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44、无计消除

　　那些看在甘露面子上，稍微愿意理她几句的妖，也往往对知明的劝说不屑一顾。

　　“那小虫小草没有法力，对他们毫无妨碍，他们想怎么对待都是轻而易举，当然不用放在心上。
　　“可这些东西若是得了灵气成了精，有了能威胁他们的力量，那这些嘴上说说的的广博仁爱就再也没有半点了。

　　“说透了还不是跟被他们划成恶的妖魔一样，只希望自己是最强厉害的。其他万物如果在他面前像绵羊小草一样，俯首称臣逆来顺受，那当然不用多管你。若是有超过自己威胁自己的，像食人的虎和能杀人的妖，那就除之而后快。

　　“人类的心思明明就跟妖一样，只是他们会编会骗，想了些好听话骗自己骗别人。说自己怎样的种好怎样的仁善，不过是为了标榜，恭维自己，诋毁别的种族罢了。
　　“什么万物灵长，没修为没法力的人类在我们手里还不是跟一只病鸡没有区别。也不过跟我们一样有几个走运的才能有些本事。”

　　知明见它们如此厌恶人类，又丝毫不知怜惜生命，只好转而劝它们多为自己考虑，“不论这些人怎样，你们总要爱惜自己的福泽，不要给自己徒造杀业。”

　　而妖物对知明这一套业障果报的说法更加嗤之以鼻，“什么行善修德，那一套寻仙问道的玄乎道理不也是自己编来骗自己。
　　“念经积德就能做神仙？你们说除妖算是行善，要我们说，能乖乖伸出来脖子任我们咬杀的人才算是好人呢。

　　“经书里的字，还有什么算积德，什么算行善，还不都是人类自己编出来的。

　　“你们总以为人类现在都了悟了，都了不起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其实现在这套跟以前那套拿钱粮土地，亲朋国家之类的的东西忽悠人，把人都搞傻了好让它们能不长脑子的去争抢，然后才好分裂割据征战掠夺，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换了个壳子，拿另外一套话另一些东西继续骗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一堆人信。人类从古至今就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老自以为自己现在有了多好的能耐。

　　“你们都爱说精怪比不得人类是万物灵长，所以生性蠢钝没有慧根没有天生正气，愚蠢好杀。
　　“好笑，我们可比你们聪明多了，至少我们从来不信编出来的歪东西。谁厉害，谁说了算，这才是真道理。

　　“你们现在信的那一堆德善能筑灵根化仙骨，也不知哪个肉鸡编出来的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除了人类，就没看谁还那么蠢，能信这些。”

　　知明一向不善言谈不会辩论，听了妖怪这番诋毁和对人类极端的仇恨，心里着急又很担心它真的会又对人类做出什么。
　　想劝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反驳的话，只能磕磕绊绊的说：“学道修行乃是顺应天道，怎会是……”

　　那妖怪看这个颇有名气的人类被它说的结巴了，心里得意，又接着讥讽道：“什么天什么道，都是你们自己编出来的。天就在上面待着呢，根本就不会说话，它什么时候编出来道来教给你们了。

　　“说起来，你们人类里那些有点名气，能说上话的，比如你们山上出来的那个枕鹤。她难道是讲仁爱讲出来的真人的名号吗。不也是靠会法术，灭了几个妖才有的名气，还不是跟妖怪一样。

　　“怎得你们练这些东西就是修仙术，就能做仙做真人，我们做一样的事就是妖术，就成了邪祟了。真是会做一套编一套。 ”

　　对方是越说越甚，还扯到了到了自己枕鹤师父身上，知明知道它心里怨气重，劝它不得，也只能无奈叹道：
　　“何必如此极端。我就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从来不曾杀过什么妖，也被推为元君。”

　　妖怪说的够了，也懒得再理会这个唯唯诺诺又不善言谈的蠢钝人类。
　　为什么她这样的都能被人当做仙人，因为人类笨呗。

　　于是便不再搭理知明，自顾自走到一边看着泥间虫子自己笑哈哈起来。
　　“说起来人类真像是一堆蚂蚁，把些好听话当做蜜糖干粮往地上撒点，就都一窝蜂的涌过来。
　　“也不挑剔这玩意是拿脚踩烂过的还是糊了烂泥的，直接抬回去当续命的东西供起来。

　　“想糊弄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容易，随便扔点带点甜头的烂东西都行，他们还会自己给这些破烂安个好听的名字编出一套大道理。”

