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31、暗室之中

　　元真不吭声，青萝女也明显然不想多管她，“不想进来倒也好，省得占地方。”
　　说着指了指玄静和地上的空地，“就躺着歇着吧。”

　　元真想到她好像之前还挺听那甘露水妖的话的，水妖让她帮忙救师父，她虽然嘴上拒绝了但还是让自己跟着她下山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救人。

　　青萝女本意想说她还不进屋，难道是想让这道士就躺在这山地里吗。
　　见元真还是不动作也不回答，也懒得再管，冷哼一声道：“也不想躺地上，难道是想直接埋地里吗。那就请便吧。”说着转身扎进黑暗，进了屋里。

　　若是平时，别人这么说师父元真肯定是会不开心。但是面对一个山鬼，她不想杀自己就不错了。
　　眼见青萝女又要进屋，出于对那个房子的恐惧，元真不想跟进去，就赶紧叫住她。

　　“请问，你会解蛊毒吗。”

　　青萝女站定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上身和面孔都隐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她的发梢和衣裳下摆。
　　“我看你可并不怎么想让我救那个道士啊。”

　　元真赶忙道：“您会解蛊，还请您看看我师父。”

　　青萝女转过身来，仍站在原处。元真只能看到她长发的发梢随着她的转身轻轻扬起，仍旧看不到她的样子。

　　元真有些着急的又请求道：“求您救救我师父吧。”

　　“你不必求我，我想不想救人，跟你说什么，求不求我，没有关系。”

　　元真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青萝女道：“进来。”
　　说完就又走进了屋里，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元真又望着那一团黑暗的屋内，犹豫害怕。
　　然而想想如今除了青萝女，自己好像也找不到什么能救人的人了，只好鼓起勇气搀扶着师父往那门口走去。

　　冬天的清晨，无人的镇子静的可怕。
　　门前做成台阶的木板已经十分老旧，一脚踏上去，突然一声吱呀又吓了元真一跳，赶紧缩回了脚。又是犹豫片刻，还是走上了台阶。

　　元真不敢抬头看眼前两扇红门板间的黑暗，埋头走着台阶。
　　前面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那山鬼没有在说话，里没有任何走动或是喘息的声音。那几具走尸应该还在屋子里吧……

　　低着头只敢看着地面，元真终于走到门边看到了脚下的门槛。
　　迈过门槛，就是那屋子里了。

　　一步一步走进屋子，逐渐开始暗的连自己的足尖都看不到了。
　　元真缓缓抬起头，视线所及全是一片黑暗。
　　元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坠入了黑暗，一瞬间开始忧心身后的门外是不是还是明亮的白天，想要回头看，却又不敢动作。

　　黑暗中不仅不能看到任何东西，甚至不能听到任何声音。
　　青萝女和那些尸体应该在这个空间里啊，他们在吗，为什么没有一丝声响。
　　元真感觉自己像进了什么魔域一样，无声无色。只有肩臂扶着的师父还在，让元真心里稍安。

　　突然刺啦一声，一点跃动的光闪过元真的眼睛。
　　元真警觉地望向有异响的光亮处，只见青萝女用火石擦出的火花点燃了火盆里的柴草。

　　房内一下亮堂了起来，元真这才看清这个破旧空旷的房子。

　　火盆边有几片大块的木板，青萝女正端坐在其中一块上。这几块板子就是充当座椅和床榻了。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任何家具，只有满地的碎木头渣子和灰尘。
　　原来也不过是这些，哪来什么魔域鬼怪呢。
　　在外面看着一团黑，就胡乱想着害怕着里面该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真进来了，其实只是间破旧的空屋子。

　　只是——那些尸体呢？之前那么多具走尸去哪了呢。

　　青萝女在火盆旁拨弄着刚燃起来的火光。这火刚烧起来，还摇曳着忽明忽暗的。
　　忽闪的光亮中，元真一边查找那些尸体一边继续观察起这个屋子。

　　屋里的地面，三面墙壁，四处墙角，一楼的楼梯口和楼梯旁的阴影处，皆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难道尸体是在楼上？她是怎么那么快把好几具尸体全都运到楼上的。

　　直到元真的目光又落回那两扇刚才吓到自己的血红大门。

　　站在屋外面看，两扇红色门板中间是屋内的一片黑暗。站在屋内看，门板中间是屋外的一片光亮。
　　但，大门向屋内开，门后面，阳光照不到，室内的火光照不清，显得格外黑暗。

　　明暗闪烁间却也能从那黑暗里隐隐绰绰地看出，门后有东西。

　　青萝女拨了一会那火，抽出一支细长的木柴，“你在找东西？找那尸体？”青萝女笑着压低了声音冷冷道：“就在门后。”
　　见这小孩一惊一乍的样子好玩，为了逗她又说了句，“你想看，不妨走近点，去好好看看啊。”

