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路漫漫》鱼腹丹书

26、第二十五章

　　添块火炭，放入棉套，凤九捂着小手炉发出声舒适的喟叹。对面长骁在小本本上写写停停，间或往手上哈着热气。

　　“先喝一杯吧。”望舒给二人分别递去汤盅。

　　长骁收笔，双手接过。温酒下肚，仿佛仙生都敞亮开来，不住啧啧，“天生异象，必有大事，这天相越发难捉摸了，从前还能凭时令册上历年记录演算，现下不少星辰连轨迹都变了。看不见算不成，两眼一抹黑，可怎么得了哟。”

　　望舒边烫上壶新酒边道：“我还说‘天生异象，贵临洪荒’呢，你们呐，就是推演多了，一时难适应未知。当年我们追随少阳君，摸爬滚打数万年，星相识不得几颗，不也好好过来了么。修行为体，理算为用，好好修炼吧小鬼～”

　　修为为尊，上神为大，七万岁了还被喊“小鬼”……

　　长骁上仙：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饮罢递还汤盅，手炉贴面暖着脸颊，凤九暗道：星辰变算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仙界气象由无序多变进入五行轮转期，其实是件好事。无序多变爆发生存竞争，极端环境催生强力抗衡。前者多种族相战，后者助优势拔高。未来数万年，大半时间都将星相难现，上古多以占星做预知，眼下确实不合时宜了。

　　洪荒多战，表面看来胜负参半，实际仙神常年势衰。

　　族人数量稀少便不说了，相较之下，妖魔功法更为霸道，初期进阶迅速。同样万年时间，仙童尚在幼年，妖童或已结丹，好比上仙与上神，差了一个层次，杀伤力有天壤之别。初始修练不用灵气，妖魔幼崽只需藏匿得当，逐水而居或独居均可。但仙童离了灵脉仙山父母族群，则多半生还无望。

　　除此之外，体质也是一大主因。

　　炼化妖魔内丹除去瘴气后，仙者才可服食增进修为。而妖魔斩杀仙神，则能直接吞食魂魄。早期更有妖族捕获仙童，圈养起来做突破修为之用。好在后来神族大能渐出，促成多族联合，仙界才算形成两分天下的局面。

　　屋外寒风冽冽，漫天飘雪，近年来，多半时间雾霭蒙蒙。眼下气候五行轮转始于水系冰河时期，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极端气象便是天时，依凭天时修行，自能事半功倍。然而对主修火系的凤九来说，却不大友好了。

　　“阿嚏！”凤九侧头打出今夜第五个喷嚏。

　　“嘤！”望舒膝上藏狐投来第五个不屑的眼神，又高冷地别过脸去。

　　凤九：……

　　连遭同族鄙视，凤九心情复杂。虽然没必要在意一只刚开灵智的小东西，然而那张面瘫脸上写满嘲讽，一双眯眯眼仿佛能直击灵魂，精神污染经久不散。同好相吸，望舒神女总能招来很有特色的圆毛呢。

　　“孟昊上神相关史料已整理完毕，那，下次见面，小仙便要劳烦上神了。”长骁笑道。

　　“仙界不太平，还能千年如一日静心修书也是难得，怪道司命一职迟迟不定。”望舒手下不停，边抚藏狐背脊边道，“你这修为可要好好跟上，莫辜负了少阳君一番苦心。”

　　“是。近年来司命宫也拨了不少新人，手头职能下放，已比往日清闲不少。小仙虽不才，也愿勉力一试，定不负上神信任。”

　　“说来，少阳君许久未出学宫倒是稀罕，上次那单翼雪狮我还没骑够呢。你是他属下，可知他最近忙些什么？”

　　“上神说笑了，少阳君做什么，小仙怎会晓得。不过自少阳君闭关，通传信笺上时常沾有碎屑，小仙猜测多半是在炼器室所写。能让少阳君炼数十年的法器，想来定是不俗。”

　　在二人交谈声中，凤九又觉寒凉，低头侧脸贴着膝上手炉取暖。想到话本里常说“修真无岁月”，仙界又何尝不是呢。

　　神仙寿长，动辄百年分别实乃常事。当初继君位前那三年总心浮气躁，现下自上次冥界归来，与他已五十余年未见，仍心境安定，灵台清明，算修心见成效了吧。呃，好像也不太对，少阳君是帝君又不是帝君，不该这么算的……

