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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心动则偏 ...

  •   知明现在所知道的知识,不足以让她理解刚才的经历,只能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被灌洗了一般,疲惫,但周天经脉大通。
      五感也随之有了一种奇异的敏锐感,一种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的感觉,能清楚感知到每一个细节。但现在那感觉还十分朦胧稀薄。

      刚才那奇遇和这奇妙的感觉算什么,是悟道吗,是因为这琴音?

      知明很少向人提问,她从来不让别人牺牲时间帮自己做任何事。
      因为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一种会带来麻烦的累赘。

      何况她从来没有过什么特别想问的。
      她没有任何求知欲,不去追寻任何好奇。
      遇见奇特的事,就只是遇见了而已,知道了不懂的东西,那就不懂就好。
      她的世界里,让她花时间花心思的只有琴。

      而自己刚才的感受又根本就无法宣之于口,更不可能描述出来去问别人。

      难道自己要跟别人说我刚才好像悟道了?
      那一定没人相信,而且还会被笑自己不知斤两,开这种傲慢的玩笑。

      但是刚才那种感觉,那无法言喻的感受。
      无边的自在,无尽的广阔。
      不再有视觉却能看到一切,不再有听觉却能听到一切,不再有触觉嗅觉味觉却能感知到一切。
      不再有任何心念,却能感知和理解一切。

      日月星河,山川大海,寒暑往来,冰雪云雾,好像全都就在指尖,就在手中。
      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还是它们是自己的一部分。
      是跟它们灵魂相通吗?
      不,灵魂都还是具体的有限的,而那时候已经没有丝毫的限制,没有丝毫的牵挂,连魂魄都不用再挂怀。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而自己就是一切。
      再无你我,再无分别,再不用有任何欲望,任何渴求,任何不平。
      贪嗔痴恨爱,全都不复存在。没有任何烦恼,也不用再有任何牵连,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合同为一。

      那种感觉,那种境界,让知明努力回味着。
      知明太过流连,太过向往,却不得丝毫法门。

      那是什么,为何自己能感受到,要如何才能再此体会到?
      知明太想再次体验到,再次去往那里,永久的,永远的,永不结束的留在那里。

      知明有了一种强烈的欲念,她从未有过这么的向往,强烈的欲望。
      她想要那把琴,她要自己亲自弹奏它。

      自己刚才听了一声琴声就有了那种体验,如果自己亲自弹奏会怎样。
      自己的手直接放在那漂亮的琴身上弹奏它,那肯定会更好的吧,自己的琴技可比其他人好多了。

      但知明还是站在原地,注视着堂妹抱走了那把朱砂琴。

      她不可能去抢那把琴,也不会开口要求把那把琴转送给自己。
      他们也不会答应的,还会觉得自己很无礼很贪婪,要跟妹妹抢这个礼物。

      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嫉恨,知明惭愧地低下头,害怕有人看到自己的脸,她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丑陋。

      所幸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大家都上前去围在那抱着琴的人身边。
      有的在夸着这曲子好听,这琴真好看。有的在问大人这个琴是怎么来的,在哪里找到的,到往那去的时候碰见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如此这般的客套完了,才各自散去。

      知明大口的喘息着,想得到那把琴的冲动稍微平静下来之后,知明感到了虚脱。

      身体十分的疲惫,短暂的神游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筋疲力尽。
      知明很想躺到地上,很想喝一大碗水然后躺下大口大口的喘气。
      但是她不敢让人注意到自己。知明手揪着衣角,努力站稳,低着头混在散去的人里离开。

      走路有些很吃力,但是知明不想落单留下被人看到。混在一群人里做一个不被瞩目的人,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这本该是一个机缘,一个心思纯净,醉心于琴,别无所求的人,有机会由琴入道。
      然而不幸的是,这次初窥却牵动了知明本来没有的痴迷与欲望。
      知明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味到令她向往和沉溺的东西。如此便有了欲望和执着。

      知明只记得当时那极致的超脱是何等的自在欢喜。

      万物与我皆归一,何须再有逃避,何须再有恐惧,怎会再有别离,再没有任何渴求和孤寂。
      哪里再有你我他,怎会再有隔阂,没有了我执和分别心,再无任何矛盾和残害。

      然而羽化的境界不可捉摸,可遇不可求。

      不管多么努力的再试图回忆,还是难以再复原出当时的状态。
      当时到底是何种景象,何种感受,何种情绪,又如何才再能归去呢。

      难以回忆,难以想象。

      但是知明记住了那把钥匙,那把琴。

      知明清楚记得那把琴的一切。
      琴身模仿蕉叶的卷曲的形状,柔美而精致。朱砂中间杂的金沙,像点点的阳光,给它枫叶一般的红更添了粲然暖意。

      她在脑海中回忆、勾画、抚摸、弹奏了无数遍。
      从琴头的护轸轻抚到岳山,划过琴弦又摸上琴尾。

      她有多么渴望回归那个境界,就多么渴望那把琴。

      知明再没有回两行阁去,留在家中,甚至连自己的摘星琴都碰的少了。每天心心念念都只有那把琴,那把朱砂带金的小蕉叶。

      每时每刻,千次百次,知明想着它,想着得到了它之后能随心抚弄弹奏。

      如果自己能得到这把琴,那自己会把它抱在怀中,去最秀美的地方,月下、崖上、松畔、溪边,用全部的心神专注的弹奏它。

      它是一把没有题名的琴,没有任何的落款和刻字。
      那么自己要给它取一个最动听最亲昵的名字,然后用最美的字体题刻在琴背,让它知道自己对它倾注了多少的,多少的……什么呢?

