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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琴中桃源 ...

  •   知明只能一遍一遍,没有止境的,继续经历这左右为难和无计可解。

      在此中折磨间,知明甚至经常怀疑,如果飞升只能让自己一人解脱,而人间种种罪愆残痛不减,那飞升了又有什么用呢。

      换一个地方,去了仙境,不还是在天上眼睁睁看着众生受苦。
      自己逍遥自在,却还得眼见人间万灵受苦,这又算得了什么自在什么逍遥,不还是折磨不休。

      莫非真如那日的妖怪所说,根本没有什么无忧的非凡境,所谓羽化登仙,不过是人类拿来欺骗自己的幻想。

      但每当此时,知明都连忙让自己打消这种动摇道心的念头。劝自己一切有为法,既然有苦难,必然有消解苦难的办法。只是自己如今修为太浅,还悟不到想不出罢了。

      对知明的这种烦难,格桑经常不假思索地说:“今世受罪,是前世造下了业,所以今生转世来受罪还业的,该当如此。”

      若真是如此,苦都是应该,不得安乐也是应该,倒也真是简单便宜。

      如果都是因果必然,也就不必再做什么来改变,静默地受罪还业,静待赎尽罪业再轮回就是了。

      格桑还解释了一番道理,人类如今这么和谐,受的苦比妖怪少,应该就是因为在过去的多次轮回中赎尽了业障,所以才能转生为有慧根的人类来受享福报。

      而那些妖则因为成了精怪,不死不仙,既不得飞升也不入轮回,还活着继续造杀业,所以就要继续受五蕴苦。

      这套道理说的合理,如果真的信奉了,好像也能解释一切,再也不用忧心烦难要如何解决苦难。
      这么想多么省事,直接省去了人的许多烦恼。
      难怪这么多人愿意如此相信。

      但一向乐意随波逐流,不愿多抉择的知明却难以认同。

      如果每个生命生来该经历什么,都在降生前就被决定,终其一生不能有救赎和改变;如果人所造下的业障全都无法挽救无法弥补,只能来生承受恶果,那活在人间这一世,还有什么意义呢。

      只能在人间锤杵下受忍,在冥冥的既定中被摆布吗。

      就像自己此生,就只是来造下罪业的吗,自己当真无能再做些什么来弥补了吗。

      再痛苦的事,经历了千百遍好像也就成了寻常。

      在人妖中间的沟壑夹缝中惯经了无奈,知明好像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渐渐接受了格桑的观点。
      许多事,当真是难以改变的,即使渴望,即使努力,既然如此,能自我安慰一下也是好的。

      竭尽全力也不过只能做到些,诸如帮山上的生徒调解一下争吵,与身边的人谈天,传授些许浅薄的道理,略尽心意这些小事。

      若说度化世人,让所有人都再也不用受苦难,或是点化妖类,让人妖归于和谐,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

      或许,当真无法吧。
      或许,人间本就该是这样充满苦楚的磨炼之所。

      知明甚至度化不了自己。

      幼时那次初窥之后,虽然修为、术法、琴技,都不知要比当初好上多少,却再难有顿悟的机缘。

      纵使悲哀沉痛,万分无能为力,又习以为常之下,也只能找个逃避之法来暂时解脱了。

      知明兀自抱琴弹奏,又像小时候一样躲进了与这位良友的相处之中。

      无论何时,琴总是可以带给她一个,虚假的,无忧的仙境,让她可以躲藏其中,暂时休息喘息。

      知明对那把朱砂琴爱不释手,长久反复地与它交流着,弹奏着它。

      虽然二十年间,它再也不曾像初见时那样,让自己有那美妙的经历。
      但知明还是带着期冀,回味着那点模糊的记忆,逃进了琴中。

      在知明精心的养护和弹奏中,它的声音也不再像最初时那么浮躁。

      对知明来说,它是曾带自己遨游过仙境的先生,也是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旧友;它还是,自己回忆中,唯一留下来的,唯一的故人。

      它又是如此的美丽,声音也愈发动听。

      知明常哀叹一样不足,此琴竟没有名字。
      无名之琴如无名之人,不知来自何处,不知该去往何处,不知该如何称呼。

      如果无名,自己就只能称它就为一把漂亮的朱砂琴而已,跟其他刚做出来还没有取名的琴一样。
      但作为自己的挚友,焉能不在自己心中留下独一无二的名号?

