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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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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自习室里弥漫着一股安静的仿佛死人的气息。这个比喻是赫同说的。此时他正在刻苦努力的抄着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化学作业。我则吮吸着纸盒包装的猛牛酸奶,嘴里飘散着涩涩的味道。
“哥们今天要收拾一个小子,他丫的就是欠揍,什么玩意,也敢勾搭我的女朋友。”
我漫不经心的回映着他的话。我们是发小,早在脖子上还没有挂钥匙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放学,我们都屁颠屁颠的赶到食堂后面的草地上,然后乐此不疲的玩弄着从丑水沟里捡来的蚂蚱,等玩够的时候就把它们烤的吃掉。至今,我还深深还念那种有点糊的美味。有一次,当我按照约定时间来到那里的时候,却看见赫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面前蹲坐着好象是食堂大叔的狗,那斯异常凶恶,肥硕的爪子按着早已死去的蚂蚱,恐怖的眼睛挑衅一般盯着已经灵魂出壳的赫。看到我的到来,赫极度惊恐的脸上终于忍不住,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校园。我顺手抄起旁边的砖头向那畜生扔去,然后在它奔过来之前拉起赫的手撒丫子狂奔。
从此以后,赫对我言听计从,开始乖乖的跟在我后面心甘情愿的充当我的马仔,周围的朋友以一种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我们这对怎么拆也分不开的朋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变了很多。整天和一帮朋友鬼混,动不动就和人动拳头,我想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会小时候的时光了。令人欣慰的是,赫对我永远是不变的感谢和尊重。
“你丫也敢找死啊。”等我反映过来的时候,赫和他那帮不知什么时候潜伏的旁边的朋友已经站起来围成一圈。透过人群的间隙,我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低垂着头,环绕在他周围的貌似是普通的气氛,可是这个小子今天晚上要倒霉了。
“啪!”少年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却依然倔强的不肯求饶。
“挺有骨气啊,欠抽呢吧!”说完一个拳头又朝少年的肚子砸去。他手里的书本散落了一地,但是仍然死死的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只是缓缓的抬起头。
那么熟悉的眉眼,却再也看不到以往的腼腆与羞涩,明显的双眼皮下充满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冰冷,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逊。他嘴角浮现出刺骨的微笑,刀子一样的目光慢慢扫向每一个人,当停留在我眼前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挑衅的探究着我的目光和良心。我的眼神开始在他眉心之间游离,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迎接他绝望的可怕的表情。可是最后还是我败下阵来,只能选择仓促逃去。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就仿佛今天挨打的是我一样。
“丫头啊,还需要什么资料呢“我一筹莫展的站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前。我可以把别人的文章写的头头是道,可是面对自己的作业却无能为力,何况这次还是个这么变态的题目。
林晨无可奈何的冲我笑笑,又低头沉思,手里的下蛋笔在写了一半的文章前划来划去。能难道林的题目也不多啊,呵呵。
“孙老师啊,你的手机找见了么?”
“哦,还没有,大概不会找见了吧。”
寻声望去,高大的身影立刻填充整个眼帘。儒雅修长的男子仿佛像是从旧上海的街头走来, 很快把旁边的同事衬托的龌龊矮小。
“丫头,你难道还没有还给他么?”
“怎么办,我忘的干干净净!”林不安的摸向校服里的口袋,精致的家伙还安稳的睡在那里。
“这年头的人可是贼的很,哪个傻瓜回把偷走的手机再送回来的。说不定,就是莫个学生哦。”旁边的同事全然不顾周围学生射过去的狠毒的目光。
“不一定吧,也许是什么人捡上了啊。”孙隽依旧是淡淡的不变的语调,仿佛丢东西的是别人。
“哼,咋们打赌吧。”那个老师还是不一不饶,突然在打家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他拿起制服兜里的手机就拨着号码。
“渴望一个笑容,期待一阵春风,你就刚刚好经过”梁朝伟忧郁低沉的声音在林的口袋里响起。
可怜的林完全被吓傻了,任凭她再怎么聪慧的脑袋也想不到今天的阵势。惊恐的脸上更显苍白,就好象掉到冰窖里一样。同样没有想到的还有那个孙老师和他的同事。
“哈,今天可是抓了一个傻学生。同学,你拿了别人的东西怎么也不知道换一张卡呢。?”短暂的几秒种惊讶之后,那个老师幸灾乐祸的看着手足无措的林。旁边的学生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林底下了头,肩膀开始剧烈的抽动,泪珠啪啪的打在刚写好的提纲上。