　　唉，刚来学宫那会儿，还怕和前世帝君有牵扯什么的真是想多了，像这种随意数年见不到面，不强求便再无交集的关系，说到底还是没缘分。

　　以前还多方打探过三生石，谁知连女娲都没听过，寒山真人只道“姻缘自有定数，岂会由区区石块摆布”。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他们天族信仰供奉的姻缘石，还专程从若水河畔移至天宫，眼下居然没一个晓得。也不知书中史实被篡改了多少，记载不是一般的虚呢。上古史作为通用教材，面向各界，内容上有保留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自己把这真假掺半的书背得滚瓜烂熟，怎么想怎么都有点儿傻呢？

　　“困了？”

　　被望舒戳了下肩，凤九转过脸来，摇摇脑袋。

　　“这段时间火系仙者不好过啊。”长骁道，“上次许久不见鸣蛇回函，跑趟蛇山，才发现他们整个族群都冬眠了。”

　　“你们……为什么不用那种能即时沟通的传讯信笺呢？”讲真，凤九疑惑这点许久了。后世不仅有交流专用的玉简花笺，若修为足够，还能打造出实时成像的法器，异地联络非常方便。洪荒仙神修为并不差，甚至普遍远胜后世，何至于为通讯所累。

　　“听闻仙子之前在广坤宫养病，后来直接进学宫，可有在仙界独立生活过？”长骁问。

　　“没……没有。”凤九摇头。

　　“这便是了。”长骁耐心解答，“但凡涉及到传讯的法器，都与灵识息息相关。妖族对灵识波动最为敏感，不仅中途截获信息，还会以此为媒介，攻击对方识海。识海一乱，闭关没个万年是好不了的。”

　　“啊，原来如此。”凤九了悟。后世妖族全灭，自是不会再有这些问题。

　　“好像许久没妖族消息了，他们可有再发战书？血淋淋的大字报令人印象深刻呢。”凤九打听。

　　“啧，那缈落贯爱搞这个。”望舒一脸嫌弃，“不是剖腹剥皮，就是黄纸血书，好像不杀些灵兽就显不出自己能耐似的。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伤了根基，不会再轻易出手的。战书发来这许多年还没个动静，估计是日常操作，故意恶心一下。”

　　估了下时间，长骁合上笔具，着手整理东西。“二位慢聊，小仙该回了。”

　　凤九拾起掉落的木质腰牌，翻转过来，见正面“小仙男”三个大字，笑道：“人如其名，名副其实，哈哈。”

　　长骁也笑了：“因这些字，我都不敢往腰上挂。”

　　“咦？不是你自己刻的吗？”

　　“怎么会！”长骁一脸受了冤屈的表情，“凡是参与门口榜单投票，学宫腰牌上都会自动刻录‘小仙男’或‘小仙女’，仙子平时不打榜吗？”

　　见对方头顶问号，长骁也惊讶了，“啊？真没粉籍？不是吧，学宫这近水楼台的，居然有女仙没参与？”

　　不怪凤九不知，因身份尴尬，与同窗算不上熟识，小团体行为基本没有过。平日里光是修炼都觉时间不够，遑论这种需要每天打卡的活动。当然，私心还是有点小骄傲的：搞这种虚拟榜单有什么用，帝君都被我亲过了哼！

　　综上，导致凤九对个人崇拜毫不感冒的清奇画风。

　　在少阳君手下供职多年，长骁十分清楚大领导的杀伤力。遇过含情脉脉、旁敲侧击的，也有死缠烂打，甚至写血书的，头次见一地生活多年，不为美色所惑的，且还是位年轻姑娘。

　　长骁不由佩服：“仙子定力颇佳，必然前途无量。”

　　料到对方所想，凤九笑而不语，只委婉“呵呵”。

　　看走眼了哦，实不相瞒，我追帝君的行为也蛮激烈的～

　　许是上次灵山一役出拳太狠，仙界近五十年均无甚大事。七十二将也不似初时那般来去如风，授课日结束，无务在身的偶尔也会歇脚留宿。长骁离去，望舒二人也不再围炉夜话，稍作打理，各自睡去。

　　住处是山下少绾的茅草屋，凤九偶尔来此歇宿。期间少绾回过一段时间，问是否愿随她去凡界修行。不知为何，凤九脑中闪过少阳君劝诫，犹豫过后选择留在学宫。至于小燕，自然被拎去凡间摔打，讨好未来岳父的计划只得中途作罢。

