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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成遥 ...

  •   申平是个不好听的年号,随着不好听年号而来的是多事的年月。

      申平元年,云严二家设清宴,二家主举杯共饮,相谈甚欢,宴毕不过二日,严家兴师动众,大封无艮山,炎翎阁玉枭主遣人而往,严家百余人者,折损过半,楚家做主封锁消息,民众懵懵无知。

      申平三年,楚家大公子楚凌斩延安妖兽,初露锋芒,大放溢彩。玉枭主造访渡魂川厄魇庙,邪剑淬渊助阵,漫山遍野皆是白焰,烧却仙门法阵,方归。

      申平四年,楚家宗室嫡母祭年,满门如丧考妣,次子楚越祭拜时被分支庶子推搡,曰其命里带劫,克母而死,众人调解不成,楚越将其一剑刺伤,长老商议,罚其禁闭三年思过。

      申平七年,禁期毕,楚越以远离修行为由,加之楚凌求情,遂离家,出行过于匆忙,盘缠忘带,身无分文,时年十三岁。

      安静了一百多年,近几年这些老东西终于按捺不住了,虽说都算不得大事,却也断断续续都没停过。

      成遥倒在熠合院的床榻上看天花板,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默默想。

      想着想着他又突然笑起来,伸手去摸腰间那块小狗形状的羊脂玉,轻轻摩挲着纹路,很轻很轻地自言自语着:

      “今儿是戊戌年呢。”

      兀自傻笑了半晌,他坐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下自己,决定去骚扰一下他们的医师大小姐。

      炎翎阁,益草堂。

      “医师大小姐”元希此时正忙于给叶澜配草药,浑然不知某位混蛋阁主正在找死的路上越跑越远,她坐在小轩窗下,安安静静地磨药,冷不防一个格外清脆的少年音就响了起来。

      “小元希,你这儿有没有什么药酒,随便喝的,要特别浓的。”

      “我的药酒都可以随便喝,也都很浓。”元希眼皮都懒得抬,“您又要扮嫩出去了。”

      原来这正是成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已化作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葱青的衣,雪白的袍,明朗又俊秀,眼眸流光,笑意粲然,丰神俊朗,又带着一点点邪气,虽说不是什么端庄的好看,也格外的让人想亲近。

      真真是生了一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

      元希看着他拎上两坛酒,束着那枚狗玉佩,还特地绑了那根镂花风骚到极致的发带,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您是要去哪儿?”

      “啊。”

      “我啊,” 成遥回头笑了笑,很轻很轻地道,“去给故人过诞辰,他呀,最讨厌喝浓浓的酒了。”

      话刚说完,他脚尖点地翻出窗外,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讨厌还送?”元希看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梧桐,满脸的迷惑与无语,“真是搞不懂。”

      炎翎阁虽在各地都有分布,但宗室却是在延安,此处离三大仙门远得很,虽不如临川繁荣,却也满目烟柳画桥,市列珠玑,倒也繁奢得很。

      但再繁奢的街市同样也有疾苦的流民,只不过楚越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体会到这心酸的流民之苦。

      三年前娘亲的祭礼上他无端受委屈,禁闭了三年,事到如今却还是难以释怀,想离家散心,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为修行考虑,于是说走就走了。

      离家远行,形形色色的人到处都是,尤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不,他就好好地在路边看个诗册,也有个男人撞上来,然后对着他破口大骂:“小崽子!你敢撞你大爷?赔银子!”

      楚越抬眼睨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吭声。

      那男人可真是撞枪口上了,他楚二公子现在可是暴躁得很。

      因为出身富贵,他身上时常备些碎银和金叶子,因此也没考虑到要带盘缠这玩意儿,在外头浪荡至今,等到三天前最后一把碎银交到店家手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傻了眼,没钱了,他要怎么办?

      虽说三天未进食,但好歹辟谷了,算不了什么,他最难以忍受的是三天!三天没换洗衣服了!三天没有换洗!沐浴倒是在城区的小河将就了,可他没有衣服可换了!

      于是他此刻即使是衣冠楚楚恬然自安的样子,内地里已经要被自己恶心到发疯了,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莫名其妙碰上个脑子被驴啃烂想找茬的。

      他自从被那位穿的像根葱的家伙戏弄了一把后,这七年越发刻苦修习,修为用与日俱增来说一点都不为过,尤其是暴躁时,下手更不知轻重,所以他也不知是无端被骚扰的他可怜,还是这位即将惨遭不测的男人可怜。

      那男人被他直勾勾地盯得有点发怵,一颗敲诈的心思开始退却,但看看这毛还没长硬的小崽子,又不知胆气从何起,语气越发凶狠,还狠狠推搡了楚越一把,嚷嚷道:“怎么?撞了人还不想赔钱?瞪屁啊瞪?”

