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陈年》酱风鱼火

54、告别演出

　　日头已经西斜，微风渐起，江面粼粼闪着越来越浓郁的金。

　　付成业看到丁禾他们赶来眼睛都亮了，“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怎么可能？告别演出哎……”闻清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唔，姚若霏还是没来？”

　　付成业目色由明到黯。丁禾扯了闻清一下，岔开话题，“我们开始吧。”说着便要往键盘后走去。

　　“啧，告别演出也没人通知我？”突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抱着臂膀懒洋洋的窈窕身影悠然出现，不是姚若霏又是谁，“亏得我一下飞机就赶来。”

　　“姚……姚若霏！！！”付成业有那么点激动，三两步蹭到她身旁。

　　姚若霏都懒得理他，径直往丁禾走，高傲的头颅扬了扬，“替补去板凳上坐着。”

　　丁禾笑，“是是是，公主，小的退下了。”

　　所有人就位，付成业拿起麦克风。

　　其实他也不太晓得此时在广场上围观的那寥寥几人，还有不经意地投来一瞥的过路人是否对他们有那么丁点儿印象，但他还是像对着老朋友那般说道，“今天，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次演出了，以后我们就会去向更大的世界。我们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或许会让更多的人看见，或许就此被淹没在那个更大的世界里，但是这里始终是我们的起点。我们是里坞乐队！”

　　丁禾的眼眶莫名酸酸的。

　　关于那个梦想，她有幸看着它诞生，看着它怎样身处夹缝仍旧顽强地活了下来，看着它茁壮成长，如今她的朋友终归还是怀揣着它要向未知的旅程奔去了。

　　今日的付成业，声音饱满又充沛，穿透了偌大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这不是付成业唱得最好的一次，也不是四个人配合地最好的一次，可赶着下班的匆匆行人不由自主地驻了足，在不知不觉间越围越多。

　　江的那头不见了红日，唯有绚丽的霞光从江面延伸了出来，与深沉的天幕交接。

　　付成业像是有用不完的气力唱了很久，人不晓得换过了几批，直到声嘶力竭才停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朝着人群狠狠鞠了个躬，“谢谢，谢谢大家，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可以登上更高的舞台，你们还能记得我们，我们是里坞乐队！”

　　“好！”叫好声响了起来，虽然有些稀稀拉拉的，可在最初的时候，即便是只有一个人鼓掌一丝的肯定都会心怀欢喜。

　　人潮纷纷往外散去，有个人影却伫立在路灯下，始终没有动，被泛白的灯光衬得很是冷肃。

　　程言打算过去帮他们整理设备的，半道上余光不当心瞄到了那身影，饶是他也凛了凛，停住脚步硬着头皮叫道，“吴老师。”

　　丁禾他们闻声条件反射般地一震，满面惊恐地望了过去，果然见吴美丽板着一张脸，也不晓得看了多久。

　　万万没想到吴美丽竟然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里，他们到底是有多倒霉？可逃跑也已经来不及，几个人只好认命地走过去，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叫老师，做好挨训的准备。

　　吴美丽是个严师，冷酷苛刻在全市教育界都是出了名的，一站在那里就不怒自威，陆冕常常开玩笑说她像是年画上提着大刀的门神，什么牛鬼蛇神一看就吓得退散了。

　　她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盯得他们浑身发毛不敢抬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过了半晌，吴美丽终于开了口，语气竟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严厉，“你们就是在折腾这些东西？”

　　程言抢在前头解释，“我们也不是经常来，只是给朋友捧捧场。”

　　吴美丽冷冷瞥他一眼，语气突然地重了起来，“程言，你是班长，班长应该带头好好学习，而不是带头把高三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面！”

　　程言安静地站着，任由她教育。

　　丁禾小声插嘴，“吴老师，这是最后一次了。”

　　吴美丽真的有些头疼。说实话她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优生差生都不在少数，像丁禾这样总跟校外的混混混在一起，偏偏成绩又没什么可挑着实是少见，着实也是难办。说她说得轻了等于白说，说重了又怕影响她的情绪和积极性。

