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10、江山一渔

　　苏醒过来，玄静最先看到的，是被江水圈出来的一片圆形天空。

　　从周身到头顶的江面，都是流动着的江水，躺在江心的河床上，玄静仿佛被困在一个水晶的井底。

　　甘露在江水中舒展漂浮，注视着玄静。
　　这水妖的人身，妍泽清丽，仿佛是人形；又如轻霜飞露，恍惚是一朵水做的莲花。

　　见玄静终于醒来，甘露从水中浮出，走向玄静。
　　不被水包裹着，看起来又好似是一个冰晶白雪般的女子，在阳光下像是会融成水、化作露。

　　甘露缓缓向玄静走近，每一步，都像兰叶稍上的露水滴下那般轻盈。

　　而不远处的江边，一直静立的人，看清江心人的样貌惊讶道：“四妹妹？”

　　玄静听言望向江边，见一人怀抱着一把凤势式秋梧桐色的琴，正站在那。
　　玄静低声喃喃道：“紫晨元君？”

　　甘露正抬手要再束住玄静，听知明这样说，就问她：“这是你家人？”

　　知明点头道：“是我小妹妹。”
　　然后知明转向玄静微笑说：“四妹妹，怎么不认识二姐姐了？”
　　玄静沉声道：“出家之人没有血亲。”
　　知明一愣，旋即向甘露解释“她自幼就出家了。”
　　甘露幽幽道：“那她现在就算不得你的家人了。”
　　知明一慌，怕她又要把玄静如何。正要再解释，甘露又说：“也是你旧日的家人。她既然自小出家了，想必还不曾给家中做过事。”
　　知明忙道：“正是，她从来没参与过苗氏的任何事。”
　　“那好。”甘露的声音像水滴滴在石阶上一样清脆，也像清水一样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甘露向玄静道：“我且问你，赤舌和啮缺现在可还活着。”
　　玄清一字一句平静回道：“残杀多人，伤天害理，妖物其罪当诛。”

　　那江水向中心坍塌，漩涡像虎狼合口一般搅回江心，紧咬住玄静。
　　知明心头一紧。
　　甘露只要轻轻搅动江水，玄静就会在漩涡中被碾碎成血水，化在江里。

　　但她箍住玄静后却突然停手，闭目不语，深深吐纳。
　　“他们没死。”甘露肯定道。
　　“他们在哪？”甘露微微降下漩涡的水面让玄静能喘息。

　　玄静喘嗽了一会，喘过气来，仍沉声道：“既是残虐妖邪，怎可轻纵。”
　　“四妹……”知明怕甘露再动手，赶忙想劝。

　　甘露却并未动怒，反而轻笑一声问知明：“她是出家后住到观里了，可有其他同门的人，尤其是师父跟弟子。”
　　虽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但黄庭观玄静真人的师承她还是有所耳闻的。知明猜出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会，还是据实答道：“黄庭观前任住持应是她的师父，已经亡故。她只收了一位弟子，姓苏，道名元真。”
　　“听说这些人出家之后就不再认原来的家人了，反而是师徒，如父子母女一般重要，可是？”
　　知明有些吞吐，“……也可以这么想。”

　　甘露道：“去把她那弟子抓了。”

　　知明听闻，心中为难，不能拒绝又无法答应，便沉默不语。
　　甘露却调笑似的，对玄静说着“妖道之徒，怎可轻纵。”

　　知明终究还是恭敬应下去寻元真，颔首向甘露告别。
　　走前还是不忍的看着被紧锢在水中的玄静。知道小妹自幼的固执，温声劝道：“四妹妹可别做傻事。”

　　甘露却挥手示意她不要多管，然后停下漩涡的回旋，拉着玄静又沉入了江底。

　　知明虽然担心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想着甘露既然知道玄静跟自己的关系，应该不会下重手。
　　想早点结束此事放走玄静，也只能按甘露说的，想办法让她肯放了那两个甘露的故友。

　　靛儿眼看着玄静在自己眼前被突然卷走。被撕扯之时青羊剑脱手沉落在水下，现在江水退去，正躺在潮湿的地上。
　　白鹄过来找到靛儿很欢喜的说：“之前正担心那道人会对你不利呢。就算她怀疑了，你怎么直接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啊？万幸没事，没想到甘露那么厉害，能操控整条江水，一下就把她抓住了，让她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水妖山鬼就是跟我们这些普通的妖怪不一样”

　　靛儿回过神来，从马上跳下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问玄静的情况，先问：“那现在知道赤舌和啮缺的下落了吗？“
　　“那妖道嘴硬得很，不肯说。不过现在甘露扣下她了，还且还让人去抓她的徒弟来逼她，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他们的下落救出来他们了。”
　　“她的徒弟？”
　　“是啊，好像是叫什么元真。”

　　靛儿牵着缰绳的手一下顿住。

　　白鹄见她好像不是很开心有些奇怪，“怎么了？哎呀你不用担心了，既然都有甘露帮忙了，肯定没事的。”

　　靛儿心中一片难言的纷杂酸楚，却只是点点头道：“嗯。”

　　白鹄还是兴高采烈的说：“那我们一起去向甘露道谢吧。”

　　靛儿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慢半拍的回道：“你去吧，我想先干点别的。”
　　“什么事啊？”白鹄暗想靛儿今天怎么呆呆的，可能是这两天这番折腾带那道士来太累了吧，也没有太在意，就让她先自己歇歇就好了，“你是不是太累了？你不去也没关系的，我想她不介意这个的。”