　　洪荒时期，文职虽不如武官显贵，也不好长期空置。家族世袭的，升上仙即可接手。非世袭职位，升上神便有任职资格。

　　掐指一算，离天劫之期不远。长骁逐步将事务分摊给下属，只自留一部书的工作量。因主笔《列仙传》，搬来学宫，既方便搜罗素材，又利于最后阶段修为冲刺。

　　翌日自修室，凤九正捧着长骁新书手稿看得津津有味，腕间手环微热，晓得老凤凰召唤，起身便走。

　　恰逢美人月榜更新，寒风挡不住粉丝热情，大量聚集，颇为拥挤。凤九施隐身术一路穿行，借助风力，转眼便至山下。虽不及缩地千里，却也提速颇多。不由几分意外，起码这冰河时期的狂风还算稍有益处。

　　上山来到院中，却是空无一人，推门进丹房亦无踪影。正欲寻去他处，转身对上门后笼中黑蛇竖瞳。

　　凤九生平最惧这类冷血鳞甲动物，猛地心下打突，不由倒退两步，撞上木桌。抬手欲扶桌沿，却误触桌上方盒，一束白光打出，瞬间被一股大力扯入其中。

　　恍惚站定，摇摇脑袋，再睁开眼，便见面前立着两位上神。

　　东华与墨渊对视一眼，墨渊问：“你怎会在此，折颜呢？”

　　“我……送仙草，不小心碰到桌上盒子就到了这里，是折颜召我来的。”说罢，捋起袖子露出粉色手环，补充道，“这储物镯受过折颜滴血认主，发热便是他有事召唤，咦？居然变色了？”

　　东华挑眉看向墨渊，“怕是私自去了五方天。”

　　墨渊扯了下嘴角，丢下句“我去寻他”，便没了踪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想到少阳君已出关，凤九指间轻搓袖摆，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地仅余二人，略有局促。脚踏白玉砖，扫视四周，见身处格斗场之类的地方，直至视线尽头，皆为同样的圆形比斗高台，不由几分意外。

　　“可愿对战一局？”

　　凤九闻声，才正经看向对方。少阳君仍一身紫衣，手握一截枯枝闲闲比划。时隔五十年，披肩白发已及腰，长发未束，神色困倦，倒给凌厉气质渡上几分柔和。

　　自小燕去往凡界，课余许久未与人对招。凤九心生期待，抬手化出陶铸剑，应声：“烦请不吝赐教。”

　　修为差距明显，几招下来应对自如，凤九便无顾忌，使出全力对战。

　　少阳君重守轻攻，树枝挥动一一化解攻击，百招下来，双脚仍未移寸步。

　　墨渊拎折颜现身，抬头便见这场景。

　　折颜也不拍头顶土渣了，转头笑问：“他没精力收尾，倒有余力逗女仙？”

　　墨渊回了个同款笑容：“你帅你也能。”

　　折颜：“……”强制出力就算了，咋还人身攻击了？

　　深吸口气，折颜谢绝狗粮。双脚平行，与肩同宽，双手收拢，一声断喝：“走了喂！”

　　墨渊：“……”

　　四人出了化虚境，现身丹房，顿觉空间拥挤不少。三位上神还有事要谈，凤九搁下仙草便径直下山。

　　腕间手环已由粉变白，恢复原色。方才听解释，才晓得此乃折颜本命法器。

　　因学医需要，便决定做储物用，内设聚灵阵，可长久存放灵植仙草。与帝君的佛铃不同，这副手环共两只，允许凤九暂用一只。近年随折颜学药理，作为答谢，也常帮着采后山仙草定期上交。今日恰逢所约时间，凤九察觉镯子微热，便匆匆跑来，倒没注意色泽有变。

　　因炼化初始增强了感知功能，故方才折颜在化虚境遇上麻烦，手环变粉色做警示。

　　忆起帝君铜铃，好像自己从始至终未用法力催动过，带在身边那段时间也无变化，不晓得帝君遇险时它会作何反应。

　　啊呸呸呸，想什么呢，帝君才不会遇险。赶紧闭口拍拍乌鸦嘴。

　　肚子咕咕叫，快步进食堂。饭点已过，只余三三两两几桌未散，却见他们交头接耳，还总往一处看。

　　凤九也随之望去，一眼瞧见故人。雪肤乌发，蓝袍玉冠，气度清朗如皓月，虽不及东华，亦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