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陈年》酱风鱼火

56、外交官夫人

　　盛夏的尾巴，骄阳肆虐，毫不吝惜地挥霍着热情。大地冒着热气，绿草恹恹地打着卷儿，枝头繁盛的叶没了什么作用，酷暑难耐。

　　高三那年的暑假，留在记忆里的除了炎热，还有短暂。

　　两个月的假期被补课占据了大半，缩水成两个礼拜，行知的上课进度本就超前许多，这么一来便在高三正式开学前将高中所有的课程上完了。

　　即便如此，吴美丽仍生怕他们将那两个礼拜花在玩乐上，于是无比郑重地告诫他们，剩下的这将近一年的时光跟打仗也差不多，等着他们的是茫茫题海和数不清的大考小考。

　　大部分准高三的学子亦自觉地紧迫了起来，选择了在补习班里渡过那短暂的假期。

　　丁禾的政治相对弱了一些，便也报了个班，程言找了个借口跟着去了。

　　早上上完课，炎热的中午无处可去，便去图书馆里温习顺便小憩片刻。

　　这个时间真正在放暑假的小孩大多都回家吃饭午休，图书馆一片静谧，仅有的几个人也是刻意放轻了动作，连空调的出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丁禾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在这样的环境里竟也显得有点突兀。她第一时间拿到手里，点开来，看着那条短信有些出神。

　　“笑什么？”程言凑了过来，轻声问她。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嘴角是上扬的，把手机递到程言眼皮底下，“唔……是付成业。他说有pub愿意让他们演出了，以后就能有收入了。”

　　程言快速瞄了几眼，也打心底里头替他们高兴。

　　这几个月他们虽然只是捎带地提过，但总能察觉出他们的境况其实不太好。

　　因为真的太过拮据的缘故，他们只能租间狭小的地下室，人和那些沉笨的设备挤在一块，几乎快没了下脚的地儿。

　　没有地方唱歌，只能在街头，又拉不下脸皮放个碗在跟前乞讨，可人总要吃饭，生活很成问题。

　　一开始对新城市的情况不熟悉，摆在了不该摆的地方，仅有的那套宝贝设备差一点就被城管收走了……当时电话里付成业说，“这辈子也算是拼了老命跟城管斗智斗勇过了。”

　　是开玩笑的口吻，可丁禾只觉得心疼。

　　“他们会越来越好的吧？”丁禾自己也不晓得在问谁，她知道这个答案谁都无法给。

　　空调的温度适宜，日照渐渐地倾斜，木桌光滑的漆面上停驻了一米璀璨的阳光。是程言说“只要熬得过黑暗，总会好的。”

　　丁禾愣了愣，轻轻笑了起来。

　　“干嘛？”

　　“我是觉得……”丁禾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果然是要当外交官的人，说句话也这么有哲理。”

　　“你笑话我？”

　　“不敢，外交官。”

　　“嗯，这还差不多，外交官夫人。”

　　丁禾一下子就呆住，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不要乱讲。”

　　程言憋笑，倒是一板一眼的模样，“我没有乱讲，是你小时候说了，长大要嫁给我的。”

　　丁禾忙说，“我那时是说……”

　　“不用解释，没关系我接受了。”程言不给她纠正的机会，“所以我如果能当外交官，你不就是外交官夫人吗？”

　　哎呀，这个人说这种话怎么都不要脸皮的？

　　丁禾被噎住了，一张脸烫得可以煎鸡蛋，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别跟我说话了，我要午休。”

　　说着“嗖”地把脸转向窗外趴下了。

　　程言笑了笑，从书包里找出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令人安心的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可丁禾却澎湃着心潮怎么也睡不着。

　　外交官夫人啊，怎么会被勾起了不切实际的想象和期待？

　　她想一定是阳光太明亮了，所以明明起得那么早，明明吃个午饭都在打哈欠，可闭着眼许久了心跳仍是剧烈。

　　略略烦躁地睁开眼，正浓的天光漏进眼帘，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就把头转到另一侧，却发觉有人手臂下垫着书，呼吸沉稳绵长，倒是先睡着了。他面向着她，面容一侧的下颌线愈发清晰，睡颜温润又安逸。

　　仍旧有少年的青涩，却渐渐地开始有了几分男人的硬朗。

　　丁禾莫名地觉得庆幸，庆幸那么早地就能遇见他，见过他童年的模样，少年的模样，应该还会有成人的模样。

　　虽说也曾错过，但最幸运的莫过于重逢。

　　她鬼使神差地便悄悄凑了过去，屏住呼吸俯首将唇轻轻印在了他的嘴角。

　　大约是被冷风吹久了，他的皮肤有些微凉，丁禾猛地醒悟过来，猛地起开，捧着脸顿时又是羞涩又是懊恼，她在做什么？

　　程言在睡梦里似有感应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她忙掩耳盗铃地回归原位，正襟危坐假装在背书。

