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非洞》葛生归居

9、2.3

　　阁楼本是气息平淡，药气泛滥的地方，尽管背着身，我也能嗅到突然出现的一丝鬼魂之气。这个气息不属于杨梅，因为相比着杨梅更年轻的鬼气，这个气息更老道一些。
　　“这……是医府吗？”来者气若息虚，音若游丝，杨梅赶紧搀扶住，“啊……你怎么了？”她的嗓门非常大，响彻整间阁楼，带着一丁点的哭腔，我反身查看，只见这鬼的背部有缕缕气息飘出，混入周围的空气中，这即是魂灭的前兆，虽只从背部溢出，却不能大意。
　　“啊，无玌，这里！”杨梅准备将那鬼拖挪到外屋的竹床上，我连忙制止，“不可，杨梅，你去熬些聚魂香，他由我来处理。”
　　“好！”没有半丝的犹豫，小姑娘几脚小碎步跑到药壶之前，开始捣鼓。
　　鬼魂不似人类，有固定的穴位走向，相反，鬼魂的穴位像水一样流动，这鬼的意识开始淡薄，将其胸贴我背地转移到竹床上，以俯卧姿势放下，我便上楼取修整完毕的银针，只是如今我银针数有限，若轻易动用那些未清理的银针恐怕会起反作用，而真正救命的长银针却不知去向，于医者来说，如今的情况是绝对的于理不合。
　　“杨梅，火开大些，尽量快些让香味充斥整个阁楼。”我大声说着，杨梅点点头，匆匆摘下挂在墙壁上的扇子，狂命地扇起来，不料还没闻到一丝香气倒是闻到一股糊了的味道，我连忙笑道，“扇的不要那么快，多次轻扇，否则无法起苗。”
　　“唔……”杨梅抬起小脸，一脸药灰，木讷地点了点头，却听我身旁的鬼闷哼一声，面如黑色，黑乃鬼界颜色，我倒放下心来，轻呼一口气，回身大约二尺的距离，查看其情况。
　　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欲开口说话，我摇摇头，他将本该出口的话语卡成了“额……”见其脖颈两侧鼓起小包，我伸出双手，将中间二指并在一起，其他三指弯曲，同时对准其脖颈控力按压数次，那鬼是连挣扎表露痛苦的力气都没有了，像瘫软的棉花一样俯卧在竹床上，唯有眉毛紧紧拧成一股和紧闭的双眼还有偶尔传进我耳中的喘息还依旧表明存活的状态。
　　“无玌，他还好吗？”杨梅拿着蒲扇，围着灶台小心地扇着，一面背对着我问。
　　“你尽管烧制草药。”我头也不抬地说着，眼前的鬼眼神微微涣散，然而脖颈处的小结已然消失，背部出现的小洞仍在一点一点漏着气息，我急忙走到筛盒前，取出之前让杨梅熬制的草药，以清水和鬼火烹烤过鬼泥调制成浆糊，盛至一个红色小碗中。
　　“……”此时正是鬼最虚弱的时刻，即便他几近昏迷没有不适感，在实施治疗时也不能大手大脚，所以我用药勺缓慢挖出一些药泥，轻轻敷在背部。药泥刚刚贴上的一刹那，鬼魂的魂体开始忍不住地抖动，发出呜咽的声音。
　　“无玌……他……”
　　“无事，魂魄消散，治疗时剧痛，等一会儿饮下聚魂香如果还不能转危为安，那我确也无计可施，到时候你去寻择尘阁的大夫过来诊治。”
　　“择尘阁？”杨梅抬头问着，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半分。
　　“嗯，你只管寻来便是。”我将一小撮药泥抹在他的背部，他又呜咽出一声，不住喘息。
　　一碗的药泥抹下来，他已经几近昏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背部的药泥形成一块土堆。杨梅在一旁大叫，“无玌，这药煮成这样可以了吗？”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药勺，轻轻铲出一勺黏糊糊的棕色物质，另一只小手折成漏斗状，抵在药勺的下端。
　　“添些清水，再慢熬一个时辰。”我探身看了看杨梅捧来的草药，杨梅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竹床上没了声响的鬼，语气微微急躁，“那他会不会挺不过去？”
　　“如果挺不过去，也是自然常理，医者也无能为力。”我淡淡地说着，将空碗放到污器盆旁，再走到药灶前，左右察看着，简单地旋转了药壶的方向，使壶嘴向着竹床，“我们能做的已然做了。”
　　“嗯……”杨梅有些囔囔地答应着，担忧地看着竹床上的人，小姑娘的嗓音总是有些尖锐，“可是无玌……我们熬得药……”
　　“药方如果有误，自然我去领罚，这点你不必担心。”
　　“可是无玌……”杨梅锲而不舍地追问着，“草药会不会有没有效果的一天……”
　　“……”我没有料到杨梅这小姑娘会问这样的问题，遂反问道，“为什么草药会没有用？”
　　“你看啊……”杨梅抖了抖被药尘弄脏的袖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着，“人界……我听说啊，只是听说是掐人中来强行使人清醒的……”
　　“人界？”我轻笑着，将污器盆上的脏布巾取下来，泡进清水中，再拧干“人界自然与鬼界不同。”
　　“对啊……”杨梅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成小花猫了，自己擦擦。”
　　“好！”她奶声奶气地双手接过布巾，看都不看就擦了擦脸，然后露齿微笑道，“无玌，鬼界的草药也是千年不变的吗？”
　　“好好熬你的药，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我拍拍她的脑袋，一根头发因摩挲而翘起，立在头顶，怎么也不肯趴下，只能随它去了。
　　“哦……”杨梅有些失落地回神盯着眼前的药壶和灶台，热气扑在她的小脸上，烫成了红扑扑的模样，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唔……”竹床发出声响，床上的人似乎从疼痛中逐渐恢复神智，他俯卧着，却不安分地摇晃着双腿，活像人界的青蛙，欲翻身寻求更加舒服的姿势，却因为太过虚弱而屡屡失败。他咬紧牙关，竭尽全力一声不吭，浑身却绷直了试图寻找机会翻身。
　　我急忙暂时锁住流动到他双腿的气息，“唔……”他更努力扭动腰部，试图脱离这里。
　　“既然如此想离开这里，为何一开始还要进来？”我笑道，他挣扎着扭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又有些赌气地回过头去。
　　杨梅也跑来凑热闹，我戏问，“药还没煮好，赶紧去做你的活。”
　　“水还没开呢，我也要过来看无玌怎么治病的。”杨梅撅起小嘴巴，用蒲扇指着火苗旺盛的灶台，见我脸色微变，又低垂眼眸，嘟着嘴巴说道，“我就是放心不下这病人，万一被我治死了怎么办……”
　　“医者能治的也有限，他若刚刚挺不过来也便是要魂灭了，”看到他不再挣扎翻身，我起身重新整理筛盒，杨梅靠近了几分，小手轻轻点着那鬼的手，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你可不能死啊……”
　　那鬼的手颤抖着反握住杨梅的小手，“唔……”
　　“你先不要说话，一会儿等喝了药有力气了再说……”杨梅轻轻说着，眼泪竟然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我将筛盒的盖子扣好，码放到药架上，笑道，“怎么哭了……”
　　“他要是魂灭了怎么办……”杨梅的眼泪不住地掉下来，小手竟然紧紧抠着那鬼的手，“魂灭了……怎么办……”

---

作者有话要说：　　初版，待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