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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然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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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慕黄金甿,不慕白玉杯。
不慕朝入省,不慕暮入台。
唯慕江西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读着似乎有沧桑意味的诗句,触摸着落款剑拔弩张的“陆羽”二字,徽州宣纸细腻的纹理让我爱极了这书香气氛。“蓝井,这是你写的么?”
“不是,是我爷爷写的。”少年的声音从遥远的厨房飘来。
原来9月14号是他的生日,大概觉得平白无辜送他一盒茶叶太过意不去,所以请我来庆祝。如果说冷的家是刺眼的暖色调,那么蓝的房子带有浓重的竹林感觉。尤其是书房,迎面而来的陆羽的诗词诉说着茶圣名垂千古的高雅追求,胖胖的茶壶状的茶叶摆满了两排架子,“明前龙井”“西湖龙井”“极品茉莉”“观音王”。。。。。。仿佛把我带入江南某种茶小镇。白里透绿的的窗头柜上放着一张奇怪的照片。
“蓝井,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手里握着他刚刚给我冲泡的龙井,秋日阳光的照射下,针状的深绿叶片在水中安逸的游弋,黄绿相间的茶汤好象还有东西闪闪发光,甘醇的气息在嘴里徘徊久久不愿意离开。
“我妈离婚了,至于那个男人,和我没有关系。”蓝端着栗子颜色的碗上了楼,土豆泥的香味狠狠的谋杀着我鼻子里的味觉细胞。
“啊?那个男人?谁啊?”
他背对着我,用布子擦拭着碧绿欲滴的君子兰,用一种静如止水的语调说:“我妈妈的丈夫。我爷爷是一个在当地很有名气的茶农,他准备把积攒了一辈子的茶叶知识传授给那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始终和爷爷的意志相违背,他擅自丢弃爷爷想要教给他的东□□自来到大城市闯荡,他们做了一生的父子,没有共同快乐的日子。甚至,甚至在我爷爷临终的时候,那个男人都没有回来看他一眼。”我猜蓝的眼神中一定交织着爱与恨的双重情感。亲生父亲带给他的阴影同爷爷给他的爱一样不可磨灭。父子之间的悲剧在戏剧一般的交替上演。
“前几天,他的公司开业。我送去了一副书法贺礼。你猜写的是什么?”一口一个他,生硬的称呼让我重新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寒冷。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蓝转过身,冷笑着说,平静的姿态仿佛说的是别人的家事,萧瑟的秋风从仿栅栏的木制窗户的缝隙中偷偷的钻进来,人未走,茶已凉。我甚至猜的到他父亲脸上的没落和无奈,还有蓝拿手的挑衅的的目光和报复性的笑容,几百年前词句中的对历史兴衰的惋惜与嘲讽在如今则以更残忍的方式演绎着一对父子的感情纠纷。蓝井的父亲大概在这场没有对错的剧目里痛苦的扮演着尴尬的角色,习惯性的接受着儿子怨恨,诅咒,冷漠的快要到疯狂的目光,饱尝着上辈和下一辈的痛恨。
从蓝的家里出来,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街转角的咖啡屋,里面传出信乐团低沉但是又不失爆发力的声音,衬托着热恋或是踽踽独行的身影,秋天确实是一个有故事的季节。
“小兄弟,省图书馆怎么走啊?”操着浓重湖南口音的中年汉子问我。
“直走到公用电话厅后拐弯就是了。”咦?怎么眼前的人变的模糊了好多,糟糕,头上直冒汗,不行,站不住了,完了,不会遭遇坏人了吧。。。。。。
刺鼻的药水味提醒我是在医院,看到旁边同样躺着的一个老太太后,我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接受到上帝的邀请函。
“龙葵素是一种生物碱,会存在与发芽的土豆中。容易引起昏迷,出汗甚至可能致死。你怎么可以做发芽的土豆呢?”
