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height

7、入局

　　等到红霞终于被近夜的群星淹没时，叶澜才拖着一身沾满土灰的衣衫姗姗来迟。

　　无聊到揪树叶啃的成遥在对阁内成员表示了一番爱的鞭策之后，考虑到元希的状况，把今日所有杂七杂八的琐事都先压了一通，一回到阁内，立即封锁密室，疏散稀稀拉拉忙活的诸位小卒，以内力为辅，让元希自己疏通身上的各大穴位，借着叶澜的灵力，为她运功抑毒。

　　话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好好提一提元希这位小姑娘了。

　　元氏，在数百年前七大世家“北斗并驾”时期一度穷极奢靡，后魔王出世，祸国殃民，人间大乱，魔头被合力诛杀，形魂俱灭，血肉散落于天下各处，至此后不知何故，元氏穷途末路，开始走向衰败，而元希，就是这元家最后一任血脉的唯一骨肉。

　　元希的父亲是个病秧子，还没撑到妻子生下女儿，就和着一口含恨而终的鲜血在路边暴毙，怀着身孕的妻子为恶人所擒，禁闭在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暗潮湿处受尽折辱和虐待，还被灌下剧毒，却不足以致死，这也导致了小元希在还未出生时骨血就与毒长在一起，坏了根子。

　　换言之，她身上的毒，是实打实的无药可救。

　　此毒一旦发作，就需要至少两人用至高的修为压制和封印，否则将承受剥皮抽筋，万蚁噬心之痛，七窍爆血而亡，而这种办法还仅仅只是杯水车薪，只能为了眼下而用，无法顾及长远，治标不治本。

　　用个简单的说法，元希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不得善终。

　　听起来好像很悲惨，但她本人却好像对此看得很开。毕竟这世上的那么多事，难不成都能事事顺心吗，人啊，既然诞生在这世上，那就好好活着，早死，晚死，到头来都不是什么好结局，那何必为了这点事，浪费本就少的可怜的活着的日子。

　　当时救她回炎翎阁时，粗枝大叶的成遥就问了个差不多的问题，关于这点会早死的事，他一点儿都没有隐瞒，因为没什么必要，但是才五岁的元希能说出那样一番话，也着实让他有点吃惊。

　　想来，这也是他允许元希留在炎翎阁的原因之一。

　　“有什么收获吗？”

　　叶澜微微点了点头，从袖口里摸出了半块因大力被撕碎的破布，除去粘上的几滴血，还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上面的纹路。

　　云家——烟波纹。

　　被楚凌带走的那个市井恶霸，在元希暴躁地狂揍下包着手的布料碎成了渣滓，可即使见到成遥赶来解围时下意识地遮掩了，还是露出了被烙在手腕上的半块烟波纹，其实说到底是狐狸尾巴藏不住，如果他真的够坦荡，敢那么一赌，赌他成遥眼瞎，没准儿还真就发现不了。

　　毕竟当时，他真的只是抱着一个凑热闹的心态去平息事端的，没几分姿色的流氓，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那照这么说的话，”

　　成遥眼瞳微微有了点暗色：“云家的家伙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澜瞥了一样他那副阴森森的样子，出声道：“你别一副混账的表情，他们是活得不耐烦，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成遥懒得理他，顺手接过那份本该成为人家寿衣的一部分的破布，在指尖稍微揉了揉，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他：“确定都灭口了？”

　　叶澜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尝了一口，满脸的欣慰，像是终于摆脱了醉花阴的折磨，连语气都变好了起来：“我下手的分量绝对够那些混账死个八百次。”

　　“哎哟，暴躁老哥。”成遥起身瞧了一眼沉睡过去的元希，睨了他一眼，“真让人害怕。”

　　楚家，静心阁。

　　夜色已浓，微凉的晚风掠过窗前的君子兰，送来淡淡的湿润和幽香，长廊里回响着巡夜家仆的脚步，室内中心的案台上点着一盏灯，暖橘色的光圈温柔地映在楚辰的面容，让那副略显冷淡的模样多了几分温情。

　　“父亲。”

　　楚凌跪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软垫上，温雅端方，双瞳清澈，目光直直地盯着楚辰，注视着他研磨，提笔，仿佛在等待一个交代。

　　“那位公子，您为何不作任何调查，就放走他了？”

　　楚辰没有抬眼，闻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和神情，而是十分平静地继续写那封不知是何内容的信，哪怕是这位年少成名的长子也不足以转移他的注意。

　　“今日是越儿的生辰，为父却把你派出去巡查，你可知为何？”

　　楚凌稍稍蹙了蹙眉，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了这个与正事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孩儿知道，越儿还小，想取他性命的人绝不在少数，为了他的安全考虑，父亲才会命我今日离家。”

　　“很好。”

　　楚辰终于停了笔，将信纸展开等墨迹晾干，似是十分满意般地笑了笑，这才抬眼正视着他，温声道：“你抓着的那人，不是冲越儿来的，相对而言不足为提，你云叔叔今日也有来，已经交由云家处理了，如果你还有所顾虑，事后相关可以来问我。”

