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路漫漫》鱼腹丹书

25、第二十四章

　　自古以来，六界均以术法为准，大体分作仙、凡二界。仙界乃神魔妖冥混沌界五界的统称，加上女娲所造凡界，构成上古六界。

　　上古六界中，冥界作为疆域面积最小的一块地界，其影响却是举足轻重。且不提初任冥君与妖界王族间的血海深仇，仅凭与人界休戚相关，仙神便不会对其境况视而不理。

　　随着初任冥君大仇得报，了却心愿安然陨落，幽冥地界顺理成章划归仙神属地。自此，仅保留界名，设幽冥司接管冥界各项事务，历任司主由父神亲自任命。

　　第二任冥君父子身陨之时，其孙谢孤栦年岁尚幼，故先由他人暂理界内事务，待少主飞升后，再做职务交接。代理冥君走马上任不久便逢仙魔大战，幸而靠原身优势闭门自封，非常时期保住冥界，未卷入这趟浑水。

　　代理冥君也是冥君，虽政绩颇佳，然而，后世流传更多的却是他的惧黑属性。

　　这第三任冥君原身乃丹丘神殿，受万万年香火供奉化神。自领仙职赴任，搬去幽冥地界，日渐萎靡，被迫开启求生模式……

　　丹丘乃昼夜常明之地，仙气充盈，灵泉引路，花草铺地，枝叶扶疏。大殿内灯火永照，供台备香烛瓜果。神殿大人自生出神识，便沐浴在艳阳烛火中，哪里见过冥界这般昏黑架势，数日已受不住。

　　因幽魂见光死，环境“光化”革新未果。因审美大不同，服饰改良亦困难重重。

　　屡次申请调职被驳回，神殿大人丧过适应期，索性放飞自我。不拘仙界凡世，搜罗花卉水镜，高烛明灯，遇光彩灼烁之物，一概摆至幽冥殿中。“冥君惧黑”一说也理所当然传遍四海八荒。

　　适应了殿内亮度，凤九小狐狸窝在少阳君怀中，听二人谈公事，仗着狐身，无所畏惧，堂而皇之打量起眼前这位幽冥司主。

　　雪白袍服，嗯，在冥界算独树一帜了。华服金纹，嗯，绣工蛮精致的。束发金冠，呃，很值钱吧。腰间玉带，呃，好像更值钱诶。这手，这颈，比我还白，嗯，无死角打光真好。这下颌，这眉眼，跟小叔一挂的，嗯，神殿化形样貌果真不赖，比图册上好看多了……

　　顺毛的手指顿住，虚虚停在头顶。小狐狸察觉，敛了思绪，抬眼撞上少阳君探究的视线。歪头回了个疑惑的眼神，又咧嘴打个哈欠，一脸无辜。

　　公事谈毕，见对方垂首沉默不语，神殿大人了悟，适时道：“摆阵需数日，少阳君这灵宠不如先寄放于幽冥殿中。”

　　“不必。”东华回绝道，“它精灵得很，活泼好动，上蹿下跳便罢，碎了殿中摆件不妥。时日不多，随我同去不妨事。”

　　神殿大人一向不喜活物，想当年还在丹丘未化形时，偶有小兽蹿入，扫落一地供品，还险些撞翻烛台引火。为求通亮，眼下幽冥殿中陈设只多不少。神殿大人松了口气，随手揣过几颗夜明珠引路，“请随我来吧。”

　　凤九耷拉着脑袋，万分委屈。自己明明一直很乖呀，哪有上蹿下跳。但也不想独自呆在陌生地界，去就去吧。

　　一路紧攥夜明珠，匆匆送至轮回台下，神殿大人没再多话，闪身便回。

　　凤九：“……” 确实很惧黑了。

　　半透明结界由轮回台上空缓缓笼罩，凤九四脚落地，被放一旁。

　　“在这儿呆些时日。”简单一句交待后，东华飞上轮回台顶，由近沿开始布阵。

　　轮回台共九十九级台阶，取“九九归原”之意。以狐身比来，甚是高阔。凤九跳上底层一级台阶，伸个懒腰，继而趴下，闲闲摇着尾巴。

　　洪荒后期，女娲封绝凡间往来，仅余两处通道。一处在天宫，一处在冥界轮回台。神殿忧心界门有异，请来少阳君重新布下顶级阵法。

　　方才冥主所说，妖族在凡间夺取龙脉时被一修士撞破。恰逢飞升雷劫，这位天乙道君受妖法偷袭，渡劫失败，魂体分离。修士魂魄气息远胜常人，加之有护身阵法反击，竟震昏妖邪，挽救一处凡世。因此番功德，冥君亲自补其魂伤，免了雷劫，直接飞升，引其入天界。