“是,医生,对不起了,下次不会了。”
蓝进了病房,看到已经安然睡醒的我正在疑惑的看着他。
“小然哥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医生说是土豆的问题。哦,对了,也许下次加点醋可以杀毒。”
小然哥哥?这样的称呼还不曾听过,真的很特别。蓝把前前两个音节念的软绵绵的,就仿佛踩在棉花堆一样舒服。
“小然哥哥,医生说你还有比较严重的贫血呢。以后要注意点饮食才是啊。”
“小然哥哥,你已经昏睡好几个小时了。饿了吧,喏,这是我在家自己做的饭呢。
卡其颜色的圆饭煲挡不住里面的秀色可餐,揭开小熊形状的盖子,粉嫩的虾肉和切成丁的木瓜在姜丝的点缀下拥抱在一起,鸡蛋和粉面勾出的美味让人舍不得快速的吃完。长短不一的豆角很艺术的摆放在一层薄薄的玉米汁底下,米饭的四周还环着一圈冬瓜腐竹的素菜丸子。一分钟之前我还抱怨为什么连贫血也要住院,但是在美食面前,我毫不犹豫的决定放纵自己的胃。
“小然哥哥,以后可以把你的学习资料借给我么?”蓝小心翼翼的调着桔汁,把开水倒进放着橘子粉的长脖子水杯里,轻轻的用汤匙划着弧线。
“当然可以了。真是麻烦你了。贫血还要住两三天院,真是的!”其实我特别不想走。
“呵呵,小然哥哥,医生说你需要输九瓶液体,就好好呆的吧。”蓝低头缓缓地吹着滚开的水,舀起上面的一层送到嘴边抿了抿,然后又加了一点橘子粉,用手腕的力量轻轻抖动着勺子。
“哦。你做的饭菜还真是好吃呀。”爸爸是海军,妈妈纤细白嫩的手指永远只为京剧而生,从来不沾染锅碗。小时侯关于食物的记忆仿佛只是停留在奶奶去世以前。
“啊?哦。”他再一次尝试着水的温度,经过三番五次的不满意之后,紧缩的眉头骤然展开。好象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细心的照顾过我了。接过暖暖的水杯,秋天真是让我感觉舒服。
“今天中午吃什么?”我意犹未尽的问到。蓝已经转过身去开始收拾水果。藏青色的格子衬衫和浅石色的宽条长裤让人感觉素雅大方并且尽显风度,枫叶颜色的围脖看似随意的搭在肩上,围脖的侧面好象还绣着好看的青花瓷纹样。
“栗子烧白菜和熬黄花鱼。”少年转过来,一盘切好的苹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质本洁来还洁返,强如污浊陷泥团”相称的眉眼被吊带紧紧的绷起鲜红的嘴唇吐露出黛玉的阵阵哀怨,弱不禁风的姿态在花瓣的随风飘过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眼神望穿秋水的看向凋零的花朵,就好象真的置身与“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境界。
“苏然,我表演的好看么?”女子偏转过头,笑着问我。
“小伙子。小伙子,醒醒,大夫让你九点去他办公室检查一下。醒醒!”
朦胧的睁开眼睛,天那,竟然已经八点四十五了!梦中的少女仿佛潇湘妃子转世一样的身段还回荡在我脑海中。她的扮相没有母亲高贵雍容,却带着另一种风流倜傥,她的声音似乎也不如母亲的圆润,却也逃不出林晓旭那清丽的嗓音。举首投足都是那么熟悉,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能叫出我名字的人是谁!
“你弟弟还真是细心,每次输液你睡着的时候,他总是在旁边盯着,好象生怕空气进去似的。”
“啊?哦。”半分钟多以后我才想起他说的是蓝井。不过,这两天被他这么周到的照顾,心里还真是感谢。
“哦,他刚才说去弄早点去了。咦?怎么还不回来?”隔床的老大爷继续热情的对我说。
我轻轻下了地,尽量不打扰到同宿舍的病友。来到医院的走廊里,看着哭天呛地地病人家属们,我突然感觉人的卑微和渺小。死亡其实从来都离我们不遥远。没有谁可以有永远,没有谁可以逃的过死亡的邀请。在这面前,贫穷的乞丐和最叱咤风云的政坛矫子一样束手无策。我其实喜欢医院的气氛,因为它可以让我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不在于你失去的,而是现在拥有的。
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蓝躺在长条椅子上,平常素来爱干净的处女座少年此时却略显狼狈。右手拿着一根油条,左手大拇指死死的抠住饭盒。飘洒的睫毛垂下,明亮中带柔弱的眼睛紧紧的闭上。伏下身去,还能够听到他轻微的打酣声音。大概在给周公大人泡绿茶吧。实在不忍心叫醒他,真的,很久没有这种被人细心关照的感觉了,连我都忘了我什么时候和他说过我最爱吃油条。
