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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往昔岁月 ...

  •   甘露和她一起静立着,共听着山间流风流水。

      “这群山中间,吹过水面的风,是最清爽干净的了吧。”
      甘露沐浴在风水之中,是问知明,也是问自己。除了这里,自己再没有这样安静地感受过其他地方的风。
      自己每次离开甘露江,都是因为是非恩仇,离开,是带去血腥和杀戮的。

      和刚才一样,和久远的过去一样,说出的话得到的回应,除了山壁传回来的,细弱的自己的回声,就只有风声水声草木声。

      甘露也和久远前一样,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仍旧与知明一起静默着。

      江水永远流个不停,也不知道刚才还在此处的水,现在又流到了多远的地方。

      太阳渐渐升起,又一次升起。

      暖融散在粼粼江面,被风吹散,散成了满江一片一片的秋色金叶。

      阳光洒在甘露的身上,给她的水衣添上了一层夺目的颜色。
      夜晚时甘露一身看起来是黑玉,现在却像是金缕衣。

      连甘露那总是雾气缭绕的面庞,在阳光下都有了些清晰的轮廓,染上了一丝人间的暖意。

      那清亮的水做的脸庞启唇道: “说些你喜欢的吧,你的卿卿,你的琴。”

      卿卿,与那把琴相关的一切,伴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感觉涌上心头。
      知明仅剩的左手攥住了衣摆,就像那莫名之物攥紧了自己的心脏。

      “我想听听,我很想知道,你来到我身边之前是怎样的。”

      知道知明不想提及,甘露还是坚持问了一遍,甘露极少这样强迫知明做她不愿做的事。

      知明左手攥得麻木,喉间酸涩,僵硬的说了一句,“我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知道的。”

      “你爱琴,碧萝她也爱琴,就像我爱这甘露江边所有的精怪。你早就知道我所有的一切,我从不避讳告诉给你。但是你对我却总是疏远着,从不说你的事。”

      知明仍缄默不言,甘露不催促她,而是突然讲起了往事。

      “过去你不辞而别,回了两行阁。你那时一直郁郁寡欢的,又突然消失,我忧心得很。我还是头一回那么记挂一个人类。
      “你只带走了那把朱砂琴,连凤梧都没带上,碧萝可气的不轻。碧萝跟我说你可能是回了两行阁。你扔下了凤梧不说,那两行阁人多又杂,不是个练琴的地方,让我带你回来。
      “也不知是她聪明得狡猾,还是她比知己还了解你,你还真是回了两行阁。”

      甘露掩唇而笑,“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枕边的茶碗。”

      提起这过往知明有些羞赧。

      当日甘露不想惊扰两行阁的众人,又担心知明,非得要亲自见到她明白她的状况才能放心。

      于是深夜里,知明睡梦中朦胧感到耳边有微弱的响声。
      醒来正看到枕边案几上的茶碗中,半盏清水,圈圈涟漪翻卷成了花型,像是水做的玫瑰盛了一碗,又不住的颤动着。

      知明先是惊异,意识可能是谁来了之后便是惊恐。

      她没有遵守诺言,偷跑出了甘露山,侥幸想着甘露说她受了伤,那应该暂时不会离开甘露江,到这么远的两行阁来。
      加上两行阁有许多同门在,更让她多了几分安心。
      也许再过一段她就会忘了自己也说不定,自己不过是个寻常人类,对她没有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威胁。

      但她现在竟然到了自己枕边。

      虽然惊恐,知明却还是克制着情绪,犹疑要不要跑出去求助。
      知明虽然不知道甘露的来意,但她知道如果是甘露想,她就能像那晚屠尽苗氏一门一样,把两行阁的人杀尽。

      知明怕出去会惊动了别人出来,被甘露见到会因此毙命。
      但也不知道如果不出去
      甘露是不是还是会自己去把人都找出来杀掉。

      正仓皇顾盼间,耳边却传来细细的温柔声音。

      细密的水雾氤氲在耳畔,传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没有责怪也没有质问,只是柔声的问候。
      她问自己现在心境如何,在两行阁住的可好,为何想离开,还在练琴吗。
      又说碧萝很担心她会被打扰不能专心练琴。如果真想想长留在这,要记得回去把凤梧带来。

      知明一句都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认真听着她问的那些话。
      耳垂上水雾的触感那样轻柔,像在抚摸和安慰自己。
      从没有人这样仔细询问过她的心意,说这么多和她有关的,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未有人如此关怀过她。

