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衡山子

5、第 5 章

　　还是吟轩说话有理，总避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回到山谷，梁祺整理好衣冠，鼓起勇气去了听香院。
　　深秋午后的阳光并不灼人，只把园子里参差的梅枝影投在地上，浅浅的，倒像是化开了的水墨画。
　　“苏表妹，我来看你。”梁祺站在院子里，朝屋里拱手道。
　　园里静得很。
　　“表妹……”梁祺提高声气。
　　“嘘，”屋里的丫鬟做着个噤声的姿势从里边出来，“小姐用罢中饭，正睡着呢。”
　　梁祺“哦”了一声：“那我等她醒来。”
　　那丫鬟正转过身去，听了这话，斜看他一眼，笑道：“那好，我去给你抬只凳子来。”
　　梁祺忙谢她，又遭她笑了一番：“果真一副书呆样，难怪那天听琼姑娘笑话你。”
　　那丫鬟进去抬了两只小木凳出来，梁祺坐了一只，她也坐了一只，放一个簸箕在腿上，里边兜着些药材，自顾自地择选起来。
　　梁祺在旁边坐着看她：“原来姐姐也是大夫，好厉害。”
　　丫鬟捋捋耳畔的发丝：“哪里是什么大夫，不过是小姐久病，当下人的看多了便无师自通起来。”又向屋内努努嘴，“那一位才是久病成良医了呢，谷外不少达官贵人千辛万苦想进谷不就是求她一张方子吗？可怜她偏偏看不好自个的病。”叹口气。
　　梁祺从小只知道表妹多病，更细的也不甚清楚，此刻得了机会，便问：“表妹这病是怎么得的？”
　　丫鬟道：“当年苏家败时，小姐被老爷抱着四处奔波，染了风寒，小姐当时还是个奶娃娃，落下这个病根。后来老爷归西，小姐承受不住，病倒了，许久不好，熬成了肺痨，变成现在这样，连院子的门都不敢出，轻轻一丝风就能吹到了。”
　　梁祺暗叹她的可怜，又问那丫鬟：“我听你叫谷里其他人‘师叔’‘师伯’，想来是谷里的人，怎的又叫苏表妹为‘小姐’？”
　　丫鬟笑：“我本就是小姐带进来的丫头，太师父说入了谷就是谷里的人，便让我拜了自家小姐为师，取个名字叫‘红歌’，天天陪着小姐。”
　　“哦。”梁祺了然点点头，缈澜向来规矩很严的。

　　几只鸟儿停在院内的梅树上，叫个不停。
　　屋内紫珂醒了：“红歌，谁在外边？”
　　丫鬟看梁祺一眼：“是表少爷来看小姐。”
　　屋内静了片刻，就闻紫珂叹口气，说：“你也是个不懂事的，怎么让客人坐外头，快请表哥进来坐。”
　　红歌笑答：“我是怕姑娘不方便，所以没敢自作主张。”
　　梁祺忙道：“是是是，是在下冒昧叨扰，怎能进屋扰表妹休息。”
　　“哪里是休息，不过是无聊歪着罢了。表哥不是外人，进来坐吧。”
　　红歌这才引了梁祺进屋。

　　上回梁祺进来正遇着紫珂发脾气，没敢四处张望，这回进了紫珂的屋子才细细打量起来。
　　屋子不大，里边光线较昏暗，四周窗户紧闭，用帘子掩着，想是紫珂身体不好，受不得凉才故意如此。现如今还未到十一月，炉子就烤上了，整间屋暖烘烘地，熏的香也带着暖意。
　　进门右边是个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后边立着的是个落地的亮柜阁，略放了些书，其余陈设的东西不算华奢，倒也是应有尽有，各种玩意精致可人，可见紫珂在谷内受宠。梁祺进门向着书案，看着墙上的字画，背后是个屏风，挡住了紫珂的床，紫珂坐在屏风后边，喝着红歌新端来的药，羹勺在碗里搅动，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表少爷喝茶。”红歌端来一个茶盅。
　　梁祺谢过她，抿了一口，只觉得茶香陈香馥郁。像花茶，却比一般的花茶来得更轻浮。
　　“表妹喝的是什么茶？”
　　“梅花茶。”
　　“不是花茶？我还以为这滋味是花茶。”市上常说的梅花茶是以福鼎大毫茶、福鼎大白茶首春明前肥壮的单芽为原料，应用绿茶制作工艺，外形通过手工加工成形似梅花的特色品种茶，并不如字面意思是花茶。是故梁祺听见茶名有些困惑。
　　“是花茶，干梅花泡的。”
　　“是外头的那株梅花？”
　　“嗯。”
　　“哦，用的可是雪水？”
　　“不是，是三分旧年的雪水，三分露水，三分雨水，还有一分是缈澜的温泉水。”
　　“哦，表妹真是用心。”
　　“嗯。”
　　屋外头的鸟儿叽喳而鸣，偶而也听得见风过枝头的呼呼声。羹勺还在搅动，发出清脆响声，在沉默的屋内显得有些刺耳。

　　“表妹平时看些什么书？”梁祺无话找话。
　　“医书。”
　　“哦，听说表妹医术很高明。”
　　“嗯，比师姐还要差一些。”
　　“哦。”

　　两人不冷不热地坐了半晌，梁祺起身告辞。
　　却见屏风那边紫珂突然站起来：“我送送表哥。”
　　于是从屏风后边走出来。
　　那日紫珂哭着，梁祺没看真切，只觉得是美人，今日见她一身素衣，发上别一朵丝制白梅，因肺病的缘故，脸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酡红，身形瘦削，却不觉嶙峋，只更见袅娜。
　　梁祺没来由脸上一红，低头：“不敢不敢。”
　　紫珂已经打帘子站在门口：“表哥请。”
　　红歌在一旁笑。
　　梁祺还个礼，匆匆走了，不留神撞上院门口的紫琼。
　　“哎哟！”紫琼瞧他的窘样，故意叫得大声，“梁二哥，你丢魂啦？”
　　梁祺下意识回头看站在门口的紫珂。
　　那紫珂脸上一红，回身进屋了。
　　梁祺哪里还敢多呆，逃也似地离开。
　　行到自己院门口，回想起来，不禁又有些好笑：“怎的我却怕起个病恹恹的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