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42、初尝温情

　　虽然自幼就被教习这些东西，但知明一直以为得道成仙太遥远了，自己根本没什么机会。
　　然而真正体验到那种境界的超然后，知明不得不向往起了飞升。

　　知明挑了一个天将亮不亮的凌晨，这个时间喜欢白天和喜欢晚上的妖怪都不爱出来。

　　那水妖又不认识自己，不知道自己还是两行阁的生徒。如果自己离开，天南地北她又怎么会知道该去哪找到自己。

　　自己也不曾杀过妖，她现在又受了伤，应该也没有必要费多大的心思去找自己。

　　以后只要隐居起来，专心在这把琴上。
　　自己又不会有什么名气，只要不出什么风头，时间久了，说不定她会慢慢忘了自己。

　　知明确认这会周围没有妖怪监视着她。

　　将朱砂琴紧紧抱在怀里按在心口，想压下下剧烈的心跳，也是紧紧搂住自己最后的朋友，这个唯一的依靠。
　　知明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木屋。

　　走下吊脚楼，踩上破旧的木台阶，知明生怕那木板发出吱呀声响，紧张地绷紧了全身。
　　脚尖先轻点在台阶上，一点一点，轻而慢的踩下，然后才慢慢将身子挪过去。

　　木阶一声一声，轻轻地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响。
　　那细不可闻的每一个声音，都重重地敲打在知明的心上。

　　不算其他的妖怪，单说那个水妖的能为，只要被她发现，自己要走出这片甘露山都是不可能了。

　　她那般厉害，自己从她所在的甘露江不远处离开，她会察觉到吗？

　　但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就这么留在这里。自己要离开，哪怕不可能走出去，只能死在半路。
　　这是知明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主动做下决定，就是关乎到自己的生命和未来的大决定。

　　知明完全没有心思去留心甘露山水在凌晨时分的景色，心中只有离开，离开，快点，再快点。

　　她害怕着紧张着，想轻到无声，又想快到能飞起来，像逃跑的贼盗一样提心吊胆地离开甘露山。

　　离去之后再想起这一段路程，记忆也只有昏暗的光线，和一路形影可怖，宛如怪物的可怕奇石异草。
　　而她第一次用欣赏的眼光来观察这里，意识到这里景致不似人间的优美，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是，她居然就这么一路无阻的离开了这片群山。

　　远远离开山路，走在往两行阁去的路上时，知明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梦见了自己成功离开了。

　　后来甘露来寻她时她才得知，那日并非没有妖发现她离开。
　　只是青萝女认为如果知明觉得呆在这里不能安心练琴，那么出去游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多行多见，对练琴修行才是真的有益。
　　既然已经决定把琴赠给知明，青萝女不打算干涉知明如何练琴，所以替她拦下了想通知甘露抓回她的妖。
　　后来发现知明竟然没有带走凤梧，而是带走了那把凡琴，才动气要找回知明。

　　而此时逃亡的知明，困乏疲惫，却不敢有片刻的停歇，不间断的走着逃着。

　　极度的疲劳让知明逐渐开始意识模糊。
　　知明只能感觉到目眩头晕，天旋地转，甚至没有精力分辨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知明凭直觉不断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所幸，还是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看到第一个人类时，知明已经模糊的神识，在最后一刻让她感知到了喜悦，感动，欣慰，还有，悲伤。

　　然后知明便跪倒地上。
　　本能地护住怀中的琴，把它紧紧护在自己怀里，不让它受到半分磕碰。
　　知明终于昏倒在地。

　　安然无恙回到两行阁后，面对着一如既往的山景，知明更是试图怀疑，那夜族人的死亡，和这几日的经历，是不是也全都是幻梦，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消失，都恢复到平时的样子。

　　但是那把朱砂琴又分明就在自己怀中，若是幻梦，琴从何而来？

　　而两行阁中的同门和师父们对知明出于同情的关怀，也向她重述着那段事实。

　　自己自出生以来就依赖着的那个家，还有那些家人，朋友，永远的不复存在了。

　　再明白人终须一死入轮回；再知道逝者不可追，真到了永别的时候，人之常情还是让知明为此悲痛不已。

　　知明从来都不曾指望能帮到别人什么。
　　自己能做什么呢，能不因为自己的无能让别人烦心就好了，还能做出什么有大作用的事吗。

　　如今也是，知明不能让死者复生，也不会寻到死者的魂魄。
　　甚至知道了家人就被安葬在苗宅不远处的山脚，也不敢过去祭拜。

　　她害怕，害怕会再遇到那个水妖。
　　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那水妖的事，也不敢承认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知明用谎言喃喃搪塞着关心自己的众人。
　　自己外出游历不在家中，家里的事自己一概不知。
　　自己现在还不忍去众人坟前面对亡者，自己需要时间收拾情绪，慢慢接受他们已死的事实。

