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23、试图逃避

　　知明看到林外那两张符箓，就模糊猜出发生了什么。

　　平时进入枯木林对于知明而言轻而易举，然而现在阵法已开，她却在林外徘徊再三，不敢走进林中。

　　启芳启微没有按时回去，也没带回任何消息，殿主自然担心他们的安危。
　　知明刚好要去见甘露，说自己要出去游历，离开了山上。这两个亲传弟子一直都是知明亲自教导的，知明不在，庾殿主连个能问的人也没有。

　　本想着出去捉妖不那么顺利，多耽搁几日也正常。结果过去了好久，知明都回去了，仍然没有二人的消息。
　　于是知明刚回来殿主就赶紧告诉她，她这两个年轻徒弟外出捉妖至今未回。

　　知明得知弟子最后告诉同门自己要去的地方，离荒原枯木林不远，心里就隐隐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从那里往回天钧殿并不远，若是没什么意外，不至于耽搁这么久。

　　算算日子，前两日吉昌应该就已经通知格桑放走元真了。

　　之前甘露唤自己过去，留自己在她身边与自己谈了许多。

　　甘露先是问知明，如果放了玄静元真，难保她们不会出去乱说，知明的许多事也会让外人知道。如果知明不想这样，那就算让自己毁诺，不履行约定放了她们，而是除掉这两个人也未尝不可。

　　知明想到了自己在两行阁的那一屋子琴，如果自己离开了，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人悉心照料它们。然后告诉甘露自己无妨，依约放了她们二人就好。

　　自己跟小妹虽然已经二十年未见了，她又出了家，跟自己已经不算是家人了。
　　但就算不提孩童时一起长大的的情分，纵使只是两个普通人，也没有因为顾及自己就让他人受伤害的道理。

　　只是可惜那些琴，自己是不能都带走了，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出事它们会怎样。但愿能求殿主给它们另外再寻主人吧，闲置废弃怕是会毁掉。

　　惦记着那些琴回到两行阁，还未得知元真和玄静现在的下落，却又听说了启芳和启微失踪。
　　自己两个弟子不见了，知明当然不能不管。

　　但是知明现在站在枯木林外徘徊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她平静地生活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

　　知明习惯了每日都能抚琴，享受着它们的陪伴的生活。纵然人生有遗憾，只要尚有知音，每一日都还是那么满足。

　　甘露从来没有要求知明一定要履行约定如何如何，也很少强迫过知明做什么。
　　而因为这次的事，又遇见了玖曦，知明突然惊觉自己竟过了那么久偷来的舒适日子。

　　她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慌。自己拥有了本不该享受的安逸，现在时候到了，自己该为这些偷来的日子付出什么代价呢。

　　终于，知明还是进入了枯木林，像往日来找格桑一样，往林心走去。

　　纵然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见到那地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细沙的残块，和几滩渗进沙地里干涸掉的血液时，知明心上还是犹如被猛然一刺。

　　知明背过身，阖上双眼不敢再看。
　　虽然已经成了这副样子，知明还是轻易认出了那残破的衣物，和地上那两把已经无主的剑。

　　格桑见到知明来到像往常一样高兴，“你来了？那个小孩已经放走了。”

　　知明闭着眼睛，听到格桑的声音的一瞬，咽喉像被突然扼住，难以喘息。
　　一瞬的窒息后，勉力的呼吸也有些颤抖，更是说不出话来。

　　试着张了几次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知明现在想赶紧逃开，从这里逃开，从格桑杀了自己弟子的事实中逃开。
　　逃开玖曦的事，逃开过去的事。

　　像溺水时努力离开水面呼吸一样的本能，知明试图摸向自己的琴。
　　她每次想要逃避的时候，都会想到琴。
　　逃进琴音中，那个除了自己和琴再没有别的东西，没有任何牵挂的避难之地。

　　但是她不能像往常一样掏出来弹奏，不去想自己不愿面对的事。
　　启芳和启微的血肉刺着她的眼睛，扎着她的手。

　　格桑看着知明现在十分痛苦的样子，有些困惑地关切道：“你不舒服吗？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格桑的声音和那地上炭火一样的红色刺得她更疼了，莫说弹琴，她连指法曲谱都想不起来了。

　　格桑似是察觉到是因为什么让知明有这种反应，也看向了那滩血肉。然后低声说了句话，像是在说给知明，也像是在说给自己，“他们一定要动石棺我才杀他们的。”
　　知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仿佛耗尽了最后那点的支撑自己气力，闭上双眼手指紧紧抓住了头上的发丝，簪着头发的竹枝被抓的松动开来。

　　知明终于还是下了不决心要如何处理，也不能再忍受继续在这里跟格桑和徒儿的尸身在一起。
　　她想逃，快步往林外走去。

　　格桑站起来伸手想留下她，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出声，也没有追过去。

　　“这里的符箓是启芳师兄和启微师姐留下的？”