　　元真连忙道：“不敢冲撞仙逝的人。既然他们停尸在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那你刚才还那么盯着他们看，我还以为你喜欢尸体呢。”
　　元真没听出来是玩笑的意思，马上解释道：“怎么会，只是刚才不知怎么回事，所以有些奇怪罢了，没有不敬的意思。”

　　“敬什么。几个普通的凡人罢了，哪来的仙逝，说得倒是好听。你还是先扶那道士上楼躺下吧。”
　　说着，青萝女举起那支燃着的柴火，走到元真前面带路照明，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楼。

　　又是踩着那吱呀的木台阶上去。
　　这楼上房间比一楼稍微整洁些，还有木床和木桌，桌上还有支蜡烛。
　　不过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了，床上也并没有任何枕褥之类。
　　虽说还是简陋，但跟楼下比起来还是强多了。

　　元真扶师父在那木板床上躺下后虚脱的扶着墙。
　　带着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山路，身体再好也累得受不了了。

　　青萝女点燃蜡烛后，按灭那支细柴放在桌上。
　　沿床坐下，贴近玄静查探了下她的呼吸。
　　又拿起她的一只手看了下指甲下的血色。

　　没想到竟然能看见山鬼给人类看病的场景，还是给自己的师父。
　　元真气喘吁吁的倚在木板墙上想着。

　　青萝女一手捧着玄静右手，无名指尖轻触玄静指腹，浅划一个小口。
　　指尖接住滴下的鲜血，细细观察揉捻，又嗅了嗅其中生气。

　　青萝女验过那毒后道：“他这蛊确实有些意思，也难怪那吉昌当初为了它大费周章，苗知明还为了它特地来找潋儿。”

　　“您能救吗？”甘露水妖说找不到吉昌，青萝女好像已经是眼前唯一的希望了，元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青萝女不慌不忙地道：“有人给她用过药了吧。”
　　“是，是天钧殿的殿主，给我师父用过丹药。”
　　“嗯，还行吧，暂时还死不了。“

　　青萝女起身就要下楼，元真赶紧追着问：“您能解蛊毒吗？”

　　那青萝女站定，回身一笑道：“你这人类也是有趣，求妖救人。这蛊毒又伤不了我，我琢磨这个干什么。我一个妖，难道还要专门学怎么救人吗。你还是等着你那位前辈，紫晨元君，怎么求潋儿把吉昌带来。然后你再想该怎么跟他要解药吧。
　　“你记挂着那个道士，我跟她可不熟。既然潋儿求我了，我就姑且留你们在这，不让旁的什么妖物来找你们，别的，我可就没什么道理再多做了。”

　　青萝女掩嘴笑着下楼离开，及踝的长发铺洒在台阶上，一级一级滑落下。
　　元真追下去，还想再求求她。
　　生怕踩到她的头发，就收住步子小心往下走。
　　到最后一级那长长青丝落空扬起，柳枝一样舞了个弧，又垂回青萝女脚边。

　　元真道：“元君说您帮朋友赶尸，送这些人回乡。他们也是人类啊，您愿意帮这些已经去世的普通人，就像元君说的，您是有善心的，会救人帮人的。”

　　青萝女站定火盆旁，一身青白被那跃动火光映得发红。看着她身上的火光，元真有些担心她会被烫到。

　　“都是人，也分是什么人。某人交托的，是一种人。跟另一个人同行的，就是另外一种人了。”

　　元真明白过来她是因为对知明不满，所以捎带着对师父和自己都看不顺眼，所以对她来说，师父甚至没有她的某个朋友交托给她的尸体重要……

　　元真就问她：“是因为元君断手的事吗？古琴能留存的时间比人的寿命长得多，传世的名琴许多都是换过好几任主人的。如果一代一代传下来，琴不也能被养的越来越好吗。”

　　青萝女在火边转着，欣赏着身上流动的火光，“用不着你跟我说这个，怎么养琴，我比你清楚。何况，你说的那些琴，又有哪个，配跟凤梧相提并论呢。”

　　青萝女合手回想起凤梧，又是无尽的痛惜。
　　“你可知道那梧桐的肉躯有多美。华茂参天，四季不凋。草木中极品，天地精华的凝聚。若是天上凤仙下凡来，要选一棵树栖息，除它之外，再无他选。
　　“何况还有它千年的修为，和它木仙的魂魄。又难得它自愿献身。我用了多年的心血才制成三把一样的琴，又选出最好那把，上弦成琴。
　　“如此至美，如此至灵，如此天音。当然要一个绝顶的琴修，才配得上这天地大美，神音才能得其所归。也如那梧桐所愿，带它同登仙界，不辜负它的奉献。若是落到寻常的不能飞升的琴者手中，那就是每日靡靡之音灌洗，修为不增反退。”

　　元真确实不怎么了解琴，也不懂她这番道理，但也稍微明白了点她之前为什么那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