　　程言并没有醒来，仍旧闭着眼陷在沉睡中，然而她整个人都乱了，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叫嚣着不肯停下，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学校三令五申地不准学生早恋了，早恋真的影响学习啊。

　　正当她天人交战之时程言坐了起来，趴着睡终归不舒服，甩了甩麻痹的胳膊，转头看向她。

　　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丁禾便僵了，他却浑然未觉地拖着椅子朝她靠了靠，“看到哪了？”

　　太近了，呼吸间却是他的气息。

　　丁禾不敢说话，慌张地把习题集挪过去，让他自己看。

　　程言的注意力却全没在那上头，反而盯着丁禾的侧脸，“你脸怎么这么红？”

　　丁禾：“太……太热了……”

　　“热？”程言疑惑地看了看空调的出风口，又看了看她一直披在身上的外套，“你这红得不正常，不像是热的。”

　　“啊？”丁禾心虚地不敢看他。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你……你乱讲，我怎么…….怎么可能做坏事？”

　　“唔……趁着人家睡觉偷偷亲人家算不算？”

　　丁禾猛然抬眼，看见一张坏笑的脸，啊又被耍了，什么谦谦君子啊，明明就是个腹黑小人。

　　她咬了咬唇，梗一梗脖子破罐子破摔，“怎么？我亲我男朋友不行？”

　　还很是理直气壮。程言竟然被她说得一愣，愣过后反应却很快，直接把脸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的气息却强烈而霸道，分明是跟方才她偷亲他时不一样的。

　　丁禾彻底石化了，他却学着她的口吻说，“我亲我女朋友不行？”

　　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啊。丁禾快疯了，却偏偏是在图书馆不好发作，哎？哎？图书馆？

　　丁禾又惊了一下，一双眼珠子乌溜溜地在四周环顾了一下，果然坐在书柜间看漫画的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他们，身后那桌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两个女孩子悄咪咪地向他们投来暧昧含笑的目光，而正在整理书架的阿姨嘴角的嘲讽分明在说“现在的学生都怎么了”。再远一点，呵，有意思了，是一双怨毒的眼睛。

　　这还能待得下去？丁禾从椅背上抓过书包，忙不迭将书往里头塞，其实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脸也塞进去。

　　她脚下飞快，匆匆步出图书馆，程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门外夏阳耀目，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分。

　　“跑什么？”程言拽住她的手臂。

　　丁禾气哼哼地回头，拿手指头戳他的胸口，控诉道，“还不都是你？”

　　恶人先告状啊。可程言只觉得可爱，将她扯到怀里拥着，轻声地哄，“好好好，是我不好。”

　　“本来就是你。”丁禾瘪瘪嘴，瓮声瓮气的，“说真的，程言，我……有点学不进去。”

　　“怎么？是我的影响力太大了？”这么大热的天，人都要晒化了，程言却抱着她不愿松开。

　　丁禾也不太情愿，小手揪着他胸膛上的衣料，“是啊是啊，怎么办呢？”

　　程言叹息了声，“我也是。”分心？不存在的，一颗心全在她那里了。

　　“要不然……我们保持点距离？”

　　程言闻言低眸看着她，“你舍得？”

　　丁禾没说话了。是舍不得，可又不得不舍得，程言她要，未来她也要。

　　程言又怎会不懂？揉了揉她的发顶，“丁禾，我试过的，保持距离没有用。”当初忍耐自己的时候，屡试屡败，越忍耐越是渴望迫切，好像哪里都是她的影子。

　　丁禾不解。

　　“看不到，更想念。”他淡淡的话语轻而易举地撩起阵阵波澜，他的眸色也很深，不见底，像是生了把勾子要把她的魂也勾进去了，“要不然，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

　　丁禾浑浑噩噩，“什么？”

　　“考试如果进步，就奖励我一次约会好不好？嗯……不是一起学习那种。”

　　丁禾觉得哪里不对，“如果你进步了，我却退步了，怎么办？”

　　“所以要一起进步啊。”

　　丁禾定定地看着他，他很认真，找不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好。”她点点头，亦是郑重。

　　“那先给一点奖励行不行？”程言一本正经。

　　丁禾疑惑地一抬眸，“什……么……”

　　程言猝然地低下头来，吻住了她。

　　丁禾忘记了闭眼，眨也不眨的。

　　夏天的阳光怎么能这么亮啊？亮得让人发晕。可是空气又这么甜，甜得怕是多吸一口都要醉了。

　　女孩子的唇柔软细腻，微微的湿润，可口地像是清晨的露水。程言却不敢贪恋地太多，小心翼翼唯恐惊着她。

　　他伸手挡住她迷蒙的琥珀色眼睛，“丁禾，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

　　丁禾这才猛地回过神，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耳廓，“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