　　突然知道家人全部亡故的消息，如此无所适从也是正常，没有人对她有任何怀疑，任由她在屋内闭门不出静心。

　　知明之前抱着侥幸的心，想就这么躲在两行阁。试着去修琴，说不定自己还有得悟的机会。
　　而当她真的留在两行阁里，越是平静，越是安逸，心中越是生出愧疚和罪恶感。

　　每每看到这把琴，就会想到那日自己是如何得到它的。是如何，害死了那些弟弟妹妹才让自己得到了这把琴。
　　他们全都死了，而自己，因为自己的作恶，因为自己牺牲了别人，才得以苟活下来。

　　悲痛之时知明一如既往的抚响了琴，吟揉挑按间，琴声响起时，知明便会暂时地忘掉一切的事，一切的情绪，只剩下眼前的琴，耳中的声。

　　知明就这样躲在琴声中苟且度过了几日。
　　一刻不断地弹着琴。
　　不敢停下，怕一旦从自己藏身的琴声中离开，那些痛苦就会再找上自己。
　　只有疲惫到实在撑不住时，才会稍微停下休息。

　　那日，知明又是连续地弹着琴，直到疲倦的再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事，才终于躺下休息。

　　刚合上眼，耳边就袅袅幽幽传来了甘露的细语声。

　　甘露柔声安抚了惊恐的知明，询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知明根本不敢出声，没有回应她的关切，甘露便讲起了自己得知知明离去后的事。

　　她告诉知明，自己是如何知道青萝女放自己离开，青萝女又是怎么告诉自己，知明可能是去了两行阁，可能是不想再回去了。

　　但是甘露和她并没有打算抓自己回去。
　　青萝女劝甘露，可以先让知明继续留在两行阁，但是必须要让她拿回凤梧。
　　所以甘露算着时间，让知明休息了几日，才来寻她。

　　甘露没有追究她没有遵守要求私自逃离，反而告诉知道知明离开的妖类们，是自己让知明外出，替青萝女做些事的。

　　知明这才知道，甘露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弱小的人类的离开。
　　但她并没有像知明以为的那样，因为她逃跑就杀了她，或者是把她抓回去。

　　现在甘露特地找到自己，却只是萦绕在自己耳边，温言问候着自己是否安好。

　　知明不明白，既然苗氏造了杀业，她要将苗氏灭族为妖怪们报仇，为何又要这样对待自己。
　　不但赠琴给自己，还要再关心自己的去向安危。

　　甘露说了许多，才又问了一回自己为何离开。

　　知明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这种关心。
　　从没有人花这么多时间跟她说话，说那么多都是跟她有关的事情。
　　就像，在关心她一样。

　　甘露是第一个，对她表露这种像关怀的一样的态度的。
　　知明第一次受到这种在意，似乎应该感动，应该感谢，但知明又能如何感谢这个妖怪呢。

　　甘露的这种关心，让知明无所适从。

　　知明有些不安和惭愧，自己似乎不该一声不吭的冷淡对待这种关心，但想回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己难道要因为这种施恩而感谢报答这个妖怪，这个与自己有仇的妖怪吗。

　　知明幼时曾经羡慕过的，这种只有优秀的兄弟姐妹才能得到的关注和关切，终于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但却不是带来幸福和快乐，而是成了一种负担。

　　这种难堪让知明纠结的心里开始埋怨，你既然那样对待我的家人了，现在这样对我又算什么呢。
　　有任意处置别人的力量的大妖，就是能这样随意的决定自己对人类的态度吗。

　　甘露又轻声问她的心事。

　　面对这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温柔的关怀，知明到底还是做不到用冷漠和沉默来拒绝。
　　知明低头小声找了个理由答道，自己见妖怪啖人如嚼菜，难以忍受，才偷偷逃走，回到了两行阁。

　　甘露表示了理解，又安慰了知明一回。
　　之后告诉知明，如果她觉得呆在两行阁比较好，那她可以留在这里练琴。
　　甘露没有要求知明回去，或是做别的事。
　　只是最后提醒了她，那把凤梧，现在失去了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