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治伤 ...
-
待墨残的伤好得七八,身上的肥肉也多了几斤,那成婚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颜至终于冒了头,却是与门主告了假,说是要同墨残去百草谷取药顺地修养。
一路颠簸,墨残的睡姿越加不雅,或是人之将死本性暴露,她也懒得再去守什么规矩体统,注意什么形象端正。
“你是真不怕我,在我面前还能睡得着。”
墨残闻声,努力把眼睛撑开一条小缝,“将死之人,怕什么啊。怕你咬我啊?再说,你要对付的人多得是,没工夫应付我这种老弱病残的小虾仁。”
颜至笑得舒心,墨残伸展身姿,端详对面那男子倾城的颜,感叹这春色绮丽,有美食下嘴,有美色养眼,实属人生妙事,人说牡丹花下死,她倒觉得这风流鬼做得值当。
百草谷的谷主云起正卷着裤脚,亲自下了地里照顾自个的宝贝药材,方听见颜至落地的动静,一屁股坐在了株栽了三年刚冒芽的草药上,见着颜至时,脸色铁青。
“哟,上次来还半死不活的,这次来连媳妇都带上了。”这话酸溜溜的,云大谷主还在心疼他的心肝草药,看那怀中的人,却又不得感叹,能在颜至这魔头面前睡得像死猪一样,还被人抱在了怀里,觉着这姑娘着实,缺心眼。
这念头有些冤枉墨残,她这么个在天机阁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是机敏得一点风吹就能出剑抵住别人脖子的,撞见颜至,她可能就是撞了邪。
“她向来睡不好,我在香中加了东西,她睡得沉了些。”颜至道,“她受过重伤,伤了根底,你看可还有救。”
“啧啧啧,你也有求人的时候啊,颜至。”云起有些得瑟,又瞄了一眼沉睡的人,生得不怎样,“是这些年你的品味变得奇怪了呢,还是你的品味一直都这么奇怪?”
云起身后一个水灵的丫头冒出头来,朝着颜至嘻嘻了下,颜至又轻描淡写加了句,“治不好,你舌头就别要了。”吓得那丫头脖子一缩又躲起来。
“你你你,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云起卷起袖子,“上次来就把我这的半个山谷的药草给顺走了,说多几句好话哄哄我会死是吧!”
百草谷只有云起一间不大不小的竹屋,原来云起入谷时只有小小一间茅房,也只够他与个自小随身的丫头云儿住,颜至挑剔,一挥手将它改得勉强能住下九十个人,还大方地给云起安排了几个药童帮忙干活。
颜至便大大方方地将人抱进屋内,放到了客房的床上,还垫上了云儿晾在一旁不舍得用的白狼皮,边上云起还在咆哮,“喂喂喂,那是云儿的,颜至,这是我的屋子,你当自己家呢!“
切了脉,云起脸色有些古怪,道,“这人本是必死的脉象,不过却没死,只是身体大不如前,导致先前调理得不好的并未痊愈的旧伤也一并发作,才成了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幼时可能服用过什么异殊的药物,护住了她的心脉,那药物在她涉险受伤时多次起了作用,与她心脉融为一体,因而她的血,才延缓了你的旧疾,看来你此后,有了这媳妇,就不用每次用毒蛊发作掩饰你的旧疾了,说不定,你也能多活几年。”
“若是乖乖吃药,不要再打打杀杀地活动,恢复如常也是没问题的。”云起的脸色依旧很臭,回头对颜至歪了歪嘴,“看她的旧伤,又是一个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肯吃药的。一个不省心就算了,你还娶了个更不省心的媳妇,真是物以类聚。”
云儿在一旁非常狗腿地点点头。
颜至没吭声,算是默认。只是过了会又说,“她这额头上的这三道疤,可以治么?”
“你当我这是哪啊,药材档还是胭脂铺啊?管开药还管修容啊?哈?”云起的脸又黑了几分。
颜至脸上并无半分戏谑,只眉头挑起,道,“我看你是连剩下那半个山谷的草药都不想要了。”
“你!你拔呀,拔光了看哪里找药来治你!”云起七窍生烟,恨不得将手上银针统统扎在颜至那天妒人怨的漂亮脸蛋上,“好了,有了媳妇更硬气了是吧,以后有药也不给你吃,老子不干了!”
云儿有些着急,又劝不住,只能急急忙跟了出去。
颜至挥挥藤椅上莫须有的灰尘,从容坐下,吃下口茶,见那方才挥袖而去的某人又一脸憋屈地从正门踏进来。
“我治,我治还不行么。”他哭丧着脸,“老大,那株墨莲小的我可是栽了十年啊,从我就萝卜头点大一直到现在,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它罢。”
“她头上的伤,是幼时被马掌上的倒刺所伤,”颜至的声音很沉,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犀利,他将声音抬了抬,“能治吗?”