　　她来的时候其实满腔全是怒气，可在人群外看了他们的演出，听了付成业说的结束语，心火竟然有些熄了下去，连反感都冲淡了许多。

　　她在行知教了那么多年书，早已习惯了用成绩来说话，见得最最多的也是些循规蹈矩的学生，而少数那些不循规蹈矩的自然就被划入了坏学生那一列。

　　付成业应该是典型的坏学生吧，可她蓦然地便想起了丁禾早前说的话，她说她不该只用成绩来衡量一个学生是好是坏。

　　付成业真的坏吗？也未必，他只是跟她刻板印象里的好学生该有的样子不太一样而已，或许，比那些孩子更加地有勇气。

　　然而站在老师的立场，这些话她只能藏在心里。说高考决定人生或许太重，但说影响人生也绝对不为过。她的学生都逃不开高考这座熔炉的淬炼，她的责任就是拿着教鞭催促她的学生在高考这条正途上冲刺。

　　至于这唯一也许不需要高考的……她目光一转走向姚若霏，“或许我得找你的父母好好谈一谈。”

　　姚家别墅里，气氛有些古怪的凝重。

　　一家三口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姚若霏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若霏啊。”姚母叫了她一声，她才抬起眸来，挺直腰板坐得端正了，“妈妈。”

　　姚母温声地，“听你们吴老师说，你在江滨广场……嗯……替一个摇滚乐队当keyboard？”

　　“是有这么回事。”

　　“你喜欢摇滚乐？”

　　姚若霏点点头，“挺喜欢的。”

　　“从前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唔……”姚若霏不太想回答。

　　姚父同姚母对视了一眼，清清嗓门，“若霏啊，除了钢琴你掌握一些其他的乐器也是好事，弹钢琴是枯燥了点，有点其他爱好作为生活的调剂也未尝不可。可是爱好归爱好，维也纳那边快入学考试了，所以我们建议你先把其他的放一放，你觉得怎么样？”

　　姚若霏很久都没回应，可每一个字她都听进去了，光洁的额心微微蹙着，认真地思考着父亲说的话。

　　姚父姚母也不急，静静地等着。

　　“我暂时不想去维也纳了。”待到她想明白了，终于开口，“我想去北京，跟他们一起做乐队。”
　　她说得很淡然，姚父姚母却着实错愕了一番，若非知道女儿向来如此，他们都以为她在开玩笑。

　　姚父顿时就有点急，被姚母拉了一把，忍了下来。

　　“为什么呢？”姚母保持平和。

　　姚若霏有什么也就说什么，“嗯，我在心里比较过了，虽然我从小就学钢琴，可或许我更爱摇滚。”
　　“是这样，若霏，”姚母徐徐缓缓地同她分析，“可能也是我们不对吧，你从小到大除了钢琴我们基本就没让你接触过别的，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对钢琴曲到了厌倦期，而摇滚乐对你来说还很新鲜，所以才让你觉得你更爱摇滚，其实久了也会没那么喜爱，也会厌倦？”

　　“唔……也有道理。”姚若霏摸了摸下巴。

　　正当父母以为说得通，心下略宽时，她突然又来了句，“可我不去做，我怎么会知道呢？”

　　“可你要知道，人生很多事都只能选择一次，选了这个就必须放弃另外的，不能重来。”她这个女儿向来早慧，也很理性，在很小的时候就能说得进道理，可这次姚母隐隐地觉得，即便说尽了道理，女儿或许也不会选他们给她铺平的那条路了。

　　果然姚若霏说，“喔，那我先选摇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姚父觉得自己快被气出心脏病了，还偏偏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要跟孩子好好沟通，不能乱发脾气，“好，你可以不选我们给你的选择。可是姚若霏，这个世界有得就有舍，很难两全其美。如果你坚持己见要去北京，我们也不干涉，但是你也不会再得到我们的任何支持，包括经济上的。”

　　姚母暗暗怪丈夫心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什么。她知道如果姚若霏这样都不愿回头，就真的不会回头了。

　　姚若霏没有埋怨，也不觉得父亲是在威胁她，反而觉得这样很合情合理。

　　“这样的话是得好好想想。”她寻思着喃喃自语，理想固然重要，现实也不能全然不顾，她又不像付成业。

　　“行吧。”她站起来准备回房，“给我点时间，我考虑考虑。”

　　“若霏，”姚母叫住她，“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都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