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阳光》林兮溯风

2、那个男孩

　　安小隅人生之中最思无邪的一段时光随着学前班的到来草草结束。

　　让安小隅没想到的是，开学第一天，她便认识了一个让人难忘的男孩。他叫林诵，长的很漂亮，那双清亮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他们的相遇，从一场孤寂者无聊的游戏开始。安小隅先是愤怒，再是欢喜。

　　那是开学第一天，7岁的安小隅茫然站在学前班门口，她在等一个能带她回家的人。

　　杨树的爽朗和柳树的懒散终究没合拍到一起去，杂乱的节奏催得人心里厌烦。安小隅犹如霜打的彩椒，凝固般站在那里，被风有些催红的面庞露出不合年龄的惆怅。

　　就在刚刚，她同自己的好朋友道别。

　　“小隅，明天见！”蒋婵垂着两个折起的麻花辫，笑嘻嘻地牵起妈妈的手，身上一袭白色连衣裙，蓝色的海军领，样式别致，衬的整个人宛然一个优雅的小公主。

　　身旁的同学们也三三两两被家长接走了，安小隅微笑望着蒋婵渐渐远去的背影化为黑点，恍然发现偌大的教室前面只剩下自己。这才放心地将扯起的嘴角缓缓耷拉下来。

　　正值初秋，已是黄昏，夕阳躲到杨树梢后面慢慢散尽暖意，安小隅打了一个冷战，忍不住抱紧肩膀。

　　她知道，妈妈是不会来接自己的，因为有姐姐。有时候，她更羡慕没有姐姐的孩子，那样妈妈就没有理由不来接自己了。

　　尽管这样，当姐姐顺着人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安小隅还是很开心。

　　已经放学很久，仍有许多高年级的同学还没回去，他们拎着锄头或者铁锹，从安小隅身边浩浩荡荡地经过，直走到教室后面去，丝毫没注意到安小隅的存在。听说是学校给分配了锄草的任务。

　　“姐姐！”

　　忽然，安小隅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冲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大喊。

　　“小隅！”

　　姐姐急忙跑过来，满面笑意:“今天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还顺利吗？妈啥时候走的？”
　　“妈……”

　　“安小英，快点！”

　　安小隅还未来得及讲话，已有人在催姐姐了。

　　“小隅，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等我锄完草，咱俩一起回家哈！”说着姐姐便退着脚步慌忙融入了队伍中。

　　“姐……”颤抖的话音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只剩下一声淡淡的叹息。

　　安小隅没想到，她上学前班学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叹息。

　　天色愈发暗了，安小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后的书包贴在背上，空空如也，心里也空空的，欲哭无泪。

　　“梆！”

　　安小隅突然觉得头很痛，一个小石子应声落地。

　　“谁？！”安小隅如梦初醒，揉了揉脑袋，茫然向四周望去，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听见教室后面此起彼伏的铁锹声音。

　　安小隅所立的地方与学校的校墙毗邻，说不定是外面的小孩子投石子玩误伤了自己呢。这样想着，安小隅不再理会。

　　男孩其实已经躲在角落里打量了她许久，每每看她望向自己这边便做贼心虚地以为她要发现自己，马上躲起来，反复多次，却终究只是自己的独角戏。

　　事实上，安小隅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早将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隔离了起来。

　　哼，这个呆瓜，男孩感到有些自讨没趣，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夕阳一寸一寸落下去。

　　“梆！”

　　又一颗石子精准地砸中安小隅的头部，她霎时有些气恼，高喊:“到底是谁？！”

　　随着天色逐渐变暗，男孩淘气的胆量终于被勾出来。

　　安小隅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终于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尽管他很快躲到墙角后面。
　　“有本事你出来！”

　　那男孩探出脑袋冲着安小隅吐舌头：“抓不到，抓不到，打你后脑勺！”

　　“你！”安小隅气得俯身抓起一大把石子丢过去，谁知那小子反应极其迅速，竟然一个石子都没丢中！

　　几番你来我往的“激战”过后，男孩显得异常兴奋，而安小隅后背早已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扶着额头大口喘气。

　　算了，不跟他计较。安小隅本来气得顿足，冷静一想，这种淘气的孩子怕是越回应越得意，索性不予理睬。

　　“梆！”

　　还没消停一会，安小隅脑袋又被一击，如出一辙。

　　这次那男孩愈加皮了，估计是捡了一把石子，一个接一个地丢过来，任凭安小隅左躲右闪，仍旧弹无虚发。

　　“你想干什么？！”安小隅忍无可忍，迎着“枪林弹雨”上前想同他理论，只一刹那，却不经意撞进满天星河——黑暗中这才依稀看清他的样子：眼睛大大的，很明亮，仿佛填满了星星，却又释放出少年狡黠的光芒。