　　可上古史中，仅道此次战争并未波及凡世。凤九一个哈欠，狐眼半合。啧啧，果然史书只会记录大事件，也不晓得水沼泽最后会否真如正史所载，消失于天地间。

　　尾巴抖动蓬松，轻覆狐身，凤九合上双眼，再度熟睡。

　　阵型初成，少阳君扯仙力作细丝，匀速注入阵中。稍作调息，自入定中醒转，已时隔三日。

　　下了轮回台，便见地上多了若干拳头大小的坑洞。远处传来些微响动，抬眼望去，便见小狐狸爪不停歇，在地上刨着什么。

　　动作稍顿，耳尖一抖，火红毛团发现目标，迅速蹿了来，不住围着脚边打转。

　　少阳君弯腰，将其揽入怀中，不解问：“这是做什么？”然狐形无法言语，只嘤嘤嘤叫个不停。

　　凤九觉得自己果真是来渡劫的，自打穿到洪荒，这气运怎么都捋不顺。堂堂一荒女君，竟饿得在地里刨仙植！

　　这里本不乏灵植仙果，奈何四处翻遍，结界范围内只圈入几株地瓜。多日化不回人形原因不明，但好歹法力恢复了一丢丢，火控断断续续，便靠着烤地瓜过活。捧着半生不熟的地瓜，对着结界外泛着柔光的雪灵芝流口水，真是要多惨有多惨。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记忆中学宫食堂饭菜都变得更可口了……

　　狐狸脑袋被揉了揉，嘴里喂进两颗枇杷。

　　仿佛觉察到她的委屈，头顶声音响起：“是本君思虑不周。”

　　凤九哼唧唧：知道就好！

　　“幼年还需进食，被困多日饿坏了吧，怎不唤醒我？”

　　凤九白眼飞起：饿得没力气，还想我去爬台阶？攒三天法力，还不够飞五十层呢！对了，这么久法力还没恢复，说不好就那口糖醋鱼吃的……

　　嘴里又被塞进颗枇杷，小狐狸暂时哑火。少阳君撤了结界，走到那片雪灵芝旁，指间依着气息轻抚，探寻片刻，拨开上层遮挡，掐出其中最大的。

　　“这株至少万年了，食之嫩肤，可涨千年修为。”

　　凤九鼻尖轻嗅：哼，还算有良心。不过在他人地盘，这种珍贵灵物不好随便摘吧……

　　“即摘即食最佳，至多两刻便会化天地灵气消散。你若不喜，带去喂雪狮也好。”说罢，作势拿远了些。

　　小狐狸忙探身，两爪抱紧，不满嘤嘤：吃吃吃吃，谁说不喜？这可是我辛辛苦苦饿肚子换来的！

　　行路过半，见神殿大人一身白衣，披挂数串夜明珠，璀璨光华，亮闪闪静立前方影壁处。想是得了属下通报，在此等候。影壁面上凹凸不平，在冥君辉光照耀下，诸多凹坑反着莹莹绿光。

　　见小狐狸捧着啃了一半儿的万年雪灵芝，神殿大人轻舒口气，暗道“仅此而已，还好还好”，便上前相迎。

　　东华却未理会，脚下一个转弯，径直走到影壁前，贴近查看。

　　神殿大人再提口气，心道“完了完了”……

　　果不其然，听对方道：“这墙保持得不错。”

　　神殿僵硬道：“维护上古遗迹乃我等分内之事。”

　　话音未落，便见少阳君手快如刀，剜下两粒晶石碎块。神殿大人只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

　　“十数万年结出寥寥数块，已是难得。原未想到此物，冥君却专程来此，赠地火玉做谢礼，着实豪爽。本君非天族中人，身份有别，不好插手核心事务，能得冥君信任，定不负所望。布防虽耗灵气，但如此贵重之物受之有愧。也罢，日后若有升级阵法需要，本君愿无偿提供协助。”

　　望着对方一脸肉痛的表情，凤九万分确信，神殿大人挡在前方，只为引开来人，怎奈掩藏不成，反被坑走更大一笔保护费。再细细品尝，顿感口中灵芝更美味了呢……

　　登上渡船回程，小狐狸无意间偏头，瞥见渡口处多了道矮小身影，只一瞬便不见了。

　　微有所觉，又不敢确定。凤九狐眼睁大，好奇盯着，直想辨辨真假。

　　突然视线一黑，脑袋被大掌包着转向前方，手松开时，头顶声音凉凉：“离这么远还瞧？学宫白袍还看不够么？”

