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铜钱占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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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铜钱……裂了！”
人群一阵喧哗。
凝视着桌上那几枚碎裂开来的铜钱残骸，江陵神情淡漠，如在看一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闹剧，整个人冷静得几近冷酷。
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老者脸色骤然变化，枯皱的眼皮不住抽动着，仿佛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去看一看。
江陵自桌上拾起那几枚铜钱的残骸，拢在了手心，小声地道了句“可惜”。
直到这一刻他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属于活人的表情，嘴上说着可惜，眼底却透露出几分不起眼的兴味。
老人的脸颊忍不住抽搐着，凸起的眼球在紧紧闭合着的眼皮下来回转动，他的脸色惨白，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恨不得立刻逃离，却被无形的手按在凳子上站不起身。
“铜钱……这是、宋神宗年间的铜钱……”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碎掉？
“你到底……”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哆嗦着嘴唇，不成句的细碎字音从干裂的唇瓣中溢出。
然而周遭的人正因为铜钱无故破碎一事议论纷纷，谁也没将他声音微弱的嗫嚅听入耳中。
江陵伸手将掌心里的铜钱残骸轻轻地摆在了秦老的面前，而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三个硬币。
“这次换我给你算一卦。”他如是道。
周围绕了一圈的人越发觉得事态峰回路转起来，吵吵嚷嚷起哄要看江陵如何给秦老算卦。
“姑且来算一算……”
少年抬眸直视眼前的老人，三枚硬币自他白皙如玉的掌心抛出，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转个不停。
“你的眼睛，是如何瞎的。”
硬币倏然落定，堪堪压在了话语尾音。
“初爻，阳。”
如是继续抛掷，重复数次。
一卦将成。
六爻只差最后一爻，江陵却捏住了那三枚硬币，久久没有再抛。
周围看戏的人忍不住催促：“小伙子，继续啊！”
“不会是装的吧？”
“最后一下还扔不扔了？”
“是不是不会解卦，所以不敢抛了？”
江陵对周围的一切置若未闻，他慢慢将那三枚硬币收拢在了掌心，开口：“五十年前，你学艺初成，第一次卜卦，便是替一位南边的大人物。”
他的声音如此平静，将往事娓娓道来。
“你算出他的妻子将在十日后生产，诞下的会是一个男婴。但是这男婴偏偏生来百鬼缠身，若想他安稳长大，必须在三日之内寻得养了十年以上的黑狗一条，刨开黑狗肚腹，置美玉于其中，以黑狗精血日夜淬炼。至生产之日，黑狗不死，再取出血玉，令婴儿日夜佩戴，方可压制阴邪。”
分明身处温暖日光之下，秦老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恍惚间，又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那天——
弥留之际的黑狗躺在他的面前，张大了嘴，艰难地喘着息。
“秦先生，黑将军可是我养了十几年的，若非是为了夫人……”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伸手在黑狗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两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黑狗眼神温驯地躺在男人的手下，一下也没有挣扎，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它的腹下淌出，将漆黑的毛发打湿成一绺绺的。
年轻的算命先生成竹在胸，“您放心，今日夫人必然发动。”
果然不出所料，未过半个时辰，屋子里便传来了女人的叫喊声：“夫人要生了！”
等候已久的产婆们陆续进到门里去，被请来的医生们也早在外面聚集，随时待命，满屋子的佣人如临大敌，燕窝、参汤热在灶上，只等着里头传话就端进去。
女人生的很快，没痛上多久，屋内就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医生、参汤全都没用上。
算命先生朝着男人拱手，说：“恭喜温老板喜得贵子！”
男人大笑。
接生的产婆也出了房门，朝着男人道喜：“温老板，是个千金呢！”
男人脸色骤变。
千金？！
算命先生如遭雷击，掐着手指想要再算，却被人压住了肩膀按在了地上。
“温老板、温老板！”
膝盖磕在铺满了鹅卵石的地面上，几乎碎裂一般的疼，他却无暇顾及，只是恓惶地喊：“温老板！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再算！”
男人怒极反笑，“再算？”
却没有再算的机会了。