      知明突然惊醒。

      这种炽烈的心情算什么,是喜爱之情?还是想要占有的感情?
      自己向往的是那无情无欲的逍遥境界,因此才渴望那把琴,现在自己却反而对这把琴倾注了偏爱私情吗。

      知明陷入混乱。

      就算知明一向爱琴,都觉得自己现在因为一把琴如此神魂颠倒太过痴癫。
      难道是自己现在已经落入了占有的欲望,有了对琴主的嫉妒心吗。

      知明浑身冷汗,惊恐自己竟然会有这种私欲和嫉妒。

      带着满心的羞耻和自责,知明捧起经书,念诵静心,打坐思过。

      贪念和欲求都是不可有的,更遑论嫉恨之心。知明自幼就谨记这些,从未对任何东西生过这种欲念。

      然而即便是感到十分的罪恶感,羞耻的、惶恐的尽力压抑,人欲的顽强还是如跗骨之蛆,其痛切肤,又去之不得。

      反复煎熬中,知明终于明白,求不得,到底是多么苦。

      知明向往着完全无欲的自在,又同时与自己的欲望斗争。
      煎熬中又度过了几日,直到那晚,又是一个夜不能寐的煎熬夜晚,弱水降临。

      本是晴朗的一天,没有遮住月光的黑云,繁星和新月的光洒在白色细砂石的路上,空明如水。

      知明难以入眠,正站在院中,努力抵抗着混乱的思绪带给自己的痛苦。

      空气却没来由的骤然湿润,然后快速的凝结成水珠。
      水雾蒸腾着升起,雨云遮住了满天的星月,然后是越来越浓,直到漫天的光线都被遮盖。

      水滴大串的砸下,知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乱的雨打的喘不过气来。

      大颗的水滴砸在脸上,真如溺水般喘不过来气。

      知明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两手勉强挡住被淋得酸涩的双眼,漫无天光中,冒着大雨强睁开眼。

      四下都是漆黑,又有瓢泼大雨临头打着,一时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双眼被水泡的难受,知明尽力睁开眼看着远处屋里的光亮,伸手摸索着,循着记忆里的道路想回屋里去躲雨。
      刚试探着挪几下脚,感觉积水好像已经淹过了脚面。
      知明又趟了几步,发现竟然真的积水了。

      苗宅一半邻水,一般靠山,顺着山脚斜坡而建,整个宅院的地面是向着湖泊方向倾斜的。
      下雨时雨水会顺着引水渠和斜坡的道路,由高往低沿坡而下,通入院外的湖里,因此院内从不积水。

      这里到水岸边距离不近,现在水竟然能淹到脚踝,如果不是通水的道路被堵住了,除非整个湖都淹了。

      刺耳的凄厉呼声响起,像是惨叫。

      尽管雨声磅礴,知明还是能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动静不小。
      家中入夜之后不准喧哗,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绝对不会如此喧闹。
      似乎真的有异状。

      知明一手遮着些雨,尽量睁开眼,一手在身前探着路。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踢踏着一地积水,疾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如此狂乱的水声中,还是能听到一声声刺耳的惊呼,知明更加心急。

      正屋当院的檐下灯盏多,风雨摇曳中,庭院中瓢泼不断的雨线被星微火光映亮,从漆黑一片的天空中泼下,真如满天星河都坠了下来一般。

      星坠庭院中,院中本该是星河汇流,而知明赶来看到的并不是满院星河,而是一地腥红,如入血海。

      灯火依稀,闪烁照着大雨,像银河不住倾泻,搅乱人间血海。

      而血海中沉浮着的,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最熟悉的朋友们。

      被染红的假山旁残尸堆积,跟遍地血水相映,知明亲眼看到了尸山血海是什么样子。

      而血海的漩涡中心,立着一个身影。
      仿佛若人形,细看其清丽脱俗又不似人肉躯。

      烟雾笼罩着人间能有的最清透盈润的面孔,水雾凝成的百层纱幔层层叠叠,包裹着她云水组成的身躯。
      周身漂浮在云雾中,纱幔弥漫,成了最轻盈的花型。在狂风暴雨中纹丝不动,傲然而立。

      银河暴雨倾泻,不绝砸落她身上,也只像清露划过莲花一般,不伤分毫。
      她不染滴血,一身云白若优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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