　　笑完又恨恨道：“只是可惜了这种东西也忒多了点，杀也杀不完，除不干净就总能出来那么几个有点本事的来碍事。”
　　骂完就咬牙切齿地继续吃着手里的人手，边吃边笑着回头向知明道：
　　“你们不是爱说轮回果报吗。你看他这辈子生成了个病鸡，我让他早点去死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我这哪里不是助人为乐行善积德。”

　　知明得依着甘露的话保护它们，劝不过说不过也不能将它们如何。

　　叹息过后也只能怀着不忍眼看着人的生命消逝，默默在心里为他念诵一回超度的经文。

　　希望他可以真如这妖怪话里说的，轮回时有个好去处吧。

　　有时一些仙友又会请知明帮忙诛妖。

　　知明一边顾忌着和甘露的承诺，一边又不能推辞别人的请求，又更加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和妖类有这一层关系。

　　处这中间的夹缝深渊中，知明矛盾不以。

　　什么才是善，守诺算是什么，到底什么才是道德。

　　面对那些妖时，有时不敢对它们下重手，又往往容易使同伴受伤。
　　知明自然不愿仙友有恙，但约定之外，知明也并不想伤害那些妖物。
　　为何总是如此，想救一方非得伤害另一方呢。

　　为何世事总是如此必得割舍抉择不可。
　　上苍既然造物，又为何非得要人在其中取舍。

　　接触的妖怪多了，知明也发现了它们的七情六欲爱恶好憎，与人类其实也并没有分别。

　　它们也有在意的同族和朋友，它们也会思念也会担忧。
　　虽然同为妖类，彼此之间也总有那样那样的分别，也会彼此会为敌，这也跟过去的人类无异。

　　知明曾经试着问甘露，自世人智识已明，皆知修道成仙能得解脱，如今人类已经知道该放弃偏私欲念，所以才少见矛盾争夺，再无分裂割据和征战。

　　而妖怪们仍然区分着敌我，信奉弱肉强食。
　　不仅几拨不合的妖怪之间会此次争斗，就连本该互相协作的亲友之间也多有倾轧，一如久远前的人类。

　　如果这些妖们也和现在的人一样懂得这些道理，也能做到学道修行，那岂不是也能和如今的人类一样，彼此和谐。

　　大家都知道清心寡欲，妖物也不再一味逞凶斗狠，抽魂吸血啖肉来修炼邪术，想争做强者。

　　那样不仅妖物中间会少了残杀和争斗，人类与妖也能相安无事。

　　甘露听她说完，略微惊讶。
　　良久不语，终于哀叹之后无奈道：“你是人类，与他们毫无关系，却肯如此为它们着想。”

　　听罢知明这番话，甘露心中不禁感慨，自己一向为妖怪们着想，听他们哭诉人类恶性，久而久之也习惯把人类都当做不可交流的恶者。
　　不想人类中竟真有碧萝说过的仁善，博爱。对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东西，也能有关怀。

　　但这个小人儿那晚却差点被自己杀掉。
　　自己经手那么多的人命，其中是不是也有许多像知明这样的人，却因为自己送了命。

　　知明本欲问她如此是否可行，不想甘露却说这个。

　　觉得甘露像是要称赞自己，不免自惭愧怍。
　　为掩盖不安连忙道：“人类过去曾因自己的过错经历了多诸多苦难。如今见妖类，一如人类过去，受六根七情无谓贪嗔的折磨。
　　“想到人类如今安乐来之不易，难免不忍再见有别的生命重蹈覆辙。”

　　甘露心中心中有些郁结，也知道知明爱害羞。
　　平日青萝女问起她过去有学没学过什么，她都只会低头答，我资质驽钝，学不好。

　　甘露不再说这个，转而道：“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样确实很好。但，妖类不比人类。
　　“它们虽然都被人统称做妖怪，却是由各种不同的木石鸟兽修行幻化而成，彼此之间其实也算不得同族。

　　“除了有些有二三好友，其余大多是独来独往。如你所说，很多彼此还有仇怨，如何能像人类那样轻易就能有了共识。

　　“何况除了人类，其他万灵修行都艰难，能化形的妖几乎都已经活了数百年。
　　“武力争斗，强者为尊，仇恨人类，这些在它们心里都早已根深蒂固。又怎么能能说变就变，何况是让它们接受人类的想法。”

　　知明也只是抱着些许希望问一问，得知果然无法，也只能无奈沉默。

　　“不过，万难，总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
　　甘露只轻声说了几字，终于还是静默下来。

　　谷涧风声，恰如叹息，长长拂过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