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55、水中捞月

　　元真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她，母亲？她母亲死了？为什么？”

　　“你的问题不少。”

　　元真以为她懒得跟自己说那么多，有些尴尬的住了口。

　　但静默片刻，青萝女却还是继续解释，“他是个半妖，是蛇妖与人类所生。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反正自从他带着伤跑来甘露江，甘露就一视同仁的把它当其他妖怪一样护着。”

　　不等元真再问，青萝女又道：“其他妖类当然不待见他，他心里就不痛快，所以也厌恶那些妖怪。不过别以为讨厌妖怪的就一定喜欢人类了，他也讨厌人类，毕竟，人类更不能接受一个蛇妖。
　　“也因此他心里憋着气，一心想着能强过所有的妖怪，把它们都压倒一头。”

　　青萝女一声轻笑，“但是哪个妖怪不是这么想的，登峰造极，为所欲为，却从来有几个能遂心如意的，何况他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半妖。
　　“虽然潋儿愿意帮他，但是修行自然需要日积月累，精进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是着了魔了，恨透了其他那些妖怪，只想着能有随意杀了它们的本事。
　　“潋儿也劝过他多回，但是只要被贪嗔支配，着了魔，不管是人是妖，都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就琢磨什么东西是杀人诛妖最厉害的，最能让其它妖都怕他。但是诛妖的那些伏妖法术，都是人类互相传来对付异族的，当然不可能教给一个本该被防备的妖。
　　“他又听说毒和蛊要杀谁也是很快的，能顷刻夺去生魂。这种邪术哪有什么名门正派会去钻研，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畸人才练。他想在这上面碰碰运气，也不管潋儿的劝，就想跑去学蛊术。
　　“那些人当然也是藏技的，怎么会轻易传艺给个素不相识，而且还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但也不知他是走运还是耍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一个蛊女。那蛊女的蛊术说不上多好，但她师父却是个厉害的。”

　　见元真一脸疑惑的表情，青萝女解释道，那女子就是你问的那女孩的母亲。

　　元真果然惊讶不已，青萝女却无所谓的说：“这也没什么稀罕的，吉昌的父母不也是这样。”

　　“可……”

　　想到阿丹身边那个人可怕的样子，元真现在都觉得有些害怕。
　　“他当初可不是这副尊容，不然任哪个人还是妖都觉得恶心。他是自找的，练那邪蛊练岔了，自己被毒成这个样子。”

　　青萝女话语间都是对吉昌的厌恶和不屑，给甘露添麻烦的所有妖怪她都不喜欢，何况这个吉昌，尤其地多惹麻烦。

　　“总之他跟那蛊女学了些蛊术，还是觉得不够。他知道那蛊女的师父厉害，有独门的邪蛊，就打起了主意，想学到尸蛊制法和用法。但那蛊女说那是禁术，师父都不许自己学的，不肯让他去学这个。
　　“这个爱算计的东西假意答应，背地里却偷偷谋划了起来。他自己偷偷找上了她的师父，还带着一只被蛊毒侵蚀得快要腐烂的女子的手臂去。”

　　元真听到此处脊背一凉，莫非那女孩死去的母亲是……

　　青萝女笑着跟她说道：“那女子倒不是他亲自动手杀的。这手臂是他不知他哪里弄来的，不是那蛊女的。
　　“不过他骗她师父，说自己已经给她徒弟下了毒，逼她把尸蛊的炼制方子教给他，不然她徒儿就会毒发身死。她知道她师父把那个蛊女视若亲女，以为她顾忌徒儿安危，应该会吐露些什么来交易徒弟性命。
　　“却不料她师父见徒弟的夫君竟如此对她，震怒不已，直接要下杀手结果了他。吉昌没料到她完全不受威胁，他当然不是对手，逃也逃不掉，只能勉强应对。
　　“可惜了潋儿多事，非要救他，便从那院中的水井里现身，帮他把那个师父给杀了。便宜了那小子，那人类屋里留下的那些典籍秘方还有蛊虫，全都归了他。”

　　元真一边为那个人枉死而难过，一边疑惑她说的潋儿是那个甘露水妖吗？

　　青萝女继续道：“谁料到那蛊女，这时候突然也到那去找她师父了。”

　　元真惊讶道：“啊？那岂不是。”

　　“潋儿说那时那蛊女当时一言不发，只看了她和吉昌一眼，将袖中一瓶药一饮而尽。”

　　“那是？”