“小然哥哥!!!!你怎么醒了!!!!没有空气进去吧!糟糕,我怎么睡在这里了?!小然哥哥,你看,这是油条和我自己做的粥呢。”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醒了。看到我之后,羞愧的摸着头皮,急切的对我说,眼睛里闪烁的透露出几分天真和着急。
“哦”接过印花的的饭盒,一股大米的清香迎面扑来,热气熏的我眼里仿佛起了雾。
“哪里有卖松脂合剂的呢?”林晨习惯性的用手指缠绕着头发,满脸疑惑的喃喃自语。
“丫头啊,你为什么突然要买什么预防花卉病虫害的药物呢?咱们都不是内行啊。”站在这个城市著名的花鸟市场里,望着琳琅满目的姹紫嫣红,我十分无奈的对林耸了耸肩膀。
“小姐,这叫紫茉莉,也叫胭脂花。您瞧,它的紫红色多么适合您今天的淡粉套裙?还可以制作成上好的香粉呢。”紫红配淡粉?什么狗屁逻辑?肯定是瞅准了她一副外行的样子来蒙人的。幸亏林只是礼貌的摇摇头。
“先生,这叫麦杆菊,原产澳洲的,可以保持很长时间的颜色呢!”别的商贩继续不依不饶的向我推荐。恩,这个不错,可是,可是林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蔡琴深沉的声音百转千绕,据说这首歌曲是三,四十岁的女人的必修课。林强行把我拉进了这家别具一格的花店。黄色的马齿苋,筒状的翠菊,辐射状的珊瑚樱,大量的秋季花开放的让人眼花缭乱。深海洋的地砖没有固定形状的拼在一起,沙滩色的墙纸上挂有大大的丝绸图案的钟表。约莫30多岁的男店主微笑着招呼着每一个客人。
“老板,恩,有没有干旱的……”林丫头问道。
“哦,小姐,中华石竹不错。花朵张在顶端,略具香味。可惜花期刚刚过去,我这里有它的黑色种子。”没有等林问完,年轻的老板就抢先回答到。
“其实,我想说,有没有防止干旱作物病虫害的药物,比如松脂合剂之类的。我要养向日葵。”
“原来这样啊,好的,我这里有你要的,跟我来吧。”
十五分钟以后,我抱着一堆波尔多液和松脂合剂走出了人头窜动的花室。
“丫头,你到底为什么对花草这么感兴趣呢?太突然了吧!”
“苏然,我。。。。。。准备转系。”林似乎丝毫没有听见我的问题。
“什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会说真的吧。”天那,今天整个都特别莫名其妙。她究竟怎么了。
“我准备转入生物系”林满不在乎的说到。
“你难道不晓得要从头开始学习么?你现在已经大四了诶!”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我掏出手机。
“喂,我是赫同。”电话那头的他气喘虚虚。
“废话,我又不是不认识这个号码。”
“那个……冷……冷”
“你怎么了?冷了就多穿点,或者靠着女的取暖也可以。”
“冷……失踪了!”
我原本以为冷忘记了,我原本以为她不在乎。这么多天过去了,可是还是没有能扶平心中的伤口。展览会前的热情洋溢,展览会时的空无一人,真是莫大的嘲讽。人心真是难以揣测,难道就因为冷极度个性的打扮强了他们的风头?难道就因为她出挑的语言时不时憋的人喘不过来?难道就因为不喜欢她的人就残忍的否定她的所有作品么?这个世界果然太过冰冷。
很多地方都找过了,可是我们看到的,只是空空的画室里颜料乱七八糟堆放的场面,只是宿舍的门上那把冰冷的锁,只是那个伺候了冷很久的周姨的惊慌失措的面孔……冷啊,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在近乎要绝望的时候没有抱什么信心的来到学校后院的枫叶林。微风缓慢的抚过我的耳际,却带给我刺骨的寒冷。这里真大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踏着不断落下来的红叶,仔细体会着沙沙的声响,难过开始一点一点在心里蔓延,我没有做到一个朋友的责任,尽管,她有的时候有点招人烦。
然后,就在我马上就要放弃寻找回宿舍的时候,看见了躺在那里的冷。
她像一只松鼠一样蜷缩在一棵苍老的树下,雄壮的树冠温柔的庇护住这个受伤的孩子。宽松的长毛衣懒散的耷拉在地上,平日里受到重点呵护的头发随意的缠开,干裂的嘴唇没有精神的闭合着,化着蓝绿色眼影的单眼皮微微的盖住,仿佛已经熟睡。
我轻轻的走过去,跪在她的身旁,慢慢的把她扶起来。她略微惊讶的睁开眼睛,嘴角竟然流露出微笑。
“苏然啊,我刚才梦见画室里所有的向日葵都活了,它们爬呀爬,爬到了我的耳朵里。它们低沉的在我耳边抱怨,怪我没有照顾好它们。呵呵,是不是很可笑?”
