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非洞》葛生归居

12、2.6

　　药灶上的火苗噼里啪啦地作响，药壶中的汁液也已经变得粘稠，长久的熬煮让药壶的表壁上沾染药灰，我穿上乳白色的医服，不急不缓地处理着草药。倒出，清洗，过筛，曝晒，最后是装箱，将一箱一箱的筛盒挪到后阁花园。鬼界的光不及人界的有力，所以曝晒需要的时间更长，但每日需要查看三两次。
　　等到把所有装有草药的筛盒收拾利落，我也烧好了在手的所有银针，只有那一根治魂的长银针还没有下落，想必是真的丢在了忘川边上吧。
　　那枚银针虽用途颇多，但若不是医者，不懂其法，也不会轻易使其变成杀人利器，自然很难破坏鬼界平衡，难引起大乱，想到这里，我稍稍放下心来，可多日过去，没有杨梅的任何消息，重制长银针的计划也被因此搁置，如果之后再有任何伤重之魂，我无力营救，就是我的失职。
　　一楼的门旁还挂着杨梅红色的小斗篷，肩部风式绣样将这斗篷衬得脱俗，倒真像是鬼府派来的小丫头，这段日子，除了在我这里熬煮几种基本的草药，小丫头大部分的时间便是坐在阁外的水池旁注视着来来往往的魂灵。
　　“无玌……这些人在人界也是如此吗？”有一次，她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我，然后托起下巴，嘟着嘴问着。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一边研磨着刚制好的草叶。
　　“听说无玌去了人界好多次呢，是不是特别好玩呀？”她一下子跑到我的面前，因为个子小，她的两只小手扒着桌沿，踮起脚才露出半个头，睁着大眼睛，欣喜地问。
　　“嗯。”我面色平静地说着，不经意地抬起眼皮“你想去看看？”
　　“嗯！”她不假思索而夸张地点点头，“我想去看看，真正有人念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如何回复。鬼界和人界本不同世界，既然生活在鬼界，为何还要去看人界的生活？即便是真切地看到了，内心体会到了，回到鬼界还是要走鬼界的道理，为何不嫌麻烦地再多余绕一圈呢？
　　“那……有人念的鬼都是从人界刚回来的吗？”她的眉毛一高一低，嘴角狡黠而不服输地翘起，仿佛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嗯。”我轻轻出声，不愿过多地回答。
　　“有可以保持好多年人念的鬼吗？”她想了想，托起下巴，一只手轻轻搔了搔头，将耳后的碎发刮至耳前。
　　“嗯。”我不温不火地说着，清理完丝巾上的草叶残渣，回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想这么多人界的事情做什么？”
　　“好奇呀。”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我想多去看没有见过的东西，一定特别有趣吧？”见我有些蹙眉，她又摆了摆小手，然后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我还小……很多鬼界的道理我连怎么用都不知道……”
　　我凝望着杨梅的小斗篷，仿若小女魂的音容笑貌还停留在我脑海中，鬼府派下的来到入药阁的副手，却因那个男鬼而失踪，我前些天只当她是跑出去与那男鬼玩耍，不消几日回来时有些处罚便了之，但现在看来，事情有些超出我的预料。杨梅虽来的不明不白，却也不能离开的不明不白，万变不离其宗，只是这“宗”我还没有发现而已。
　　手顶着额头，抚额而坐，距离杨梅离开入药阁已经有一段时间，几日前我已经熄了檀香，除却今日三两个来看病的鬼衙之魂，再无鬼魂登门造访。医府本就是独立的地方，即便是鬼魂，无事也尽可能不去打扰。
　　畏医者，生之徒。
　　“此伤，敷用此药，每日二次，不过半月就能康复，只是消散的魂，小医无法拼接。”我走到桌前，将一块由干净丝巾包裹好的方形药包递到鬼差手中，药包被其中棕色的药叶裹挟的残渣染成浅黄色，那鬼差一手揉肩，一手费力地接过，那只接药的手臂因为气息刚刚疏通不稳而抖动二三，他随即龇牙咧嘴地叫着，“啊！”
　　“你叫个屁啊。”从旁边的竹床上传出一声粗犷的嘲笑，“屁大的事儿，看你把你疼的。”
　　刚接过药包的面色痛苦，一只眼睛紧紧闭着，眼圈周围都被紧缩成水纹的模样，一只眉毛不听话地颤动着，呼吸也十分不匀，我轻拍其后背，“病因在背不在肩，你揉的地方不对。”
　　“哈哈哈！”不等那忍住疼痛的魂灵说话，那竹床上的便迫不及待地大笑，一面笑着一面煞有介事地揉了揉后背。
　　我瞥了他一眼，轻呼出一口气说着，“你伤着了肩，也揉的不对。”
　　“……”那坐立的鬼嘴角随即抽搐着微笑，表情似是被牛践踏而过一样扭曲不堪，他颤动着嘴唇，咬着牙关说着，“蠢货。”
　　“你！”斜靠在竹床上的鬼魂急的向前猛冲，随即疼的嗷嗷大叫，“疼死老子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聒噪的二人，将多余的药品收集成箱，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各种箱盒中，二魂的伤势已经稳定，只需要勤换药便可，不必长留在入药阁中。
　　见二魂疼的厉害，我只好取出聚魂香胶分别给二人涂在背部和肩部。
　　“叶神医可真是……名不虚传。”那竹床上的鬼魂尖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着，“之前我俩看过多少鬼医，都让我俩等着魂灭。”
　　“嗯，此话不错。”我点点头，将一褐色布兜从一楼里面的房间拿出，二魂见我走来，赶忙称谢，“多谢叶神医续魂。”
　　“此魂距离魂灭还有很长时日，不必担心。”巧手解开布兜的活扣，其中卧放一套针夹，几片急用的草叶，之前制作留余的聚魂香胶被分成数份小包，贴着布兜藏好，我复系好布兜，架在肩上。
　　“二位可离开了。”我一面说着，一面取下门口杨梅挂在墙壁上的红色斗篷，二魂“唔……”地回应，缓慢地走来，“叶神医，您是要去鬼府？”
　　“嗯。”掐灭门口的檀香，我将屋子锁好，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鬼差身躯庞大，站在我身后仿若立了堵墙，“可需要我等将神医送去？”
　　“不需要，二位忙去吧。”我点头示意，低头将杨梅的衣服折好，双手提住，正打算离去，一位鬼差叫住我，“神医手上的……可是鬼府的衣物？”
　　我回头看着他，那鬼眼中惊诧，见我不明所以，他又补充道， “只道鬼府大人不会莫名其妙地给予鬼医衣物，我等逾矩了。”
　　“这是鬼府大人的衣物？”我抖着手中红色的斗篷，一角的风式图案便显露出来。
　　这鬼盯着那衣服许久才说道，“鬼差愚昧，不知是否为鬼府大人之物，只是这风式图案定来自鬼府。”
　　“你这不废话么！”另一个鬼差不等他说完，大手攥拳，向他的脑后一锤，“程武，没话别找话，没劲。”
　　“你！”程武揉着脑袋，怒瞪另一位大汉，又看了看我，“想必神医定是因这件衣服而打算去鬼府吧？”
　　“……”我微微惊讶，缓慢开口说道，“先前小医入人界之前曾将若干药材寄放与鬼界镇府，今日此去便是取回药石，至于这衣物，不必多问了。”
　　“是下官冒犯。”程武颔首，双手并拢，左手在外，拇指微微松开，臂膀环成一个圆圈，“并无任何其他意思。”
　　“无妨。”我抬头打量着这位名叫程武的鬼差。

---

作者有话要说：　　初版，待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