　　天钧殿三四个修士来到了枯木林旁边。庾问山想着人多些找人会更容易，就让他们来帮着知明找。

　　“像是元君给他们的，已经用上了，那他们是用这个打开阵法进到林中去了吧。”

　　往外面逃去的知明听到了门生的声音，突然一滞。
　　不得不忍下心里的痛苦，整理下竹簪滑落而有些松散的头发，赶到了他们身边。

　　来到几人眼前时，知明还是那副仪表整洁，神色从容的样子，俨然又是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祭酒。

　　这些年知明已经渐渐习惯了作为苗知明之外的身份，紫晨元君、两行阁祭酒、师父、前辈，即使不想，即使做不到，也要勉力支撑。

　　“元君？”修士们见到她出来笑着施礼。
　　“元君找到启芳和启微了吗？”

　　知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他们是在哪……”

　　修士们正要为找到了失踪的人高兴，但看到知明身边并不见启芳启微，知明也不像平日总是带着微笑，样子十分沉重，几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知明深深吐纳，还是说出了那句她并不想接受的话，“启芳和启微已经身亡了。”

　　“怎会如此！他们是因何身亡的？”年纪最小的修士激动地喊了出来，旁边的人拉住了他，然后尽量平静地问：”元君可是找到了他们的尸首？”

　　知明点头，“就在林中。”

　　修士们直接从符箓中穿过走进林中，知明也木然地跟着几个修士又走回进林中。

　　格桑听见知明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又夹杂着数人的脚步声。

　　修士们快步走到林心，尸块和横在地上的启芳启微二人的佩剑，乍然映入眼中。
　　而尸首旁，正站着格桑。

　　若是平时，格桑断然不会允许这么多人踏进这林心，但顾忌着这些人是跟知明一起过来，只好勉强忍耐着不发作。

　　修士马上质问格桑，“这二人可是你所杀！”

　　原本格桑只会坦然承认，但今日知明的失态本就让她也有些忧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杀了这两人的缘故。
　　现在知明就在一旁，格桑有些不敢再说就是自己杀了他们。

　　这很可能就是凶手的可疑之人一言不发，一位修士悄悄取出火符缠绕在剑柄上，再次高声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这二人之死跟你有关吗？”

　　另一人靠近知明低声问道：“元君，你方才进林中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了吗？她是什么人？”

　　知明沉默了半晌。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话，知明有些不忍的低下头，终于答道：“她不是人类。她是……刀鬼。”

　　紫晨元君说的话，修士们自然相信无疑。
　　听到刀鬼这个名号，几位修士如临大敌，来不及细问消失多年的刀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也不再问启芳启微二人是不是她杀的，直接拔剑掐诀。
　　知明害怕同门们打算诛杀格桑，马上阻拦几人，“先住手！”

　　几人保持着备战的姿势，警戒地看着格桑，以为知明有什么降服这刀鬼的计策要安排。
　　但知明却良久都没有出声，有人疑惑道，“元君？有什么要小心的吗？”

　　知明刚才见要同门要跟格桑动武，马上脱口而出喊停。
　　但她现在心里也清楚，自己跟这些同门没有任何放过格桑的理由。
　　现在就算不论她以前做的那些事，两条天钧殿的人命，和几人都有同门情谊。格桑又绝对不可能认错忏悔，他们也只能用强。

　　自己这些同门不是格桑的对手，若让他们跟格桑交手怕是会受伤，自己有责任让他们退下自己独自制服行凶者。
　　但自己又如何做得到。

　　“元君莫非是觉得现在还没有证据确认是她杀了启芳启微，怕会冤枉了她？可是刀鬼极凶残，如果放了她难保不会继续为祸。”

　　知明一直不开口，修士们也察觉到她的反常，“元君？”
　　“元君确定她就是刀鬼吗？之前并没有人知道刀鬼的形貌，元君是如何知道她是刀鬼的，元君以前见过这妖？”

　　知明已经不知道他们在问什么，强撑着不要崩溃得跪倒在地已经快让她精疲力尽了。

　　格桑看着知明，虽然她勉强撑持着没有失态，但自己也能看出她现在多么痛苦。
　　听修士们这几句话，现在心里也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是我杀的。”

　　几人以为可能另有什么情况，等着知明发话。却听见一直沉默着的刀鬼自己承认了罪行。

　　修士们不想莽撞，忍着恨意问：“你为何杀他们？”

　　“他们要看棺材，我就杀了他们。”

　　棺材？她身旁确实是有一口石棺。方才只顾追究启芳启微的死因，竟然忽视了这口古怪石棺。
　　这刀鬼是为了这石棺杀人？这石棺中是有什么邪物？

　　必须得先拿下这凶手然后检查那石棺。既然她已经承认了罪行，那就不需要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