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陈年》酱风鱼火

55、北京见

　　火车站进站口前，车流宛如一条长龙，蜿蜒在高架上见首不见尾，拖着行李的行人行色匆匆。

　　付成业同大庆小毛坐在花坛边抽烟，时不时地抬头张望。大件的乐器托运去北京了，他们自己的行李倒是简单，一人一个大双肩包，再没有多余。

　　“老付。”几个背着书包穿着行知校服的高中生急匆匆地从的士上下来，在人群形形色色的人流中倒显得分外新鲜。

　　付成业眼前一亮，掐灭烟头迎了过去，“老大，你们真来啊。”

　　“说了要送你们的……咦？”丁禾被他嘴角的伤痕吸引了，“你这里怎么回事？”

　　“呃……”付成业尴尬地摸了摸嘴角。

　　大庆忙不迭地，替他回答，“老付跟付叔叔打了一架才跑出来的……”

　　“付叔叔还是没同意？你怎么不好好跟他说呢？”丁禾听了都替付成业着急，他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又不是第一回跟我老子对着干了……”

　　“付叔叔又气坏了吧？”丁禾揉了揉额头，很是无奈，“算了，下回回里坞我替你去瞧瞧……”

　　付成业呵呵笑地憨厚，“谢了啊，老大。”

　　闻清左右看看，“都这个时候了，姚若霏是不是不来了？”

　　“唔，我也不知道，”付成业没有来得及褪去笑容，却泛上些苦涩，“她说先帮她买好车票，要是上车前她不来就退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晓得该不该期待，但他晓得她若是不来的话……也很好。

　　“该进站了。”程言看了看表，实在是到了没法不提醒他们的时候。

　　“哦。”付成业最后张望了一圈，面容终究黯淡下来，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排队进站的队伍有序地前进着，付成业站在队尾，一面跟着往前挪一面赶他们走，“你们回去吧，快期末考试了，别影响学习。”

　　程言说，“不差这一会儿。”他又往远处看了一眼，看来她是真的不会来了，在他看来其实也不算意外，“姚若霏的票我去退吧。”

　　付成业沉默了一瞬，慢吞吞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找出属于姚若霏的那张车票，却分明还在犹豫。

　　程言从他手上拿走，往退票窗口跑过去，却在半途上被一只不晓得哪里伸出来的手拽住，“程言，你干嘛去？”

　　程言回头，诧异了，对着来人没头没脑地就来了句，“你要去？”

　　姚若霏像看着白痴一样看他，“不然我来车站干什么？难道也来送付成业吗？”

　　程言快速打量了她一眼，难道不像个送行的？哪里有她这种连件行李都没有的旅客？

　　“先过去吧，他们排队了。”

　　“喔。”姚若霏跟着他走，大老远地就听到了闻清兴奋的叫声，“付成业付成业，你看谁来了。”

　　付成业被闻清狠命地捶了两下背，简直快要呕血，却浑然没在意，整个人一僵，而后猛地回头。

　　是公主啊，她真的来了。

　　“姚若霏？”他狠狠地摸了把眼睛才敢相信，也不管排队不排队的，快速迎了过去。然而真到了她面前，却咧着嘴傻呵呵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姚若霏觉得他比程言还像个白痴，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

　　大庆小毛也愣在原地，眼里晶亮晶亮的，他们之前也是不敢想。姚若霏可是他们心里的女神啊。

　　“姚若霏，”丁禾却是反应了过来，跟程言想的不谋而合，“你是来送行的吗？”

　　她对丁禾的态度像来蛮好，“不是啊，我要去北京。”

　　“那你行李呢？”丁禾迅速在她身旁看了一圈。

　　“我爸妈变卦了。”姚若霏不屑地撇了下嘴，“呵，我就知道，什么尊重我的选择都是说说罢了。”

　　丁禾和程言对望了一眼，“那你是……”

　　“唔，他们收了我的行李和手机，锁了我的房门，我是跳窗出来的。”她倒是淡然，跳窗说得像是吃顿家常便饭。其他人却是吓了一跳，她的房间可是在二楼。

　　“没受伤吧？”付成业最是着急，拉着她检查。

　　姚若霏嫌弃地甩开他，“没事，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吗？”

　　程言问她，“叔叔阿姨说什么了？”

　　“呵，一开始让我自己选，我选了，他们又说等我明年念完书再说，我不依就限制我人生自由。我算是看透了，他们不就是玩缓兵之计？到了明年又把我打包送到维也纳呗。”

