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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洞房 ...

  •   红盖头盖上脸,墨残浑身警惕着,脑子却放了空。
      那时偌大的南弃山庄,除了层层的机关,一只活物都没有,同她探查多天传来的消息完全不同。
      她却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在内院深处找到那个静坐的老头。
      “你是南弃庄主?”她一刀并没有劈到实物,像是个幻影,却惊动了静坐的人,他睁开眼,手中多了块绯色的玉配。
      她认得那块玉配,是那位记忆模糊的少年的,只是现在那人应该,不可能在这。
      一切都过分诡异,她觉得还是走为上策,却听身后那位老者又说,“他命不久矣,你的血可以救他。”
      还没等她回头问个究竟,一阵劲风将她拍出,而后刀光四起,袭击自己的,竟是埋伏在周边的自己人。

      这嫁得算是体面,毕竟是两世家联姻,又是在江湖朝堂上都说得上话的,加上奕王新贵,这红妆的面料都添光不少。
      墨残是从踏进门槛时便发现了异样,这疯子,着实是安静地不寻常。
      只等拜完了天地入了房,身边引路的丫鬟婆子一下抽身,见鬼似的往屋外一逃,门一关,清脆的锁一上,墨残便知道了。
      她将红盖头一把扯下,凤冠叮当作响,却盖不住野兽般的从喉咙发出来的咕噜咕噜声,还有铁索挣扎相撞的沉闷声。
      堂上的那个想必是另一个人带了面具做戏的,或许只是为了全某些人的颜面,这净生门的传闻,是真的。
      她从容走到梳妆台前,将累赘的头饰卸下,拾起把珠钗,在腕上割开个口子,血一滴滴落在杯上。
      血腥味引得被锁住的人更加兴奋,铁索声晃荡德更加激烈。
      墨残沉住气,走到他面前,看准穴位,用珠钗一扎。
      杀猪似惨叫几声,终于安静下来,她端了碗,想起先前那位老者的话,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放血予他灌下。
      彼时,门被撞开,几个粗壮的婆子走了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一把将墨残推开,抱住没知觉的被锁之人,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墨残伤仍未好,又失了些许血,一时竟起不了身,那被锁的男子竟一时睁眼,双眼猩红,面相凶残,惊得那妇人松开怀抱,又退了几步。
      “我不会害他,”墨残慢慢扶着桌起身,“想必您也是费了些周折将他锁起来,我这残躯怎能伤到他,若您信得过门主,请您信得过我,将那锁链的钥匙给予我,将门窗锁好,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进来。”
      “可,”妇人着急地看了一眼被锁之人,又看了眼墨残,“这天机阁的幼女折在在了我净生门,终归不好交代。”
      “这终究是我的主意,”墨残有气无力地说,“既嫁了入净生门,便与天机阁脱了关系。”
      见那铁锁隐有破裂之象,妇人终于不争气地退了出去。
      墨残看手腕凝结的血痕,再滴不出半滴血来,无奈,想着在下头再划一条,却听见那男子出了声,“你重伤未愈,再割就真的没命了。”
      “这么有效?”墨残又慢慢挪了过去,端详着那被锁的人,想是疯病已久,又武功高强,无人得以近身,头发凌乱,衣衫破碎,通身伤痕,满脸泥尘,不过那眼睛恢复了常色,睫毛浓密,眸清如山泉倒影,甚是好看。
      “你应当听她的话,她是在护你,你当,离我远些。”男子出声,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
      墨残这才想起眉间三道入骨伤痕,丑陋不堪,恐怕吓着了他,便诺诺退开,见他手腕脚腕处勒得青紫肿胀,掏出钥匙,利落地开了锁。
      男子已是累极,大石一般倒在墨残的怀里,墨残巧力一躲,大石轰然倒地。哐啷,夹杂一声清脆,趴在床上喘气的墨残一看,是男子身上块绯色的玉,上刻净生。
      净生门的腰牌不少,但是绯色的只有一块,据说是净生门公子出生之日,门主亲赐,为世间奇珍灼火玉,其纹路色泽罕见,世上独此一枚,是以从不离身,以表珍视。
      “是你了,”墨残呼出口气,“总算没白搭功夫。”