孙隽慢慢走了过来,霎时间周围的空气紧张起来,我头脑中充斥着娇小的林想小鸡一样被扭送到保卫室的场面。林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是不挺的哭泣,声音越来越大,飘荡在这个黄色的建筑里。
那几步好象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孙隽在浑身都颤抖的林面前停下,然后,抬起手。
“小姑娘,我相信你。别怕。”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拍了拍林的头,孙隽笑着说。
顿时,弥漫出一股不属与这个季节的暖烘烘的阳光的味道。
《哀郢》悲戚的声音忽高忽底的敲打着我的心脏,低沉地近乎绝望,仿佛一种另人撕心裂肺的巨大力量。冷一直钟爱这样的音乐,只要是悲伤的格调她照单全收。天晓得她为什么会喜欢向日葵,明亮鲜艳的外表象征着浓烈的生命力和积极乐观的力量,那应该是一种坚强的植物,即使风吹雨打也勇敢的接受太阳热情的亲吻。
我喜欢冷忙碌的样子,即使肝肠寸断的古筝让我浑身不舒服。只有在忙碌的时候,她才会卸下她的高傲与冷漠还有那几乎另常人无法忍受的与众不同。比如现在,她正在开心的摆弄即将要展出的画卷,俏皮的马尾辩显示出与平时及其不一样的学生气息,简单的牛仔装透露出蓬勃的活力。舒展的眼神里充满了神圣,这种光彩只有在她伺候画的时候才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大家忙的不亦乐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乞丐什么时候进来。一个大约50多岁的老头颤颤巍巍的伸出枯树一般的手,脸上早以爬满了岁月留下的刀痕,不用摸也知道那一定同最劣等的宣纸一样粗糙。他用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眼神看着我们每一个人,那里面没有任何值得捕捉的感情,就想人人都唾弃的死水潭一样空洞。我打开钱包,不曾想手却被冷死死的摁住。老者垂下等待的手,低头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渗透着辛酸和失望,还有一股来自于社会最底层的生活腐败气息。我甚至都不敢肯定他是否还会活过这个寒冷的夜晚,然后把同样没有温度的手伸向别人。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几乎咆哮的向冷喊。
“有用么?穷人有自己的命啊。所有人都会找见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她轻慢的说到,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面孔。
“你以为你是谁?自以为是的说教者么。你凭什么漠视穷人的痛苦,凭什么装的和上帝的传教士一样。你看不起穷人是吧,可以啊,我就是农民出身,爷我还不伺候了呢!”她刻薄的话语深深刺伤了我敏感的自尊,脑海中浮现爷爷下地费力摘玉米的场面,我真的厌恶极了那样的冷,如果她肯抛下她的架子,那该是多么可爱。
“凭什么要让别人可怜,人人都有不容易的地方。乞丐又怎么样?!”
我一时语塞,只是气愤的把手中擦拭画框的布子朝地下一摔,愤愤离去。
转过身,看不到她的脸,只有动人心魄的古曲回响在寂静的大厅。
母亲安详的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如果不是周围刺笔的药水味,根本就不会猜到她正保守病困折磨。大而且闪烁的单凤眼,高挑的鼻梁,如玉一般的肌肤,薄薄的性感嘴唇,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减当年的风采。那个时候,妈妈是整个艺术团里最适合唱花旦的人,化装的师傅在给她上油彩的时候,都忍不住赞叹她的眉毛细致,就和雕刻的一样。她最钟爱的段子是贵妃醉酒。娇媚高贵端庄的贵妃栩栩如生,扇舞时的闷闷不乐,卧鱼时的自怨自艾的眼神,喝酒时的望穿秋水,曾经是整个剧团的招牌。可是因为一次意外的失声,别人获得了上场的机会从而渐渐取代了她的位置。
她为那场告别演出准备了很长时间,反复的擦拭鹃花蝴蝶凤冠,仔细的穿上穿红绉五彩绣宫装,套上珍爱的粉彩裤和彩鞋。一笔一划的亲自勾画着脸谱。那天天气很冷,可是她仍然表现的十分坚强和镇定,海岛冰轮初转腾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诺大的剧院。
只是在她卧鱼的时候,积累很长时间的腰伤还是爆发,再也忍不住悲伤,她顿时痛哭,埋葬祭奠那再也不会回来的辉煌和青春。
我叹了口气,照例把一大束雏菊插在床头。医生说她的腰伤很严重,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在不唱戏的日子里,她虽然依然保持着另人惊叹的美丽,心里却快速的衰老。整天除了莫名其妙的发呆以外就是小心的摆弄雏菊,本来就独具魅力的植物因此生长的更加精彩,可是我知道它们也一定不快乐,没有什么东西愿意去日复一日的承受着空洞哀怨的眼神的注视。
一个单薄的身影在面前一闪而过,但是再短暂我也依然可以清晰的捕捉到他身上那种别具一格的气质。一直感到愧疚,可是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喂,那个,你等一下。”
他转过身,毫无表情的看着我,带着七分疑惑,两分鄙视和一分冷峻,我突然间感到局促,不安的摸摸口袋,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想起那天被围攻时他刺骨的笑容至今都让我浑身鸡皮疙瘩,他会觉得我的东西都是肮脏的么?