　　他的眼眸被灯火映得熠熠生辉，看起来不容犹疑。

　　楚凌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父亲微微颔首，语气都因松散的心绪染上一丝欢愉：“孩儿收人所托，不敢怠慢，父亲已安排得这般妥当，如此甚好，倒是无需担心了。”

　　“哦？”

　　楚辰较为狭长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像是被勾起了兴趣，平白无故多了几分凛冽的味道：“收人所托？何人？”

　　楚凌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温和地笑着道：“一位姑娘，虽然有些毛躁，但心地善良，直言不讳。”

　　“志同道合之交确实不错，”楚辰食指曲起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眼中掠过深深浅浅的意味，夜风拂面，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也吹去了他眉心一点点几不可闻的思绪：“先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你了。”

　　“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

　　楚辰刚要起身，就又被这句话叫住，此时疑惑地转身，不解的看着父亲。

　　楚辰又提起了笔，往那封信上不知写着什么：“越儿不知下午是怎么了，把自己关在禁闭室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还闹着不取字了，非要等着你回来，你看看他去，让他吃点东西，小孩子一个，还没辟谷呢，哪能少了三餐。”

　　楚凌在心底惊异了许久，这孩子一向不爱说话更不爱黏人，这是着了什么魔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个哥哥，但面上还是乖巧如斯道：“孩儿知道了。”

　　禁闭室在楚家后院的小角落里，是近几年才新建起来的，由于风水不好，楚凌尝试种了许多次的花还是无可奈何地香消玉损，尔后才被盖起了这么个类似小黑屋的禁闭室，平日用来关一些胡作非为的家仆，一个时辰以上三个时辰以下，面壁完就给放出来了，不会关过头。

　　其实本质就是说，要去禁闭室，就得来后院。

　　在大家都没发现的时候，某位败花大贼专程赶来糟了楚二公子的心，还顺带糊弄着人家打烂了好些生机盎然的花花草草，当然这些事楚凌是不知道的，他所瞧见的，就是一手带大的心肝全部变成了烂泥巴，他惊愕之余，更是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正所谓“花落人亡两不知”。

　　楚凌抬手轻轻抚摸了把心口，挂着忧虑的笑容叹了口气，且先不管这花是怎么被糟蹋成这个样子的，明显越儿的事要更重要得多。这么想着，他一个跨步越过那团花泥，直向禁闭室走去。

　　门是开着的，室内很小，本就放不下什么东西，只有一团小小的黑影蜷在那里，旁边就搭着把剑，瘦弱的肩膀一下一下哆嗦着，还能听到小声的抽泣。

　　楚凌一下子就心疼得不得了，这个弟弟他虽很少有交流，但人是相当的安静乖巧，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让那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躲在角落里哭，不出来也不吃饭。

　　想了想，他上前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摸了摸小脑袋：“你怎么啦？”

　　楚越本来是非常生气和恼火的，尤其是那个讨厌的青衣人从他家大灵树上溜掉的时候，他不仅胡说八道给他扯了个烂字，还折腾他把花给打烂了。

　　那可是兄长种的花啊！

　　兄长在他印象里是整个楚家所剩无几的对他极好的人，平时看见的时候也都是温温润润地笑，样子很好亲近，虽然他本身不爱与人亲近，但是那也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个哥哥。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破坏这么好的哥哥喜欢的东西。

　　那个穿的像根葱的坏家伙，真是讨厌讨厌！

　　就算第一眼见他时有奇怪的感觉，但是怎么也不能想到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本质是这么的恶劣！

　　当他泪汪汪地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着楚凌关切的神情，罪恶感不由得恣意横生，他又怀揣着一颗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不想让人看见他哭，只好低着声音可怜巴巴地道：“对不起……兄长，我糟蹋了你的花……”

　　楚凌眨了眨眼，突然噗嗤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关系？”

　　“……诶？”

　　这可不是在哄他。

　　本来楚凌还是有点闹心的，但是花嘛，没了可以再种的啊，越儿又不是故意的，那么小那么乖的一个孩子，缩在黑黑的地方哭了这么久，换谁谁不心疼？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算楚越真的不小心毁了他整个后院的花，他大概也生气不起来。

　　这么想着，他笑着擦了擦楚越眼角的泪花：“越儿又不是故意的，花可以再种呀。”

　　楚越还是觉得鼻子酸酸的，脑子里目前除了哥哥正好的念头之外，冷不防某位青衣神经病的大脸又出现在眼前，他顿时心火横生，几乎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坏家伙的错！我一定以后要把他揪出来揍一顿！把他……把他打到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千里之外姓成名遥的坏家伙，在喝茶的时候，就被这个迟早要灵验的诅咒给激得打了个喷嚏。

　　呛起水花一片。

　　不过啊，等到小楚越再次碰上这个机会的时候，也已经是七年后了。

　　正值申平元年。

　　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