物放荣榭面前，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放吴墨面前，他俩一同吃饭时，有时是莲子在旁伺候，有时是流云在，总是屏退其他听差。

　　荣榭照例给他挟几筷子菜，一方面是显示自己对他的重视，另一方面是因为既然没机会吃，挟一挟抿抿筷尖也是很有滋味的。

　　洁白的贝齿轻咬着筷尖，荣榭的牙也如同他的身体一般，并不健壮的气象，秀气的两排，有些偏小，齿间濡湿的舌头舔了舔筷尖，是肉和酱汁醇厚的香气，忍不住眯起眼。

　　荣榭发现吴墨在看他，用一种打量，沉静又晦暗的眼神，像是冷漠的窥看。

　　“看我做什么？”

　　吴墨垂下眼：“没什么。”

　　荣榭放下筷子看着他：“最近有事让你去做，你去打点一点，把周知力最近在做什么事，周家如今在做什么，都给我打听出来。”

　　吴墨点头：“那你弟弟的事呢？”

　　“他的事我让旁人去办，周知力的事要紧些。”

　　“你原来的听差跟了你许多年，让他们去不是更好吗？”

　　荣榭淡淡看着他：“你没用处我要你做什么。”

　　吃完饭，荣榭在房间里小憩，吴墨自出了门，轮班吃完饭回来的听差瞧见他，一个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荣榭一开始就将他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吴墨现在也无法融入这些听差中。

　　傍晚姨娘又来了一次，说何家稍微满意了一些，她想要趁着这个关口，快些把何家姑娘娶进门，以防夜长梦多。

　　荣榭没什么意见，叫她好好准备，选个日子便快些去迎娶。

　　得亏爹的荫蔽，当初给荣华定下这个亲事，不然按荣华现在的样子，想要娶到名门闺秀无异于痴人说梦。

　　荣华的想法却是和姨娘反着来的，到了晚上他也来找荣榭，说自己不想成亲。

　　他凑在火笼旁，和荣榭挤在一张大椅子上，在身后揽着荣榭的腰嘟囔：“大哥，何家那个小姐我见过，我不喜欢他。”

　　荣榭自写着字，懒得抬眼看他：“不喜欢也得喜欢。”

　　“大哥你怎么也这么老古板？”荣华有些恼怒：“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不管爬树还是逃学，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

　　“以前是以前。”

　　“大哥，是不是我好久没来陪你玩你生气了。”荣华探头看向荣榭，伸出手握住他放置在镇纸旁的手：“不要生气嘛，我给你暖手。”

　　荣榭的手被他紧紧握着，举到嘴边哈出温暖的气捂住。

　　他的气息向来温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跳脱秉性，荣榭抽回手，也说不上不开心，只是被他这么一捂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的确很好。

　　“荣华，这事我做不了主，姨娘既然要你娶何家姑娘，你便得娶，除非她改了主意，你求我是没用的。”

　　而姨娘盼着荣华出人头地的心荣榭一直都是看着的，他倒不希望荣华真的出人头地拔得头筹，只是也无法拦着就是了，普普通通混个中游最好。

　　荣华像根蚯蚓一样，趴在他背上扭了又扭，哼了又哼，最后发现没有用，气愤的起身离去。

　　火笼里的炭块在熊熊燃烧，通红明亮的一炉，荣华哈过气的手掌心还是潮湿的，张开五指凑近火笼，把那份潮湿烤干。

　　此后便是准备迎娶之事，姨娘将荣华关在了屋子里，新娘子没过门之前不许他踏出荣家大院一步。

　　时近年下，姨娘已经等不及要把新娘子接进门来一同过年，便在年前张罗好了婚事，张灯结彩，何家在这大好日子也一改唉声叹气无奈的模样，欢欢喜喜的为女儿送嫁。

　　荣榭站在阁楼上往下望，便能边看长龙一样的十里红妆，鞭炮唢呐四处烟尘纷飞，遥望之下也是很热闹的。

　　荣榭看向身旁的吴墨：“你有弟弟吗？”

　　吴墨摇头。

　　荣榭不知此刻有谁能了解他的心情，看向一旁的菡萏，他知晓菡萏是有弟弟的，只是她爹娘为了弟弟将她卖进了窑子做雏.妓，若不是荣榭恰好救了她，她恐怕也活不到如今，她至今都不愿提起他们。

　　“他小的时候，虽然比我小，却也和我一样高。”荣榭指了指下方的一颗歪脖子树：“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那棵树高，我十四五岁的时候，隐隐有了察知，便很害怕长大，幼时总有一些快乐，长大了却是天大地大，茫茫一片没了归途。”

　　菡萏瞧他说这么多，是天生多愁爱犯深沉的毛病犯了，伸手扶住他：“大少爷，我们还是下去吧，这多吹得慌啊。”

　　荣榭反手抓住吴墨的手，若说暖，还是吴墨更暖一些，近来冬日冷，他常在外奔波，也不知忙了些什么，手掌一层薄硬茧，硬邦邦的十分干燥。

　　抓起他手到眼前来看：“这是要皲裂了吗？”

　　菡萏也凑过来研究：“快啦，再动动就要皲裂了。”