“陪给你。那个,恩,以前的事,对不起了。”我拿出袖珍的纸制的茶叶盒子,塑封的包装还是挡不住碧螺春雅致的香气。
少年略微紧簇的眉头在晃过几秒种短暂的疑惑后终于舒展开来,他接过茶叶,贪婪的拥抱着扑面而来的味道,仿佛已经风冻很久的嘴角突然轻轻的上扬,快速的划出好看的弧线,漠然的面具终于卸下,傲慢的背后竟然藏着温情的笑容,那是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如同寒冷的严冬之后突然春暖花开。
“那个,其实,我想说,你叫什么名字?”看到他收下东西,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蓝井。龙井的井。你的茶叶不错呀。”少年清澈的声音飘荡在我的耳边,我知道这表示我已经求得了他的谅解。
医院后院的长廊上,留下两个谈笑风生的快乐身影,把原本冗长的秋天衬托的很特别。
我专心的用筷子调戏着碗里剩的最后一块鲈鱼肉,满嘴的糖醋香味还恋恋不舍的驻扎在唇齿间。4天以来,因为连夜赶3份文章而足不出户,最近一次不吃方便面的历史仿佛要追溯到公元前。不晓得是因为饥不择食还是食堂大妈的手艺真的在瞬间有了长足进步,反正此时此刻在已经快要收摊的学校饭厅里,一个由我本人自导自演的饿狼传说正在激情上演。
“呵呵,老师说的没错呢。”
甜美的声音从远出传出,乖巧的好学生林今天却换了成熟的打扮,紫色的风衣恰倒好处的遮住她原本稍显短小的双腿,平日里扎起的马尾辨轻轻地披下来,淡粉的唇彩也换成了鲜亮的红色,深浅相间的蓝围巾在修长的脖子前打成别致的蝴蝶结。看来我真是一个人闷的太久了,不知魏晋。难道连她的穿衣方式也变化了?向成熟的风情靠拢么?
旁边的男老师单从侧影就可以判断出是孙隽。这个世界真是不可理喻,为什么他能够尽情的享受大鱼大肉的美味而且还可以保持没有什么瑕疵的小麦色肌肤和恰倒好处的身材,我却要提防那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的痘痘?
“哦,比如说百日草就能耐旱而且不择土壤,直立中空有绒毛,舌状花呈白紫等颜色。一般这个季节就开花。”
“但是我还是最喜欢仙人掌。主要用陶土盆栽培,夏季开始生长,现在因该逐渐减少水量了。有的花浮现暗红色,很独特的。”我仿佛看见他微微高翘的鼻子轻轻的挨在花蕊中央,真是难以想象这个具有补不显山露水的大气的汉子饲弄花草的景象。
“仙人掌可以开花么?老师送我一盆吧。”
“好啊,好好对待它啊,小姑娘。”孙隽宽厚的微笑着,嘴里细嚼着那清香软绵的水鸡块。恍惚中林的脸上呈现出和平时不一样的开心,黄酒浓浓的香味传出,伴着熟烂的鸡块,让我感觉如同坠入世外桃源。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划出纠缠的曲线。”王菲空灵的声音从口袋里传来,流年的铃声把我拉回那宿命的让人欲罢不能的感情世界。
“九月十四号来我家吃饭吧。”蓝井?虽然我们已经和解,走在校园里也打声招呼,可是这次他找我能有什么事情?
在闹钟第三次不依不饶的把同样执卓的我叫醒后,我突然想起今天仿佛是冷开画展的日子,虽然上次的冷战后我们好久没有联络,但是这样的情境其实不是不是第一次发生,尴尬的气氛时常点缀着我们的友情,吵架再和好的怪圈从来没有走出我们的关系。她拥有自负任性的品质,除此之外,我还基本上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而我,只是无法忍受她那伤人的棱角,刺痛我心里一直不愿意被人鄙视的农村出身,小时侯的贫穷带给我的除了奋斗的动力还有过分敏感的自尊。
冷的才华绝对有资格在这个没有多少人真正热爱艺术的校园里开画展,从她摆弄画的神情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用自己全部身心拥抱油彩的灵魂,她的热情融化着自己,献给了那个同样为艺术而疯狂的孤独天才和那表面坚强内心充满脆弱的向日葵,就像一个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冰刀上的舞者,寂寞的光环围绕着她优美的舞姿。
匆匆赶到展厅后,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大小不一的木质画框贴在岩石一般的墙纸上,主题终于不在是单一的向日葵,却也逃不出印象派的范围,仿莫乃对阳光绝妙的阐释让色彩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盛开的睡莲让人好象来到花海。星空的梦幻照例体现着她把色彩用到及至的风格。只是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参观者。原来的设想同现在的凄凉形成巨大的强烈的反差,安静的让人害怕和绝望。冷独自坐在大厅中间的椅子上,深深埋着头,怀里抱着梵高的画像,我只是晓得她极差的人缘,但是怎么也料想不到大家竟然残忍到集体不来。
冷突然站起,跑到一个个画面前,用拳头疯狂的砸着精心准备的画作。它们一幅幅应声倒下,脆弱的发出另人心碎的破裂声。我冲上去,死死抱住她瘦弱的肩膀,摁住没有理智的双手。她挣扎了几下之后就慢慢停下,倒在我的怀抱中,隐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喷涌而出,手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梵高忧伤的脸上,敲打着她伪装坚强和不在乎的心,也触碰着我对她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