　　丁禾想了想，“似乎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啊，你真的不念书了？”

　　姚若霏“啧”了声，“有道理你个头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我真的讨厌死念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是有够任性的。丁禾摸了摸后脑勺，“我还是觉得有点草率。”

　　“是草率。”程言看着姚若霏，“你这么出来身上有钱吗？”

　　唔……姚若霏掏了掏口袋，掏出一些零碎的纸币硬币，“喏，一共……三百零八块五毛，我那房里能搜刮的全搜刮过来了。”

　　呵，带着三百零八块五毛去闯北京。大概也就姚若霏这种不知民间柴米贵的公主做得出来。

　　一群人都沉默了，唯有付成业忙不迭地，“没事没事，我有钱我有钱，以后我养着你。”

　　“老付，边排队边说吧，快检票了。”大庆小毛催促。

　　“先检票再说。”程言把姚若霏的车票给她。

　　闻清顺势瞥见了，突然“咦”了一声，“怎么就只有这张是卧铺？”又看了看大庆小毛和付成业的，果然她记的没错，都是硬座。

　　小毛说，“老付他爸扬言要跟他断绝关系，哪里还会给钱……”

　　付成业瞪了他一眼，他声音弱了下去。

　　大庆立马接茬，“老付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那些穿都没怎么穿过宝贝球鞋都卖了，本来我们是打算坐到北京去的，三个大老爷门儿也没啥，后来姚若霏说她也一起去，总不能委屈了女孩子吧……”

　　这就是付成业说的有钱？程言几个着实错愕了一番，面面相觑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年少轻狂不假，可未免也太不计后果孤注一掷了，可事到如今，大概劝也是迟了。

　　程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塞给付成业，付成业差点儿跳了起来，连连摆着手后退，“大姐夫你这是干嘛，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差点被他踩到的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回事啊？能不能好好排队？”

　　付成业回头道歉，程言趁机将卡直接扔进了他POLO衫的口袋里，“收好了。不过是我存下的压岁钱，也没多少，应急用。”

　　“对对，你们去了北京，花钱的地方多。”陆冕也跟着翻出了卡，“我也有我也有，就是买了游戏装备剩得不多了。”

　　闻清在书包的犄角旮旯里掏啊掏，掏出几张折成豆腐干的红色纸钞塞到姚若霏的手心，“我妈抠门儿，别说压岁钱了，零花钱都不怎么给，还好我哥上回回家偷偷给我塞了点，我都没敢花。”

　　姚若霏大大方方地就收了，“谢了，有钱了连本带利还你。”

　　说话间检票口眼看着就排到了，丁禾突然地有些伤感，欲语还休地看着姚若霏，“路上小心，还有，照顾好自己。”

　　姚若霏有点受不了她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大咧咧将她和闻清一手一个揽在怀里，“说不定我去了觉得没意思，很快就回来了。”

　　付成业眼眶有些湿，“那我们走了。”

　　程言朝他点点头，“明年北京见吧。”

　　付成业顿时便收了泪，“大姐夫，你要考北京？”

　　“对，我和丁禾都要考北京。”

　　闻清闻言转头对陆冕道，“不然我们也考北京吧？”

　　陆冕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以啊。”

　　付成业破涕为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北京见。”

　　“北京见。”

　　进了检票口，过了安检门，姚若霏昂首阔步地走在最前面，高挑的个子和出众的气质衬得三个男生像三个保镖。

　　四个人的身影逐渐淹没在火车站嘈杂湍急的人潮中，再也瞧不见踪迹，丁禾却站在原地很久也没有动。

　　那是她小时候最羡慕的公主，住在城堡里，弹着昂贵的钢琴。她从来都以为公主在城堡里安稳一生、风光一生就是童话故事的结局，却没想到公主潇洒地一转身，将锦衣玉食都抛在了身后，走出了城堡跟着她的骑士仗剑走天涯去了。

　　明明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却非要做那么傻的事。

　　然而好像从小到大，自己都只有羡慕她的份呢。

　　丁禾眼里失去了焦点，面容却不知不觉地漫上层柔和的笑意。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人潮汹涌里的那个背影吧，因为真的很酷。

　　“走吧。”有人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回过神，依偎过去挽住那人的手臂，“走了，还要努力考北京。”

　　程言笑了，手滑下去反扣着她的五指。

　　车站承载了那么多聚散离合，有人回到家乡，有人去往远方。

　　人和人不断交错，牵紧的手不愿放开。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也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只能不回头地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