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非人非妖 ...
-
青萝女一步一步往江边走去,语气疲惫地说:“她说甘露解忧,你解了她的忧?那我的忧,你为何不帮我解释解释?”
青萝女面带难色,摆出一副痛苦姿态,伸出单手做讨要状,像是真要跟甘露乞药一样。
甘露知道青萝女果然没有向知明泄愤,终于放下心来感到欣慰。
应和着青萝女这带着埋怨的玩笑,甘露笑答:“若能帮得了你,我又岂有不肯的。只是舍离解悟这等大事,一如生死善恶,自己若不能放下,谁又能帮得上呢。”
青萝女继续追问:“连你也帮不了我吗。不是说甘露,可以解忧吗。”
她半是打趣半是真心,想讨个宽慰。
甘露也就跟着半带笑意半带无奈道:“若真有这种仙丹一般的灵丹妙药,岂不是人人得之都能登仙了。
“心无挂碍,百种烦忧不侵。心中放不下,又有什么丹药能解的了。”
青萝女负手像是置气一样不悦道:“所以偏她走运,有这个慧根,能放得下,你我就都放不下咯。”
甘露也故意叹了一声,“我的烦忧,你即使不愿见,却也不能帮我根治。你的烦难,我就算想解,又如何能帮的到你呢。”
青萝女忽然笑了起来,“那你还要再偏护那些妖,给自己自寻烦恼吗,它们也算不得你的同族。”
甘露也跟着笑了起来,“人间这么多苦楚,这么多烦难,你还要继续留在这,给自己自寻烦恼吗。”
“我从来,一点,也不想去什么仙界。”
“我也从来就不曾在乎过什么同不同族。”
两者相对而望,各自清楚明白对方的心意,像两面镜子相对,都是无尽的明白清澈。
甘露又问青萝女,“碧萝,你还喜欢这人间吗。”
“甚是不喜,却丢不开。”
“丢不下该如何。去不得扔不下,难道只有留下了吗。要如何留在这个让自己烦心的地方?”
青萝女双臂一张,两手先向天又指地,画出这天地之间,然后道:“就这样留下。”
就这样,留在此处。不过这样,仍留在此间。
青萝女也问甘露:“那你还为这些人妖事烦扰吗。”
甘露反问青萝女:“你说甘露解忧,要如何才能解的了忧。”
青萝女上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交 ,“这样,可能解释开来?”
无言相对,是两张镜子映出彼此,是两块透明的冰晶相互交融。
揽过手臂,将彼此拥入怀中。
她们终于都笑了起来,冰镜能在千愁万绪的人世中,映出一方剔透的无忧境。虽然在无边的人间黑海中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但也终究是一点逍遥意。
青萝女又唤道:“潋儿。”
甘露便也叫她:“碧萝。”
“潋儿,是多少水漪波澜的美才能生出你。”
“碧萝,那又是多么苍郁浓翠的地方才有了你。
“既生之而我得遇,何其幸甚。”
“既有之而知我心,何其快哉。”
与万千悲苦共存同一个人间的,是这等幸甚与快意。
既如此,又复何求,还能再有何怨恨。
小楼上,玄静刚一苏醒就强说了许多话,体力有些不支。
元真正要扶师父躺下休息,不知何时来到,在楼梯下静静听完了二人论道的知明,出言称赞了玄静的那些体悟。
“多年不见,四妹妹于道法玄学果然大有所成。”
元真认出这声音,竟是元君忽然来了。
但看看师父,却仍是静坐,面上不见一丝波澜。
对面无言,知明又说了一句:“不辜负这难得的灵慧。”
玄静这才答话:“无名小道,不敢言灵慧。不过谨守正法,勤修苦练,只求莫要坠入痴愚欲海而已。”
末了又问:“多年不见,元君又为何而来。”
“为?何?来?”
知明已半去凡骨,从五蕴中解脱。周身与神识皆浑然无觉而畅快,再无半分执着欲念。
哪还有什么牵动着自己行动的缘由,哪还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无所为,不问何,无所去,自然也无所来。
便从心而道:“不知何为何,处处皆来处。”
玄静闻言会心一笑。
“是最好的来处了。那元君又要往何处去?”