      楚越看了看他推自己的手,默默想着,他先动的手,那打残了应该也没关系。

      这世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人群,不管有多忙,在一方闹事之处只要有戏可看总能以最快速度形成集聚,典型的闲出屁来没处使。

      摊主瞧见那清浅单衣小小少年生得清秀乖巧,举止又礼仪得体,且明明是那大汉自编自导自演,顿生义愤填膺之情,刚要怒声呵斥,却突然脸颊一阵飓风掠过,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方才还文文弱弱的小少年单手掰倒了比他高近三尺的壮汉,出手快且狠戾,用力的恰到好处。

      摊主:“……”

      那壮汉倒地一刻登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得一旁枯树上停歇的几只乌鸦猛地踩断枯枝争相嘶叫着扑朔翅膀,掉落不少鸟毛。

      周边围观民众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

      “好啊!”

      “小兄弟干的好啊!再来!”

      楚越停下拧着那汉子的手,尽可能不去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喝彩,他也没有去听那汉子鬼哭狼嚎的痛骂,就打算走了,毕竟平息事端就好,没必要纠结无谓之争。

      他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反正很有道理就对了。

      在拨开人群离开之前,楚越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就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如青葱白玉,淡雅温润,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不就是七年前狠狠捉弄他的坏东西吗?!

      就算是化成灰他也不可能认错的!

      他前脚刚迈出,后脚打算退却的时候,就见那副仿佛时时刻刻挂着笑意的脸闪了一下,而后淹没在人群中,他着急了,可人都往他这边涌,像是奔着那地上半死不活的壮汉而去,仿佛逆水行舟,连行动都受阻,又不能滥用法力,会伤及无辜之人,于是只能苦水往肚里咽,耐着性子等人流退散,再去追那青衣人。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楚越找他,做什么呢?

      不错,七年前他的确说要把人狠揍一顿一雪葬花之仇,但那不过是孩童戏言,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他素来宽厚,不爱记人仇,且那青衣人……实在是生得好看,不像坏人,那他又找人家做什么呢?

      明明说过了不用他取的字,可是还是乖乖报给了父亲,镌刻在楚家的族谱上,为什么?因为他那日看着楚越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七年的修行长了他的心智,和认知,足以让他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是人世不够参破的。

      正所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而且,就算从私情处来说,他也想要有一个认识的人,能陪他说说话,只一天也罢。

      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本命年。

      “你在找我吗?”

      那一日,他从晨曦初现,走到归雁彩霞看流泉,睹飞鸟,闻天边悲戚孤雁,长鸣悲号,抬头雪色玉兰,枝头吐芬芳,闻君语,恍若隔世。

      他一时竟有点呆愣,这人的声音较之之前有更低沉了些,是喑哑的好听,他竟然有些不敢转身,像是怕一转身,就会有什么消失掉一样。

      少年的身形逆着光,越发清瘦挺拔,温润如玉地立在花影下,怀抱二坛酒,嘻嘻笑笑,从容少年风流。

      光影交错间,楚越竟然有点想哭。

      明明他不爱哭的。

      “好久不见了,树精前辈。”

      “……”

      “小公子,您不会现在还不知道我名字吧?”那少年歪头瞪他一眼:“我不是什么树精啊,姓成名遥,成遥是也。”

      成遥。

      成――遥,嘴角微圆,舌尖轻卷,吐露轻而易举,在口中微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故人安在,海阔山遥。

      很好听,也很适合他。

      楚越以为七年的增长足以让他碰见这个人时行动自如,可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多了,这个成遥,他就是不一样,和他所遇见碰见,所能想像的一切都不一样。

      但,他还不知道成遥的字,直呼其名终归是不好的。

      于是他出声问道。

      “公子字何许?”

      “煜生。”

      机缘巧合的,在他问出口的刹那,成遥也报上了自己的字,所谓巧合大概也是如此了。

      成遥,字煜生。

      成遥,字煜生。

      这是七年来他猜测过无数遍的名和字,煜,是新生和希望,生,是安宁与温柔,成遥,从头到脚,都是这样一个干净而美好的人吗。

      还生得那么好看,与他年龄相仿。

      ……等等?

      楚越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顿,没错,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可是他七年前不就十三四岁了吗??

      怎么着?长生不老?

      楚越顿时一阵气绝,猛然拔剑而出:“你不就是个树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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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成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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