      墨残计划得很好,将这家公子的疯魔治好,查清楚了她幼时残缺的记忆,也顺地将伤养好,等这乱局稍定,寻个由头,她便溜出这高门大院,虽时日无多,但天大地大,总有她逍遥的地方。
      如今,便是少与此地的人纠缠,好好过吃饱喝足性命无忧的神仙日子。
      第二日的奉茶,墨残规规矩矩一早便到了,那公子并没到,她素来没什么脾气,不在意之事更加没脾气,因此那新媳妇老媳妇最头疼的婆婆臭脸色她也并没什么留意,那烫得出奇的茶隔着练剑磨出厚厚的茧子,也没什么感觉,举着半天的茶没人接,她也不累不尴尬,只是思绪渐远,想起初入阁中,被放逐到那荒无人烟的深山,手无寸铁,只能削尖了竹子一头,耐心地守在那竹鼠的洞口,守了足足一天,手就定在那一动不动,直到天黑。
      如今那堂上她所谓的婆婆,便是那只固执不肯出动的竹鼠。
      回过神,手中的茶杯被人夺了去,头顶上传来声音,“人昨夜才救了我一命,莫说是我的人,便是陌路人,救命之恩,也不是这样的礼数。”
      这不过是报你砸的那几锭银子的恩,被他这么一说,墨残有些心虚地缩了缩,不敢抬头,昨日虽说她好心给了他床被子,但到底是她霸占了人家的床一晚,让人家堂堂净生门贵公子睡了地板,她还早早地踮着脚跨过他那身躯溜出门去,完全没有什么正经妇人的样子。
      如此不记恨,倒是个不娇气也不记仇的。
      “至儿,你好啦?”妇人跳起,围着公子转了好几圈,热泪盈眶,“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那个,你也别跪了,坐坐坐,都坐,至儿啊,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你可有什么想要吃的?”
      墨残无心欣赏这母慈子孝之景,挑了张离这两人最远的凳子,偷偷顺了块玫瑰糕,小口小口吃着,眼瞄着外头春光明媚,想着方才路过那园子栽了不少花,园中小溪中似乎有几尾肥鱼,那光景,实在令她羡艳,若她有朝一日得了自由,便也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这样的庭院,闲散度日。
      手上空了,怨她来得着急,没拿东西垫肚子,便盯着离自己最近的又一块,手已偷偷挪动着靠近,正要得手,糕不见了。
      墨残不爽,扭头看那糕到了那谈笑的公子嘴边。
      看昨日那公子一副野兽行头,如今擦了污秽,这脸生得倒是与那眼睛相得益彰,这人,生得如何墨残形容不出,只觉得这公子,如布满星辰的夜晚,夜色并不是漆黑,而是沉静的蓝,这与初见之时青葱稚气不同,与重逢疯魔之时困兽垂危不同。这深夜,凝望久了,会沉醉得深陷其中。
      肚子咕的一声又将墨残时常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幸得公子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她,似乎也并未注意自身的强盗行径。墨残疑惑,那明明就是离得他最远的,偏偏就跨了大半张桌来抢,看来,看来他着实喜欢这玫瑰糕。
      墨残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理干净,忆起昨日那公子疯癫之态,似毒不似,似疾不似,倒是像那岐黄楼老毒物守屋阵法中的蛊人,神智丧失,力大无穷,经脉错乱,只盯着活人攻击,若是中蛊,一个隐匿江湖的大门大户,虽说营生五花八门,甚至牵扯到宫内的大事件,但是净生门本就精通此道,门阀子弟的言行吃食尚且万分小心,何况一个万人瞩目的净生门公子?
      她的血为什么会有用?
      “净生门可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就你方才吃的那一小块糕,你便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又回过神来时,墨残已经在与公子同回院子的路上了,那人的声音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又深沉得如同兽尾挠人,有说不出的慵懒诱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你就偏选择嫁给了我,倒霉了。”
      墨残停住脚步,看那公子依旧在廊上不紧不慢地走,选择?他又怎么知道她有选择?
      这人,连自己的性命,都分明可以用来做戏,哪里用得着她这么个伤残人士护着,说出来真是笑话。那人说出的话,也分明是这个嫌弃的意思。