      知明挖空心思翻书扒文,给它想过许多名字,或称赞它的秀丽的,或感谢它的恩情的,或祈愿它能再带自己去往逍遥境的。

      凡此种种的名字,却似乎都不足以表达出知明的心意。

      知明轻搂琴身,想着该如何呼唤她。

      如何才能描述出这曼妙的形态,和嫣红夺目的光彩,表述出它与自己那样的亲密,自己对它何等的的感恩与深情。
      “卿卿。”
      这双文像是从知明知明心底自然生发,又脱口唤出的。
      卿卿。

      对,卿卿,还有什么名字比这更合适。我,卿,卿。

      知明希望能让最妙的斫琴手为它留下这个名字。

      知明寻上青萝女,请她给自己这把朱砂琴刻名,篆刻上,“卿卿”。

      至于如何配诗,知明却未想好,便告诉青萝女,“只想到了一句,卿卿解语花,不知该题什么诗合宜。琴诗前辈你自然比我强上许多,还请前辈来补全。”

      青萝女对那把中品凡琴不屑一顾,当然不愿意在那把琴上花时间,“我不想碰那琴,能刻字的人多得是,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但知明又是恭维又是纠缠,“斫琴题字,天下谁人不知青萝女是此中圣手。若说高明,又让我另往哪里去请呢。”

      多次的请求让青萝女不胜其烦,索性答应下来想敷衍刻了,让她别再纠缠。

      卿卿二字好刻,但诗却要自己补全。

      面对这把琴青萝女是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的。
      挑按两下琴弦,又听了两声对她来说轻浮刺耳的声音,青萝女提笔在薄纸上随便写下了四句——玲珑妙音小娇娃,唤侬卿卿解语花。柔荑一摇压柳腰,馥郁温软最粘牙。

      青萝女得意的把这轻佻的词句拿给知明看,她非要把这琴塞给自己,那自然是讨不着好话的。只能是再嘲弄一番这琴平庸而俗气的声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悦。

      青萝女本想着写段歪诗来骂她这宝贝琴,最好让知明一不开心,不甘心自己的琴受辱,赶紧带着自己那把破烂宝贝走远点。

      却不料知明丝毫没有生气,看了那诗反而打趣青萝女道:“也不知前辈平日来往的人类都是些什么人,能学了这些个话来。”

      青萝女被她一噎,正觉不快,那知明又絮絮叨叨的夸赞了起来。
      笑说她这诗做得好,这说的不正是一个凡间的美人吗。
      恰适合光彩夺人,声音虽不出彩但也妩媚动人的卿卿。
      哪里又非得追求超凡脱俗,人间红尘又何尝没有美和欢愉与自在。

      又恭维甘露山神虽非人身,却能熟稔人世百态到这种境界,写出这等声色具备又细致传神的诗句,果然胸纳百川,既渊博又体察入微。

      青萝女见没把她堵回去,反而又让她借机发挥了这一通,很是不悦。
      看她这架势,如果自己再多说,她怕是还能编出话来跟自己牵扯。
      也不再跟她多说,想赶快刻完字好赶她走。

      薄纸书上反文贴在琴背,青萝女挽袖露出腕上红线。
      正是跟凤梧琴弦一样,是那梧桐木精的经脉。

      青萝女选了最好的部分来制琴。这琴弦得来不易,让木精承受了那般痛楚,青萝女不忍将剩下的扔掉,就全部留下缠在了腕上。

      每次斫琴时挽起袖子,看到红弦,总能再想起那位为成琴求仙而舍身的旧友。

      青萝女捻着一柄轻巧小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文字。

      刻好了琴名,青萝女又把阴文用适合这把琴色彩的的金漆填涂上。

      随意地扔给知明,知明恭敬小心双手接下。

      只见琴背上卿卿二字飘逸秀丽,光彩夺目。
      笔画延展夸张,如彩鸟羽翼招展,凤尾纷飞飘扬。

      “漂亮。”知明赞道。
      这字是一望即知的花枝招展的漂亮。
      青萝女恐怕也是在用这种字体讽刺这琴空有好看的外形,音色却平庸,正配这浮夸的字形。

      知明并不在意这层,称赞道:“前辈随手镌刻,也能留下这么好的字,又正适合这琴的样子,手上的功夫当真非凡。”

      青萝女甚至懒得再嘲讽她,这个没脾气的人类把她磨得也没脾气了,“带上你的琴快走,别再烦我。”

      知明却又问:“但是为何只有琴名,没刻上前辈写的题诗。”

      青萝女心中暗道,开玩笑,那种诗怎么能刻在琴上。
      也不知知明是真在问还是故意笑话那首诗。

      “哼,那东西不能留在琴上,有个名字就行了。只是别让人知道这等琴竟然经了我的手才好。”

      “前辈果然是爱琴的人,这种平庸之琴也不忍毁损。”

      “你这人话真多,我讨厌话多的人,尤其说的都是无用的话。”

      知明便含笑抱起卿卿,无言拜别离去。

      从此这把琴便有了它自己的名字,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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