他一双眼睛只看出了温夫人十日后生产，却看差了男女，叫温文勋为了保住未出世的儿子的命宰了跟随自己十几年的黑将军，温文勋怎么饶得了他。
于是被人以针线生生将眼皮缝合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缝衣裳的针那么粗。
针尾巴牵着黑线，穿透了眼睑皮肉，从上眼皮牵出来，再扎进下眼皮里，密密地缝上几个来回，流出的血淌进了眼睛里，将视野染得鲜红一片。
最后捏住了线头，一收——眼皮就牢牢地合在了一起，像两块被拼凑起来的劣质布料，叫蹩脚的绣娘缝的皱皱巴巴。
待到伤口愈合，上下眼皮也长在了一起再难分开。
江陵还在说——
“你初出茅庐学艺不精，得罪了大人物，幸而你师父交际广阔，替你疏通，才侥幸救下了你。后又想办法，将你从香江送往了内陆，防止你再被寻仇。只是作为惩戒，你的这双眼睛，永远也不能睁开。”
一语中的，字字见血。
秦老打着哆嗦，疤痕横生的眼皮不住抽动，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有人小声地问出声：“秦老先生，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打开了话语的闸口，周围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是啊秦老，他说的是真的吗？”
“您的眼睛……真的是这么瞎的？”
“秦老，您快说句话啊！”
“秦老……”
众目睽睽之下，那须发皆白的老者终究是无声地点了下头，如千钧之重。
顷刻，人声鼎沸。
“我的天！神了神了！”
“小先生可真是厉害！”
“……”
一个男人箭步上前，冲到江陵跟前，高喊：“小先生！小先生！帮我算一算！”
周围人似乎对这人颇为熟悉，见他求着江陵算命，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这不是那个姓周的？”
“天天来这儿找秦老算命……”
“秦老又不给他算。”
“……”
周遭的窃窃私语落入江陵耳中，他抬眸直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乌沉沉的眼瞳迎着光，像一滴落在水里的墨，晕染出颜色稍淡的虹膜，显出一种别样的沉静来。
被这样的眼光注视着，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抽动着脸颊的肌肉。
却听少年慢慢地报出一个价来，“一卦三万。”
又垂下眼睑，问他，“你想算什么？”
“算……”两粒绿豆般的眼珠打了个转儿，眼底掠过一线精光，男人脸上堆满了笑，“想请小先生帮我算算，下一期彩票买哪个号码能发财？”
“胡闹！”未待江陵开口，坐在摊子前的秦老率先骂出了声，“咱们这行当里就没有这项规矩的！”
男人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他早就听说了这死老头的名声，日日来这花鸟市场，守着求着，想请他给自己算一算下一期的彩票号码，然而死老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今日好了，来了个小先生，一语道破这老瘪三当年学艺不精被人害瞎了眼睛，真是报应不爽。
本想着老的不好哄，小的总该好说话点儿，谁料到这老不死的又出来搅局！
规矩？
男人冷哼一声，“怎么？你们算命求财是有规矩？我算命求财就是没规矩了？”
他话说得这般不客气，叫秦老一瞬间涨红了脸，面上浮现几分愧怍与羞惭之色。
江陵倒是不恼，指尖挟着手心里三枚硬币把玩，漫不经心地道：“你真的想发财？”
“那是的，谁不想发财啊？”见江陵松了口，男人的脸上笑意重聚，讨好地道，“劳烦小先生帮我瞧瞧买哪张彩票。”
江陵捏住硬币，指尖婆娑过上面的花纹，声音不疾不徐：“人之一生，命数有定。你的财运不足以获得这许多钱财，若想发财，就必须从旁的地方补足。”
男人光顾着听“发财”二字了，哪里在乎江陵口中“从旁的地方补足”是什么意思，当即催促道：“是是是，求小先生告诉我怎么发财？只要我能有钱，从哪儿补都行！”
“如此么……”黑压压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江陵再度抬眸看向眼前人，唇角弯出不起眼的弧度，似在笑，却又不像笑，“你回去时从巷子走，会捡到三百块钱。”
捡到钱？
男人眼睛一亮——这买彩票还要花钱，兑奖了还要交税，哪有捡到钱好？只是……
“三百块算什么发财？”
自然不算。
江陵继续道：“你捡回去，次日便会三千块送上门；后日，三万块；大后日，三十万；再往后，便是三百万。”
男人叫这话说得激动起来，兴冲冲地问：“那再往后呢？三千万？三个亿？”
江陵摇了摇头。
男人脸上的兴奋之色收敛了些，“那……那是多少？”
“没有了。”江陵道，“你最多只值三百三十三万。”
三百三十三万？
够了！真的叫自己挣，只怕一辈子都挣不到三十万！
“小先生！小先生！您看，今儿我钱没带够……要不，等我先回去了，拿了钱再给您？”
男人心里还有一丝疑虑，怕江陵是在诓骗自己，心道先回去等那三百万送上门来，再来找江陵给钱也不迟。
边上有人看出他的心思，叫出声：“现在谁出门还带现金啊，支付宝里不就有？”
“是啊，该不是不想给钱吧？”
“三万一卦是贵了点儿，但是哪儿有算命不给钱的？”
男人恨恨瞪了一圈周围说话的人，又去觑江陵脸色，低声下气地央求。
“小先生，您别听他们鬼扯，我有钱肯定给！现在是真的没钱，等我回家拿了钱来给您！”
不想江陵竟轻易答应了下来——
“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铜钱占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