　　看见安小隅走近，那男孩反应倒快，噌地跑远，发出毫不掩饰的得逞大笑。

　　“林诵，回家了！”

　　“哥！”林诵爽朗地喊了声，随即干脆地结束了自己这无聊者的游戏，跟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离开。

　　“你……你等着！”安小隅在后面不甘地喊着。

　　许多年后，安小隅回想起那一幕，总是会想到沈从文的《边城》——

　　她是敏感的翠翠，他是机灵的二老傩送，黑暗中还没看清对方，好好互相做个自我介绍，便莫名其妙成了冤家。

　　安小隅没有意识到，追逐打闹让她将困扰自己一整天的烦恼早抛在了九霄云外，但烦恼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小隅！”这时，姐姐也出来了，“走，我们回家。”安小隅这才想到，大概他的哥哥也在后面锄草，而他和自己是同病相怜。

　　安小隅的家离学校只有5分钟的路程，但是在途中会有一条小河，要踩着石头过河。河流窄的地方只有5米，在幼小的安小隅眼里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早上来的时候是妈妈把自己抱过河的，现在便轮到姐姐。天已经黑了，看不清石头，只听见湍湍的流水声，还没等安小隅把害怕说出口，姐姐早已俯下身，三两步将安小隅抱过河。

　　回到家，老远便看见家里昏黄的灯光，屋门开着，蒸腾着的热气散发出来，妈妈弓着身子忙碌的身影在烟雾中隐隐约约。安小隅撒欢似地向屋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妈妈。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抹了抹额头上蒸出的汗水，从灶台边起身。

　　闻得此言，安小隅霎时委屈不已：“哼，你还说呢，今天第一天开学，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在学校陪了一天，蒋婵的妈妈也一直在，只有你交了学费就走了。”

　　“嗐。”妈妈摆摆手，不以为意，“不是有你姐在吗？地里有点活计还要忙……”

　　“你是你，我姐是我姐，那能一样吗？”安小隅气鼓鼓地道。

　　“你要是跟你姐姐一样就省心啦！想当初你姐姐上学的时候，都没用人管，背着我缝的布袋子，自己就跑到学校啦！结果呢？结果老师说她年龄不够给送回来了哈哈……”妈妈总是擅长把各种话题转移到教育安小隅上面。

　　“不听不听我不听！”姐姐的“壮举”妈妈早已讲了千八百遍，安小隅早就听腻了，撅起小嘴赌气般向里屋走去。

　　里屋内，黑黑的，爸爸正在炕头睡觉，鼾声如雷。看见爸爸，安小隅反倒没有那么生气了，爬上炕，用路上随手揪的狗尾巴草搔爸爸的鼻子玩。

　　“阿嚏——！”爸爸从梦中醒来，逗得安小隅哈哈大笑。

　　“拿碗，吃饭了！”妈妈用胳膊肘熟练地拱起门帘，端着盘子走进屋。

　　“吃饭！”爸爸大喝一声，得了旨意般腾得坐起。

　　“吃饭！”安小隅仿佛小兵被将军感染般马上跳下炕取碗筷。安小隅不知道为何爸爸如此有魔力，怎么只是简单的“吃饭”两个字就被他赋予这么大的能量。

　　彼时，安小隅家里的生活比较艰苦，一个小小的40度白炽灯要隔着灯窝的玻璃照亮里屋和外屋。每次吃饭，为了里屋更亮一些，爸爸都要将白炽灯从灯窝里取出，挂到顶棚上，这样屋子才豁然亮起来。每次，安小隅都极其崇拜地望着爸爸这个“光明使者”，真希望自己快快长高，也能完成这项神圣的任务。

　　一切就绪，一家人便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吃起来。

　　“小隅，今天在学校咋样？”爸爸一边优雅地将手里的大葱卷进饼里一边随口问道。

　　“对呀，老师都讲什么了，有没有小朋友欺负你呀。”姐姐一边往嘴里填饭菜一边含糊不清地应和。

　　妈妈则一脸笑意地望着大家。

　　“我……”安小隅刚要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心漏了一拍，便如骨鲠在喉，面色骤然凝重下来。

　　“怎么，真有人欺负你？”姐姐咽掉口中的饭菜，“看我明天不收拾他！”

　　“不，是……也不是……”

　　“什么是啊，不是的，到底怎么了？”

　　安小隅被逼问的紧，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觉得有万般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大家都赶忙停下来安慰小隅，小隅面带绝望的泪水，这才断断续续说出口——

　　“我……我……只有我没有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