知明正欲答,无意归来去,却忽而一转道:“我自——求仙去也。修成个仙人,才好普度众生。”
“那元君若得了道,能度了我吗。”
知明循着昔日旧语道:“他们都说要完全没有分别心,没有好恶爱恨才能飞升,又怎么能偏私血亲,只想着先度了你呢。”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童言稚语,竟让她又向自己说了一回。
当年的阿玖,如今的玄静道:“那倒要靠我自己苦修,偷不了懒了。”
“真人仁善,无需靠谁度化,自然也能修出功德。”
玄静双唇轻动,就像多年前叫二姐姐时一样,而开口却只听得,“那,元君好走。”
夜已沉沉,甘露山中的星空一直是格外璀璨的。
而这间赶尸客栈的小楼则是无论昼夜都一般黑暗。
那个女孩的鬼面具被青萝女打落,当时留在了地上,现在正跟斗笠一起挂在墙上,不知是不是青萝女捡了挂在这的。
她是不想损坏丢弃别人的东西,还是想收藏战利品,或者只是单纯对这个奇怪又有些吓人的面具有兴趣。
会不会是打算送给她的的朋友,这间客栈的那个人类主人呢?
师父正在楼上休息,紫晨元君不知去了哪里,青萝女还没有回来。
小楼的一楼里闪烁着昏黄的火光,元真正独自看着挂在木墙上的面具胡思乱想着。
火盆旁一只蜘蛛正沿着盆边欢快的爬上爬下,好像很喜欢这温暖的地方,想在这结网安个家似的。
元真微微一笑,没有去打扰那个小东西。
那个女孩真的给自己留下了解药,她果然是有善心的。
但是她现在去哪了呢,她的伤好了没有。
以后她继续跟另一个妖怪在一起,会不会再继续造下恶业呢。
她既然有心向善,自己要如何帮她走向正途呢。
忽然门口吹来一阵清风,火盆里的火苗向内一弯腰,光线一闪,青萝女飘然出现在门内。
跟初见一样,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如何而至,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在身边。
这次不是初见时冰冷冰的凉风,而是带着些许温度。
青萝女似乎心情不错。
元真正担心着阿丹,想到青萝女似乎认识阿丹,略一犹豫,还是趁着她这会心情还好问道:“施主,你之前说的人蛊是什么意思?”
青萝女瞥了一眼坐在火盆旁的元真。
元真忽然紧张,开始飞快的想自己有没有又做什么会惹她不快的事。
看到面前的火盆,元真开始胡乱想,她该不会嫌自己趁她不在偷用了屋里的柴禾添火吧。
青萝女当然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既不隐瞒也不为难,直接道:“你知道养蛊是怎么养的吧。”
“啊?”正担心着柴禾的元真一愣。
青萝女继续道:“一堆毒虫,扔到一起让它们厮杀,吞食对方,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蛊。”
元真认真的点点头,她以前还真不知道养蛊是怎么回事。
“她也是这样。”
“她?”
“不是你向我问她吗?”
“她,那个女孩?施主是说她也养蛊?”
跟愚蠢的和年纪小的人类说话都是费劲,青萝女心中暗道。
既然说都说了也不想扔个开头只说一半,青萝女继续说:“她是跟那些毒虫一起扔到蛊池里的一个胎盘。当然,若是寻常人类,就算是个妖胎,还未长成生下就被扔到毒物堆里也只有做吃食的份。
“谁知道那吉昌也是走运,捞着了这么个宝贝,比毒蛇毒蝎还要凶狠能杀,弄死了那一池的毒物。这下炼出来的那个‘蛊’,岂不就是她了。邪门蛊术也见过不少,把人炼成了蛊,他们还真是头一家。”
元真听了这等奇事惊骇之余觉得也太过荒诞。
青萝女微微抿嘴一笑,“你说这种东西,怎么还能是人,又怎么能算是妖,她可不是个蛊吗,人蛊。”
元真有些结巴道:“这,怎有可能。”
“普通人类当然不可能,可她也不是个人类。她本来是半妖和蛊女的女儿,生来就带着妖毒血气。”
青萝女两指一并,捻住木墙上一只小蛛,“尤其是像她的父亲,天生带着杀心。”
元真有些紧张,“她是,谁的女儿?”
青萝女看着捏在手中的小虫,只要随手一捻,就能让它马上失去性命。
元真见她像是要伤那蜘蛛,正想阻止,青萝女却随手放掉了那蜘蛛。
眼见它逃走,青萝女才答道:“当然是吉昌,不然以这个毒物的心肠,怎么可能收养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类婴孩,还把自己当宝贝一样的蛊术毫不保留的倾囊相授。要真是个普通人类婴孩,到了他手里,当场就剁碎了喂虫了。”
吉昌,好像就是鬼尸虫王的名字,他们两个是父女?
元真既惊又疑,“那,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孩子扔到蛊池里。”
“她母亲已死,放着胎盘继续在母体里不管,很快也会死在尸体里。他应该是想博一下,说不定还能救她性命。若成,继续用蛊物来饲养她,还能给自己造一样好兵器。”
那女孩的母亲,怀胎死尸,以蛊饲人……
这些闻所未闻的诡诞事让元真难以置信又感到恐惧。
在元真有限的认识中对世界的印象,根本不应该存在青萝女说的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