“这马掌上加倒刺,又是这形状的,除了你那净生门颜家,还有谁这么——”云起随口一说,惊醒过来,“不是真是你小子干的吧,小小年纪,啧啧,真不愧是魔头啊。”
“是。”颜至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云起却打了个寒战,“你想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吗?”
“不不不不不,”云起跳了起来,“遇到你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我可爱惜着我的小命呢。”
待墨残猛地睁开眼,已是吃午饭的时间,她猛地坐起,通身摸了一遍,没少胳膊没少腿,舒了口气,她可是第一次完全睡死了过去,搁在以前,别说全尸,可能连被哪只野狗吃了都不知道。
忽然,她嗅到了烟熏火燎的味道。
“叫叫叫你那些家仆滚出去,“云起硬着脖子,”我可不想将我这伙房给整的乱七八糟的。“
“这屋子都要着了,先把这火灭了吧。“颜至的额头少有地冒着青筋,“再啰嗦我就把这拆了!”
云起闭了嘴,待颜至将火踩灭,正要潇洒转身,一盆凉水措不及防袭来。
墨残眨了眨眼睛,几条小鱼从云起的发间蹦跶了出来,一只小虾动弹着弹出了他的衣缝,一旁呆滞的云儿尖叫一声,拿着一边擦手的布就要往云起身上招呼。结果好端端的白绸子越抹越黑,一时间两人手忙脚乱,云起一脸委屈,“嫂子,怎么刚醒就泼我一桶凉水?这春寒未过,凉风阵阵,此行为很是残忍。”
墨残惊了,“这不是云儿说你俩打了起来,差点把伙房烧了吗,我这过来救火啊,哎,不对,谁是你嫂子?”
“好了,夫人稍歇,他这人惯会胡搅蛮缠。”颜至拿过墨残手中的桶,扔到一边,一把将墨残拉走,“你饿不饿,我记得附近有泉,泉水清冽,水中有鱼,这时节正是产卵之际,虽不及秋凉时肥美,但鱼籽很香,我命人另寻地熬了鱼汤,凉了可不好。”
剩下云起在在原地看着这一片狼藉翻着白眼,柴火尽湿,还有个哭嘤嘤的云儿,云起头都大了,他二人倒是溜得快,
墨残兴奋地嗅着鱼汤的味道,看颜至将那最肥最多肉的一块剃了骨头放到碗里,她的眼睛睁得老大,脖子不自觉地伸长少许,看着鱼汤,又看看盛鱼汤的美男,墨残觉得自己就是在做梦。
等墨残刚要接过那碗汤一灌而下,颜至却又将碗给挪开了,墨残的眼睛冒着星星,眼见他笑得奸诈,正要将那本来入她口中的鱼肉往自个嘴里送,一寸,两寸,要吃下去了!
到了唇边,停住,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又吹了一口,这才递到墨残嘴边。
墨残再一次惊了,吃了这一口唐僧肉,她怕是会得道成仙的吧。
事实证明,墨残骨子里就是个风流鬼,她衷心地觉得,若是这美男在这鱼肉里加什么见血封喉的毒,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吃掉,并且将整罐鱼汤都吃掉。
吃完这口,墨残很理智地在河边照了照镜子,没错还是那么丑,又很理智地摸了摸颜至的额头,兴许,有些风寒?但并没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墨残很争气地在美色面前把持住了自己,她呼出口气,挺直了腰杆坐定,“说吧,你有什么事。”
颜至也并不是没有看见她那些小动作,他说,“我叫颜至。”
“然后呢?没啦?”
“没啦,”颜至笑得闪瞎墨残的眼睛,“对你这样的小虾仁,能有什么事?”
墨残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拿着盛鱼肉的勺往嘴里送,眼睛却一直瞄着剔鱼骨的颜至,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
“那好,你记住,”颜至停了手,认真地说,“你是我的妻,我需要你治我的病,所以好好待在我身边,好好保住自己的命,不涉险,不逞强,吃好睡好,最好长命百岁。”
哦,他可能不大记得,那随手扔的沉甸甸的银子,让她不用与野狗争食,让她没饿死在母亲身边,也让她顺利地活了那么久直到找到了天机阁的门槛。
墨残一怔,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不是很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自小就是个麻烦精,我不找麻烦,麻烦来找我。”
“吃吧。”颜至将热气腾腾的鱼推到她面前,“你碰见我,以后的麻烦就更多了。”
墨残大口大口地吃着,明明鱼肉里的骨头被挑得干净,她喉咙却还是有些哽咽,似乎卡住了条大骨头,她挤了挤眼睛,觉得有些酸涩。
“怎么了?烫到了?”颜至搁下碗。“急什么啊,我又不同你抢。“
“谁知道!”墨残将剩下的端到自己面前,“都是我的,不用你盛了。”
原来这世上还是会有人,会说需要她,会叮嘱她保护好自己的命,虽然,他只是为了自己。
她的确不聪明,但如何也是生死里打过滚的,她明白这样的讨好并非出于真心,只是咬住了她从来没有受过的这样的好,他也的确,八面玲珑,聪明过人。
他的讨好,她非常,非常受用。
夜深,灯火尽灭,细簌风声中,崖边隐隐压制着人声。
“嫂子哄好了?”云起伸了懒腰,“公子演起戏来还真是令人着迷啊,真是可怜人家姑娘了,你猜,她会不会察觉到你的用意?毕竟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也许察觉了,她还是一样会装傻。”颜至一身玄色融入夜中,神色捉摸不透,“真与假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对她没有威胁,为了我的命,我会保住她的命。”
“倒也是,你这样的。”云起感叹,“我是难得见你这疯子一副有血有肉的正常姿态,差点被你骗了去。”
“我此番找你,不是闲聊的。”
“数日前有南方旧友托信来,那边隐有瘟疫之兆,不晓得是天灾还是人祸,不过奕王此行肯定相关就是了。“
“南方五县向来是杨宁父子镇守,为先帝嘉奖杨家勤王之功,安抚边关镇远大将军杨齐之举,只是这杨氏,自当今圣上登基至今,并无任何大动作。”颜至折了身边一株野草,一寸一折着它的茎叶,“或者说,是太子遇刺身亡后,并没有任何大动作,并且对于皇储之事,态度晦暗不明。”
“那你看此事,是谁先动的手?”