　　见小狐狸一脸不明所以，“啧”了声，又道：“天宫的凡界入口顺便也重新作布防，这次把你送天厨星君那儿，当不会再挨饿了。”

　　反应过来东华方才是以为自己在看冥君，正心道“呵呵”，闻言又眼前一亮：呀！这下有口福了！

　　单翼雪狮日行千里，途径仙山云海，穿越七彩霞光，在天界正门落地。

　　凤九抬头，狐嘴半张：这是……天宫？

　　同样的白墙金瓦，相似的布局长廊，却是与冥界一般无二的朴素模样。

　　许是战事频繁，远古天宫更偏简单硬朗，少了几分富丽堂皇，仙果花草集中专属区域种植，故而一路走来，只见雪白宫墙。

　　狐狸脑袋不住张望：在这种地方，莫说姑姑，自己搞不好也要迷路。

　　于是，三日后，凤九果然……迷了路。

　　天宫只上清境和闻墨院两处竹林，后者为墨渊幼时修炼居所。绿竹环抱，木制匾额上书“闻墨院”三个大字。在朴素的天宫地界，这屋子算最接地气的住舍了。

　　“你们狐狸更喜肉食吧。我暂居此处，只仙娥每日进出一次送些茶点，没别的吃食。若不喜冻糕奶酥，这茶汤也不错。”

　　如帝君般清朗舒缓的声音，似带着蛊惑。记忆恍惚回到重伤化狐形，在太晨宫与帝君相伴的日子。凤九不由自主依对方所荐，凑至碗边，小口饮起杏仁茶。

　　微风轻拂，竹叶飘落，一人一狐相对而坐，画面恬静安然。

　　男子单手撑着下颌，似觉得这懂人言的小东西甚是有趣。“听闻上界仙者所养灵宠，均有玉牌神印。我飞升不久，修为尚浅，辨不出护体神印，你身上又无挂牌，该怎么送你回去呢？”

　　小狐狸舔舔嘴边汤汁，对着青衣男子摇摇脑袋。

　　男子旋即了然，“也对，既进得来，理当回得去，灵兽五感更为敏锐，自是不会迷路的。”

　　凤九捋耳朵的爪子一顿：实不相瞒，我就是迷路才跑这儿来的……

　　托少阳君的福，凤九近几日跟着天厨星君，兽肉吃着，佳酿喝着，仙果不断供，过得着实惬意，狐毛都油亮不少。

　　出来消食溜了半刻，晴天转黑落冰雹，那雹子比狐身还大。法力仍不稳定，只能寻殿宇暂避。天色缓和后，转头瞧见竹林，以为是上清境，一头扎进去想抄个近道，结果寻错了路。

　　“我本不欲飞升，未料还是被天道察觉了，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仙者多称呼道号或仙职，我本名姬昌，道号与‘天乙星君’重合，自是不能再用了，说来，你们灵兽可有名号？”

　　凤九诧异：你就是那走后门儿的天乙道君？哼，我们神仙飞升还要挨几道天雷呢，你直接被渡成了仙身，倒是因祸得福，运气不错嘛！

　　不再回应对方言语，凤九继续扮演着灵兽角色，舔舔爪上白毛。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今日结界落成，也该找东华回学宫了。

　　抖抖狐毛，跑出几米，又觉不妥。虽是原身，也不好仗着狐形怠慢了礼数。

　　思及此，凤九转身，抬起前爪，对着青衣男子作了作揖：看在你态度亲和，与帝君声音如此相似的份儿上，我也不计较仙位身份了。以你在凡间救世之功德，当受得住我们九尾狐族大礼。多谢款待啦，有缘再会。

　　火红毛团嘤嘤数声，一溜烟儿没了踪影。青衣仙者收回视线，上身后仰靠着椅背，自袖中取出书册，沉静翻阅，一如往日。

　　出了林子，吸取方才教训，凤九几个连蹦，越上屋瓦高处。连片雪白宫墙撞入眼帘，仙街行道大同小异，直看的眼晕。空中莫名划过数道白光，耀得睁不开眼，刺目光源一闪而过，远望辨出是水面反射，再细看，不觉惊嘤——芬陀利池！