“冷,别说了。什么都不要想了。它们会和你一样好起来的。”拍着她的背,我感觉到无限辛酸。
硕长的屏风斜着摆在蓝井家的客厅里,檀木淡淡的香味环绕在四周。上面画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唐朝男子。岩石灰的长袍仿佛被风吹起。略微颓废的脸上点缀着线条明显的鼻子,手里握着一把短嘴的紫砂壶。壶面上清晰的印有寺院的图样,寂静空旷的禅声好象已经在耳边响起。椭圆的壶盖上“香燃磬钹梵音响,欲辩忘言此中意。”屏风的旁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梨花木四角书桌。几卷没有落款的国画叠在桌子的正上方,长短不一的卷轴贴在一落书的旁边。“宗教与茶道” “四川盖碗茶艺” “潮州工夫茶” 恩?“疾病的日常护理”?完全不搭调啊?他怎么看这种书?
我此刻就坐在这张颇具特点的桌子面前悠闲的给蓝井整理笔记,时不时的随着舒服的摇椅慢慢的晃动。上次答应好他的,所以现在就趁着十一长假来他的家里帮他复习功课,白天安心的待在这有着浓重古色的二层楼里,晚上回宿舍继续研究怎么完成朋友们递过来的业务。其实说来惭愧,勉强通过的成绩单注定我实在没有办法教导这个小我两届的学弟,我只是把还算可以的笔记替他梳理誊写而已。
“蓝啊,你怎么看疾病的日常护理这种书?”一边摩挲着光滑的徽州砚台,一边对蓝说。
“你能帮我拿一下冰箱第二层的红枣么。四颗就可以了。”蓝大声的对我喊。
我快步来到了冰箱前,打开乳白色的门。昨天吃剩的荷叶饭还摆在那里。翠绿的荷叶上躺着饱满的冬菇粒,即使冷藏了也依然那么诱人。赶紧拿起4个红枣,顺便还抄起蓝半自制的杜松子酒。
“给你。啊。今天的也很棒啊。”
“把那个蚝油芥兰从微波炉里取出来。小心烫。”
“先以制首乌煎取浓汁去渣……加入粳米和枣……恩,因该差不多了吧。”我奇怪的看着守着蹲坐在一个好象年代很久的搪瓷锅面前自言自语的蓝,他一边轻微的吹着火,一边时不时的侧身看着手头的书。这些天总是很奇怪的煮着各种各样的食物,什么黑木耳,新鲜羊骨,煎成汤的枸杞子和党参,还有熬成粥的薏米和莲藕,不过都还是很好喝。
“小然哥哥,你看见我的红糖没有?”蓝突然转过身对我说。
“哦,你昨天不是放灶台上了么?”他今天的装扮很休闲。白色的衬衣把领口开到第二个扣眼,隐隐约约露出好看的锁骨。
“找见了!”他快乐的时候真的和一个孩子一样。
“蓝啊,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食物配方?好怪异啊?”
“啊?觉得好吃就行了!”
“蓝啊,这是你小时侯的照片么?”坐在他家舒服极了的黑白沙发上,我翻开一本披满尘土的藏红色相册。虽然比起现在脸旁圆了很多,但是那种眼睛并没有因为时光的的流逝而改变多少,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生俱来的清爽,赋有古韵的气质越来越明显。
“来,让我也看看。”蓝猛的伏下身去,促不及防的爬在我的左腿上,右手还轻微的压着我的左胳膊。略长的头发蹭的我直痒痒。
“这只小肥猪张的可真像你啊。”
“切!什么呀。我还是很上像的。对了,小然哥哥,那哪天我们去照大头贴好不好?”蓝没有转过脸,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一副什么表情。但是我是着实吃了一惊。
“咱们?大头贴?算了吧。两个男人干吗那么矫情?亏你想的出来啊?”
“咦?怎么有嘶嘶的响声?等一等,该不会……”他急匆匆的跑出了客厅。
“天那!我的首乌红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