　　“是毒药。她说那药很快，马上就没有呼吸了。本来就不知道是什么药，没法解毒，还发作的那么快，根本救不了。只是她当时已经怀了身孕，胎盘也成了形。放着一起死还是有些不甘心，正好挖出来试试他刚学的蛊术。”

　　知道青萝女讨厌吉昌他们两个，但听她这么说话元真还是觉得很不适。

　　“他是，想救那个孩子的吧……”

　　“哼，他要真想救，什么都别做就最好。”

　　元真的话让青萝女有些不悦，“何况看他后来得了那些东西的样子，不见一点愧疚，杀人抓人来炼蛊，一门心思钻那些邪术。有了点能耐还越发狂妄，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那个女儿也是不遑多让，青出于蓝。年纪不大，他那套东西却学了个七七八八。还有过之而不及，比她爹还要多一样爱惹是生非，招人厌烦。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她，你最好只是犯蠢。反正他们两个这番作为，就算没有报应也早晚要自尝苦果的。”

　　“你不是不信报应吗……”
　　见青萝女又瞪了自己一眼，元真赶紧低头收声。

　　青萝女不想再理会这人类。既然那个人类已经好了，自己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青萝女打算明天就上路，送这些尸体回乡。

　　不想与这人类共处，料想除了阿丹这种不知死活的孩子也没谁敢来这客栈中，青萝女想要先回琴院中去。
　　元真忽然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青萝女站在门边手扶门框，停下了脚步却也没回答。

　　本不想理睬，静默片刻，还是回首告诉元真：“阿丹。”

　　阿丹。她叫阿丹吗。

　　元真低头看着火盆。过去的事她也不可能改变分毫，此刻她也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面对这种事。

　　看着那火盆，元真却忽然被异样吸引了注意。

　　那刚才还撒欢一样上蹿下跳的蜘蛛，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停在了那一动不动。
　　看它趴在那完全静止不动的样子竟像是死虫一样。

　　该不会是刚才没有注意它时，它不小心被火灼伤了吧。

　　元真担心的伸手想摸摸它，那蜘蛛却突然跳起来飞快的往屋外跑了出去。
　　元真想也没想就也跟着它跑了出去。
　　黑夜里的山地上又怎么可能找到一只小小的蜘蛛。但元真就站在屋外，四处张望着。

　　这片黑暗里，好像有谁在。

　　那只蜘蛛，好像是能把自己引向什么的。

　　好像是，一个熟悉的人。

　　元真很想找到她，抓住那模糊的联系，找到那朦胧的身影。

　　而黑夜的山里，什么都找不到。
　　元真凭着感觉在屋外四处找了一阵，还是再也找不见一样能动的东西。

　　终于放弃，临回屋里时，元真又远眺了一回这山中的景色。

　　夜幕下，翠屏绕水，山上百种草木在星幕下只能看到暗色的剪影，更显出了轮廓的清晰和优美，像绣出来的画一样。

　　暗沉的水中则清楚地映出了天上的繁星。
　　元真不是没见过水里的星星，但如此雄伟绵延的江面映出的广阔星空，却是读诗时都想象不到的地上银河的景象。

　　天上银河地上星，天星斗转地星漪。
　　正是啊，江中的地上星光正在水面涟漪上徜徉不止。
　　天上繁星不可摘，地上银河可捞月。
　　正是啊，看那江中的月亮如此清晰明亮，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真美啊。
　　可叹这美得像仙境一样的地方，对人们来说，却是一个魔窟妖穴。

　　无人敢来，无人能赏。
　　而身处其中的妖怪们，忙着争强夺胜时，能顾得上欣赏这景致吗。

　　那个女孩，还在这仙境中的某处吗，她也曾经停下来欣赏这景象吗。

　　那只在壮阔群山中十分微不足道，难以被找到的蜘蛛，跑向了一个人。
　　她就在客栈不远处，却隐在黑夜里的树影下，难以发现她的身影。

　　阿丹正捧着手中另一只蜘蛛，弯腰伸出手指让这只跑来的小蛛也爬到自己身上。
　　抚摸着它，奖励和感谢它又帮自己完成了一件事。

　　青萝女发现了她的蜘蛛，知道自己的手脚，却没点破，也没对自己做什么。
　　她还说完了那些，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阿丹不知道那些话的真假，她没有任何对象可问。吉昌，自己是绝对不会求他的，他也不会告诉自己。

　　其他的，自己还认识谁呢，还能跟谁说话呢。

　　看了看那镇中心的客栈，阿丹从未有过的黯然失神，终于捧着蜘蛛离开，不知往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