“动手,说不上。”颜至折完最后一根草,“只需将消息稍稍放出,若杨宁父子如实上报,早有收复南方势力之心的圣上就会派一个使臣过来试探杨宁父子的态度,若是可以,可能会借机责难,收回些兵权,若是瞒而不报,罪过更大,这时候,圣上便要有一个揭发之人。”
“奕王,”云起接道,“既无外戚世家牵扯,在军中有一定的威信,有军功傍身,又得圣上信任。”
“可他终究是着急了些。”颜至将草扔掉,“静王谋逆一党虽灭尽,可那时奕王来得太过及时,准备过分充足,太子遇刺,静王倒台,得益者皆是奕王,这让陛下存了疑心。”
“所以说,这是圣上,设的一个陷阱,套的两只狼?”
“嗯哼?”颜至挑眉,“也说不上,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所以瘟疫一起,你所想的所做的就是这些?由他们内斗?那染瘟疫的百姓呢?”云起有些气愤,“颜至,你过了。”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无论如何,瘟疫一事我自会解决。”颜至并未辩解,“想到你同杨家的关系,这才告知。”
“说给我听有什么用?”云起收了平日的流氓做派,声音有些不耐,“我被人追杀时尚在襁褓之中,没你这么深仇大恨,再说,母亲走时留下遗训,叫我姓云,若同杨家再牵扯什么关系,寻仇也好,认亲也罢,便不让我到她坟头祭奠,我便是到了地底下,她也不会认我。”
“忙我会帮,再多,我便不牵扯了。”云起起身回了房。
颜至并未离开,他坐在崖边,双脚悬于深渊之上,抬头是万丈星空,偶尔几颗碎石滑落,他亦不惊。
墨残睡不着坐在树顶的一架简陋的秋千上,披着件暖和的白裘,随风轻轻荡起,咿呀作响,她抱着其中一根结实的绳子,任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
她耳力甚好,一字不漏听了,却没什么感触,只是听云起最后几句,想起自己向来是个有主张的,她娘亲临终前的那番话,她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有些唏嘘。
这么一走神,明明盯得严实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墨残一动,发现挂秋千的树枝上多了个人。
“你有母亲,死了,是么?”颜至坐在树杈上,仍是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墨残被问得莫名,却觉得他莫名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有些惊骇。他莞尔一笑,“我看你一个不怎么喜欢金银玉饰的人,连自己的嫁妆有多少都不怎么理会,却成天带着翠绿的镯子,是个好东西哦。”
墨残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颜至也不理会,继续自说自话,“我也有母亲啊,还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吧。她同我说,我不是我,我的命搭着很多人的命,我不能只是很努力地活着,我还要很努力地扳倒仇敌,揭开真相,要对得住我体内的血脉,还有它所代表的秘而不宣的姓氏,无上的光辉荣耀。”
“我不能简单地活,亦不能简单地死。”
墨残疑惑,他是刚好发现她在这,晓得她听了不该听的,试探她呢?还是这话实在憋得太久,他憋不住了,所以随便找个人说了,她脑袋瓜一转,转不动,决定实话实说。
“我娘说让我好好活着,”墨残回答,“虽然我并没有按她说得那样活,但是我还是活得,挺好。”
“而且,我觉得,能坐在看星星,你现在也活得挺好的。”
颜至低着头往下看,那女孩还是那么丑,坐的姿势有些僵硬,似乎随时准备着危险发生,她缓缓随着秋千摆动着,一边紧紧抓着绳子,一边仰头去看那黑暗中闪烁的光亮。
许久,他也转过头,但仍坐在浓密阴暗的树丛中,也透着层层的缝隙去看那星空。
的确,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