　　菡萏的语调莫名快乐，荣榭看她一眼：“你真是的，罢了，回去拿盒香膏给吴墨，你别苛待他。”

　　“大少爷你就知道心疼他。”

　　抓着手被研究的吴墨一脸冷漠，看着那只微微蜷缩手指，只伸出食指在他掌心上描画纹路的手，手指比女人长一些，瘦一些，但和他的手比起来还是小了一号，在他掌心衬得苍白而没有血色。

　　蜷缩的手指张开，落在他掌心中，手指交错进指缝，扣住了他的手。

　　荣榭牵着吴墨一同往下走，人说十指连心，抓着别人的手果然心安了许多。

　　到了喜堂，新娘子正在跨火盆进门，来寻荣榭的人也正好过来：“大少爷，快些来，要开始行礼了。”

　　荣榭点头，松开吴墨的手，向外走了几步看见门口的荣华，他穿了身簇新的红色的喜服，胸前一朵锦绣攒的红花，闷闷不乐的扶着新娘子，嘴巴都要撅上天了，实在是委屈得很。

　　荣榭摇摇头，看向管家：“一会提醒一下荣华，给宾客敬酒的时候别撅着他那嘴了，都要撅上天了。”

　　管家点头：“是。”

　　新郎新娘进了喜堂，何家姑娘也是羞怯得很，在红盖头下也低着头，盖头下垂出两条长长的玛瑙珠链。

　　喜堂欢笑一片，即使嬉笑平息，众人屏息也有烛火噼啪，烈火灼灼，热闹得简直不像话。

　　三拜之后荣榭身为长兄，代远在沂津的父亲喝了荣华和新娘的敬茶，听见新娘在盖头下声音细弱的叫了娘与大哥。

　　之后新娘便去新房等待，荣华留下与亲戚好友饮酒聊天，荣榭也入了席，周围坐了一圈族老叔伯，看见他们荣榭如何吃得下饭，便吃饭如吃药的吃了几口敷衍过去。

　　他身体不好，也不用他来招呼或者陪同饮酒，吃完饭过问了一下大婚的事宜，礼册，礼金有没有归纳放好，再嘱咐管家招呼好客人，备好客房和醒酒汤，说完这些琐碎事项便会自己的院子了。

　　他院子冷清，远不如外面热闹，粉霞守在院子里，一撩帘子出来便看见了他，露出笑：“大少爷回来了，快些进来烤火。”

　　火倒是生得旺，夹了一大铲炭火过来，菡萏站在火笼旁边拨炭：“粉霞姐，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大少爷方才没吃几口。”

　　粉霞点头：“好叻，我这就去，你们烤着火。”

　　荣榭看向吴墨：“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荣榭转头对粉霞说：“多拿点，我们一同吃吧。”

　　“晓得了！”

　　没一会粉霞和流云端着满满两个托盘回来了：“我瞧厨房的菜都油腻，菜也被用得乱七八糟了，只有糕点还不错，粉条也好，拿鸡汤架炉子上煮汤粉配小菜糕点吃吧。”

　　放下盘子流云又从衣兜里摸出两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红薯：“大少爷你看。”

　　荣榭一看是红薯就露笑：“来，埋火笼里吧。”转头又对吴墨说：“这个可好吃，刚烤出来比糕点还香甜。”

　　吴墨就像一个哑巴一样，话没说到他的那个点上，他就兴致缺缺的不爱开口，只荣榭笑眼弯弯，他撩眼皮看了一下。

　　小炉子煮得热气腾腾，米粉煮出来白嫩润滑，鸡汤油亮鲜香，盛出来几个小碗，菡萏将碗放桌上：“大少爷，过来吃吧。”

　　荣榭朝吴墨勾勾手，两人一同坐在桌旁，荣榭捧起碗沿，低头尝了一口汤，鲜香滚烫，抿一口整个芯子都热了起来，只可怜了舌头，无措的张开嘴哈气。

　　吃了鸡汤粉，空气里开始蔓延着红薯的甜香味。

　　菡萏把红薯挖出来拍干净，用筷子划开皮，扒拉着两边露出烤得软糯的内里：“大少爷，快尝尝。”

　　荣榭挟了一点抿化在唇齿间，又挟了一筷子，调转方向朝着吴墨伸去，红薯还在冒着白白的热气：“尝尝。”

　　吴墨是内向而害羞的，每当这个时候荣榭自然注意得到他维持着平静的面孔，和藏不住的闪烁眼神，然后他就会垂下眼，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静一点。

　　果然，吴墨看着红薯，垂下了眼，沉默的吃了下去。

　　“好吃吗？”

　　“好吃。”

　　“甜吧。”

　　“嗯。”

　　荣榭放下筷子，觉得他说一声应一声的样子很乖，摸了摸他的头发，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地方稍微舒服了一点。

　　莲子一众早已看习惯了，自吃自己的，菡萏撅起嘴，摸了摸莲子的头，被莲子笑着拍开了手。

　　这一顿吃下来天已经擦黑，洗漱之后荣榭便早早的上了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扬起声：“吴墨。”

　　黑暗中吴墨很快便来了，他衣衫单薄，搭了件夹衣在身上，瘦高高的一条显得冷峻。

　　荣榭抱着暖炉挪了挪身体：“外面冷，上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