　　靛儿小声道：“我去散散心，刚才那水差点打到我，可吓到我了。”
　　“是呢，刚才也吓了我一跳以为会伤到你，还好她那么厉害，一点都没碰到你。那你先去玩吧，我等会再来找你。诶，对了。”
　　白鹄看到地上的青羊剑，“这剑……”
　　靛儿赶忙说：“这剑留给我吧。”

　　白鹄无奈笑笑摇了摇头，“你呀，真是见了什么新鲜东西都想玩。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这些人类的东西我是不想碰。那我先去见甘露了。”
　　等到白鹄转身离开，靛儿才捡起地上的青羊剑，轻拭着上面沾染的污泥。

　　身后的马突然嘶鸣一声，靛儿腕上缰绳被牵动，想起来玄静借来的这匹马还没有还。
　　她好像说过，主人说要尽快归还吧。

　　靛儿牵马往来时的路上走，她对这一带倒也有几分熟悉，一边走一边回想哪里有能垂钓的池塘，旁边还有能躲雨的大树。
　　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么个地方。

　　靛儿又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不是下着大雨吗，谁会下着雨在外面钓鱼的。玄静不会是骗自己的吧。但是这马不是借来的又是她从哪弄来的呢。
　　找了好久，眼看都要日落了，还是没找到半个人影。
　　真的有人会来这里吗？这附近有这么多妖怪住着。

　　正当靛儿都想放弃了，突然看到远处一株大树旁，好像是隐约有个人影。
　　靛儿牵马走过去，见一个人正把手枕在脑后，半躺着靠在树上，拿一个破旧的斗笠盖着脸，像是在休息。

　　树上拴着一匹马，而树旁边是一个浅的才刚刚能没过膝盖的水洼，如果不是昨夜刚下过大雨，估计还会更浅。水洼旁边架着一根像钓鱼竿一样的长杆，但却只有木杆没有鱼线更没有鱼钩。
　　这也能算钓鱼？

　　但是除了这个人，自己好像也没找着别的人影，更别说在这钓鱼的了。

　　看这人像是睡了，靛儿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就见她单手取下了盖在脸上的斗笠。看了一眼靛儿牵着的马，淡淡说了句，“松开手就行了，这马不乱跑。”

　　靛儿原本还在想找到马的主人之后该怎么向她解释玄静没来，没想到她就这么干脆地让自己直接放下马，反而懵了一下。
　　这人正要盖上斗笠接着休息，见靛儿还不走就接着跟她说话，“是你的腿受伤了吗，不是要回家养伤吗，怎么还走着回来了。”

　　靛儿心里藏着事，说话就有些支支吾吾的，“道长她有事忙……我没大碍，就替她送回来。”
　　“哦，那松开绳子就行了。”

　　她知道自己说受伤要回家，想必玄静把如何遇到自己，如何要护送自己的事都告诉她了。那自己现在没回去反而独自又回来不是太奇怪了吗。
　　但这个人好像也没有多问的意思，这反而让靛儿更加觉得不安。
　　“那……谢谢你借马。”

　　这怪人又看了靛儿一眼，“看你不急着走，应该也不忙，我一个人无聊得很，干脆陪我说会话怎么样。”
　　“啊？“靛儿僵硬地点点头，”哦，好，好吧……”

　　这个人就收起水洼旁的钓竿搭靠在树上，盘坐在树下招手示意靛儿来一起坐下。
　　靛儿有些局促地轻轻走过去站在她旁边，看着旁边的鱼竿忍不住问道：“这浅水坑里根本没有鱼，你在这钓鱼怎么能钓到呢。”

　　这个怪人挠了挠脖子，漫不经心的说：“钓鱼为什么一定得钓到鱼才行。我就是觉得这里风景好看，想在这舒舒服服钓几天鱼。如果算计着能不能钓到东西，能钓到多少那就太累了。再说，那边有鱼的江里有大妖，我凑过去钓人家家里的鱼不是找死吗。”

　　靛儿更不解了，“你知道这里有妖怪，干嘛还在这玩。”

　　“如果因为怕有妖怪就错过这么好的山水，我将来临死的时候，想着这辈子都没来这甘露山看过，岂不是太遗憾了。再说我既然敢呆在这，当然也不怕那些小妖。至于那山鬼和江里的水妖，我是知道的，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我乖乖躲在这个角落里，还能得罪她们不成。”

　　这人看着靛儿又说道：“再说凡事总有得失，不可能什么好处都全得了，全看个人选择罢了。就算真有生命危险，也得掂量掂量我想要的东西和性命哪个对我更重要。
　　“比如现在，我就是想来这甘露山里看看，如果不看我怕是这辈子心里都有遗憾了，所以就算再危险，我也非得来这一遭。”

　　说到这里这人开怀的笑起来：“如今我不就是得偿所愿，得了我更想要的吗，别的如何，就不能再贪心强求了。”

　　靛儿低头不语。
　　这人看了看天色又道：“你若无事，也跟我一起看看这晚景吧，这水坑虽浅，但到了夜里也能映着月亮跟星星，看起来就像这山沟里有一片星星镶在地上一样，很好看的。”
　　靛儿看着那水洼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那人转过头来看着她，靛儿以为她又有什么高深道理要解释，却听她说：“不过是取个意境，又何须在意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