　　有地标参照，不多时，凤九便寻到了太晨……嗯，该说是前世的太晨宫。位置是不会错的，只门口上方匾额明晃晃“炎华宫”三个大字。

　　蹲坐正门前，狐狸尾巴甩了又甩，前后左右看了又看，嗅到空气中佛铃花气息，估摸应是东华居所。越往里走越是笃定，即便上古的帝君偶有耍人的恶趣味，行为略带锋芒，喜清静这点倒是没变的。

　　清静……嗯？清静？

　　凤九顿住步子，后知后觉未免太清静了些。且不止这里，自来了天宫，除却天界大门守卫，沿路道旁均无哨岗，一直空空荡荡，仅在闻墨院偶遇姬昌。难道一众仙家都如天厨星君般，窝在各自宫内？

　　耳尖一转，收到人声，忙寻声过去。

　　“……本君与天族之间是合作互利，可没打算包揽整个天界。就算求到墨渊处也是一样，他乐意消磨时间，就让他磨，切断传讯不必理会。没点儿自知之明，神仙也救不了。”

　　“是。”

　　“可还有事？”

　　“试练场完工大半，少绾前辈去凡界前，托下官转交。”

　　“嗯。”

　　“昨日佛祖座下大鹏鸟带金印来，未寻见少阳君，便去找了下官。”

　　“金印？他临行前不是已将兵权交予了墨渊？”

　　“是文印。父神去西方论道，归期不定，仙籍录中不少利益牵扯，交由少阳君定阶品再合适不过。天乙道君早有仙缘，却刻意压制修为，滞留凡间数百年。眼下被幽冥司主渡化了仙身也好，毕竟咱们天界正缺人手不是……”

　　“史书编纂既缺人手，你便领他去吧。”

　　“多谢少阳君。若没旁的吩咐……”

　　“等等，你先去天厨星君那儿……”话说一半，察觉到气息，东华改口，“你就跟天厨星君说‘东西我带走了’。”

　　“是，下官告退。”

　　长骁上仙身影渐远，东华长袖一挥，收了案台上几只方匣子，跨出屋门，转身朝窗下几棵矮子松招招手，“小狐狸，过来！”

　　凤九大大方方跳上东华肩头，听墙角被发现也不尴尬，修为差距摆在那里，若是机密，想听也是听不到的。

　　东华虽择神族弃了魔道，旁人眼中却还是半路神仙。天界以天族为主，还有其他多个族群，比起半神半魔的少阳君，正统天族出身的墨渊自然更有威望。各族不愿兵权旁落，既渴求高战力，又忌惮其修为，结交中带着排斥。若有一日他失了修为，敌友双方哪个更高兴还未可知。

　　境遇上看，他和少绾确是患难之交。遗憾的是，后者没得选。听折颜说少绾自来了学宫，再没回过魔族，时常打着历练的旗号，在凡间一待就是百八十年。这次不知怎的又去，许要很久才能再见了。

　　穿来这段时间，亲眼看到真正的历史，和书里差别还蛮大的，真是白读了，哼，史书骗人！

　　天宫与学宫距离，按说要比冥界近得多。然而不知是否错觉，凤九感觉时长相差无几。一路和风轻拂，顺毛手指力道适中，侧方辉光倾洒，直照得狐昏昏欲睡。

　　嗯嗯嗯？睡什么睡！不对不对，这都第七日了，怎的还化不了形？除了能点个火，术法也基本使不出。就算吃错东西，也不至于吧，难道真出了问题！

　　见小狐狸蹬腿伸爪，尝试化形，身体纠结得快拧成麻花，东华揉着狐狸脑袋，一本正经道：“听说私自偷跑出学宫，会被暂时封住法力或打成原型。你连日未化形，应受了反噬，回去许就没事了。喏，前面便到。”

　　凤九呆住：啊！还，还有这种术法吗？确定回去就能好？有没有时限啊？这么多天了，晚了变不回去怎么办？啊啊啊……

　　小狐狸急的团团转，没注意后脑被虚虚一点。雪狮方一落地，火红毛团便急急跳下，朝大门冲去。便在入门瞬间，仙气绕身，足下一重，恢复人型。

　　翻来覆去看着双手，拍拍脸颊，低头见还是一身白色学子服，凤九一颗心刚要落下，又猛地一顿。当时还没出学宫已经化狐身了啊，还莫名其妙困倦。不对不对，肯定跟小燕打嗝一样，是吃坏了东西。这几天试着化形，总隔着层屏障似的，是，是术法吧，对，就是术法，术法压制！

　　气得一个跺脚，掌握成拳，转过身去，后面一条玉石大路空空荡荡，哪还有半分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叫声其实是“嘎嘎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