      虽然在其他人眼中知明总是一副样子,仪表整洁,谦恭谨慎,对谁都尊敬友爱的样子。
      永远面带微笑,语气柔和,端庄温柔。不管什么事,总是会尽量照顾别人。

      而这些表面的背后,知明心情如何,在想些什么,并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想过,可能也没有谁在乎。

      久远前,世上还有国界之别的时候,苗氏便是世家。

      后来人们明白了,再追逐世俗利益,劳碌终生,也还是要身陷六道八苦的无限轮回折磨。

      尤其是历经战乱之苦后,众人都无比向往不分亲疏泾渭,无所谓疆域血缘,不存在任何国家和家族的,没有战乱和纷争的大同世界。

      终于大乱之后权贵失势,疆域模糊,国家不存,依附于此的势力家族亦倾倒。

      人们更是早已饱尝了恶欲带来的兵燹之苦,深知,正是太多人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天下之前,才招致了这么多祸患。
      何以解之?唯有悬崖勒马,知错改过,修善积德。

      人们都肯放下贪恶和私欲,如此,不争,就无尤;不自生,方能长生。

      恰逢此时一位盛名大士修炼功成,登仙而去,远离了六道轮回之苦。
      由此寻仙问道之风更胜。

      修仙之风盛行日久,世上再无国别,无年号纪年,世人不知岁月。

      苗氏一族向来重视家学,多有智识之辈,在玄学道法上甚有见地。
      是以苗氏子弟由学习文治武功,转而钻研经书仙法。
      有人带头,有人传授,又有几百年积累下来的种种资源,苗氏很快就出了几位颇有名望的修士。
      加之苗氏累世积累下来的根基声望,一时间苗氏名声更盛。

      苗氏也没有封闭起来闭门修行,借着愿普度众生的名义收了更多的弟子门客,与本家子弟一起学习修行。

      经世累年,天下已经大变,而苗氏的声望却不减。

      世上早已经无君无官,人们碰上是非,或者有危难的时候不免寻求有声望者裁夺帮衬,而苗氏就是人们常求助的对象之一。

      不像后来才开始盛行的,必须得切断血缘和好恶带来的偏私心,才可能大解脱的说法。人们刚开始试图通过寻仙问道解决现实的烦难时,仍旧不可避免的因为长久以来的传统和习惯,仍保持着一些过去的观念和习俗。

      苗氏也是,仍维持着许多过去的传统和观念。
      仍用传统私学传授子弟和门人,并且不允许子弟们,像后来流行的那样离开家族,隐归山野避世修行或是出家。

      而苗氏族人和门徒们也颇以家门为荣,大多并未想过像外面一些人一样,独自外出修行。

      又经过了相当时间,大家切身意识到,通过修行克服杂思欲念带来的折磨,确实可以减少痛苦,也能减少恶事的发生。
      人们才开始逐渐改变过去苦乱之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转而尽力断舍过去的分别心和偏私欲望。

      天下有了共识,才有了现在所谓的大同之世。
      如此好像天下所有人都平等了,大家都是在仙门外,只要修行,就都有机会得道飞升。

      世风大变,但苗氏却还保持着一贯的传统,子弟不出家不归隐,作为家族的一份子而修行。

      这样才能尽可能的让知识心得,还有典籍等等资源代代相传,惠及每个族人。而每个族人的成就又能反过来为家族添彩。

      然而事实证明抱着这种功利化的,明显的偏私态度来修行,从根本上就是偏颇狭隘的。

      虽然在大多人还没窥得修行门径之时,苗氏就举族共同修行,率先有了些成就。
      但当其他不拘血缘的各家各派都渐渐发展起来,苗氏这种根植于一家利益的弊端就渐渐体现了出来。
      何况追求一家之利,跟修行要求的绝私断情,平等兼怀,根本上就是矛盾不容的。

      许多宫观派别后来居上,能人辈出,苗氏越发显得没落了。
      偏生又是这个时候,苗家又出了乱子。

      那正是知明幼时,比知明还要小上两岁的知白突然要出家。
      出家便是断绝了血缘和与家族的一切关系,对于家族来说,近乎于这个人死了。

      族中当然不同意,不仅不同意,更加不能理解。

      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连书都还没读上多少。平时没什么出彩的表现,也没犯过什么错做过什么出格事。
      突然一闹事,就是胡言乱语,说要出家,大人当然以为这是小孩说着玩,或者是为了博取注意故意这么说。

      知明对于家中一切不归自己管的事,向来是不多说一句,甚至不多想一刻。
      但这次知道了知白的事,却说不清为何,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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