      颜至在偌大的颜归院转了一圈,这才回到书房,还心情颇佳地欣赏了下两旁呆若木鸡的书童,这才一脚跨入房内。
      “玉落的摄魂术,精进不少啊。”
      书案旁端坐着个文弱男子,面容清秀,见人来,肃然起身行礼,“公子。”
      “奕王那老东西没动静了?”
      “正在西南执行公务,处理盐田之事。”男子眉头稍有隐忧,“只是在暗地中跟着奕王行走的人马,并不止净生门。”
      “除了朝堂与皇家的之外,应该有不少江湖的或明或暗的势力也参杂在其中了。”颜至一撩衣袍,落座,端起盏清茶。“应是有什么异动,你才着急来。”
      “天机阁也在其中。”男子谨慎地说。“前几日加急的密报,天机阁重启了甄选九子的密林,怕是南弃一战,损伤不少。”
      “是么?少阁主依规于九子中选出,非死不得重启密林。”颜至眯起眼睛,“到底是什么,惊得这些老乌龟个个冒头了?”
      “属下所担心的,那位少阁主,来历身份,皆无从得知,传闻说是个女子,近几年从首战告捷起从无败绩,连南弃一战,据说也是被自己人暗算才重伤,消息亦真亦假,属下只是觉得,这天机阁的小姐,嫁得时间很巧合。”
      “嗯哼?”颜至笑,“玉落果然睿智机敏,南弃一战重伤是真,那小姐是少阁主,怕也是真。”
      “那,可要属下处理?”
      “不必,”颜至放下茶,看那茶盏旁形状花俏的茶点。“新婚那晚老妖婆闯了进来与她对峙,今早奉茶也没有异动,说明天机阁与净生门这场联姻,完全是老爷子的主意,与老妖婆背后的万毒宗没有关系。”
      “何况,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相护,这感觉真是令人新奇。”颜至伸了个懒腰。“那女娃丑得可以,也不聪明,真不知道怎么混上那么高的位子的,天机阁这几年还真是不景气啊。”
      “可这不就扰乱了公子的计划?”玉落道,“门主与夫人一直忌惮公子身后的惊沙卫,公子这些年一直病重令其放松警惕,可如今公子醒了,身边的眼睛多了,虽不难解决,但终究是麻烦。”
      “无妨。”颜至笑容更盛,“我也许久没见着老妖婆活蹦乱跳的样子了,这些年实在安静得过分,如今好了,便可以好好活动活动了。”

      “看来天机阁那丫头,是个厉害的。”方演完母慈子孝的把戏,颜夫人松了松脸上的肌肉,“原以为颜至那小子因为那病牢牢地拽在了我的手里,这丫头一来就解了,天机阁虽然实力并非强悍,但手里不少把柄,不得不忌惮着,这丫头要死,也绝不能直接死在净生门或者万毒宗的手里。”
      “夫人还是收一收吧。”身边的婆子说,“门主知道您当晚去闯了少爷的洞房,已经很生气了。”
      “他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么?”颜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扭曲,“他还不时念着那个女人,什么与奕王的交易,那崽子怎么说也只是人家奕王的儿子,那女人就是死了,也只是人家奕王的人,他凑什么热闹,瞎操什么心,还在这养了这么多年,他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孩儿的感受?他这是恨不得将整个净生门都碰捧到颜至的手里,一个同他毫无血亲的好儿子!就因为那个女人!活着尚且恶心人,死了,也让人如此不得安宁!”
      桌上精致的物件扫落在地,乒呤乓啷地像过年的鞭炮,一旁服侍的丫头都自顾低着头,将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生怕平白遭难。
      “夫人,夫人消消气,”婆子又劝道,“好在颜均少爷还是争气的,这些年门主也是分了不少门内的事务与他,同那奕王巡查盐田一事也让他同去了,夫人放宽心,这万毒宗还在,门主英明神武,会有决断的。便是为了少爷,夫人也且忍忍。”
      “说的对,他颜至离了净生门,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王府庶子,上不得台面,总有一天我儿子成了大业,他便只会同他母亲一样,聪明如何,绝艳如何,统统逃不过被厌弃流落至死的下场。”
      墨残静静坐在屋顶,跟着那暗探来到此处,避开所有耳目,伤并未影响到她敏锐的听觉,方才颜夫人的激愤之言,她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奕王之子?
      颜至,墨残想,至,尽善,尽美,好字。比自己的字好多了,可是即便拥有这么好的字,拥有如玉容颜,拥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拥有聪明绝顶的脑子,他的境遇,也好不了自己多少。
      也许老天爷,有时候,也是挺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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