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坎漓

7、买命之财

　　周胜借口回家拿钱，步履匆匆朝家的方向走去。
　　途径巷子口，朝前走了两步，又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退了回来，探头朝着巷子里看去。

　　这条巷子是个回家的近道，他着急的时候也走过两三次。
　　两三次而已。

　　之所以明知是近道，平日里却放着不走，也不是没有它的道理。
　　这条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要是真的问里头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周胜又答不上来。

　　只觉得格外得黑。
　　并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一种隐约可以看见前路，却又什么都看不清的黑。
　　这种不踏实的未知感比全然的黑暗更令人恐惧。

　　巷子很窄，夹在两堵五层楼高的墙之间，日光最多只能落在墙顶上那一小截，冰冷的阴影时刻笼罩着下端的窄道，时刻与人一种压抑低沉的晦暗感。
　　周胜扶着墙，小心行走在巷子里，因为潮湿的缘故，脚下不规整的石板上生着湿滑的青苔。

　　他的后背是凉的，耳边有冰冷的风在缓慢地吹。
　　呼呼……

　　像是有一个女人，冰冷的、没有分量的女人，白皙柔韧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细长手指染了鲜红如血的指甲，漫不经心垂在他的胸前。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头颅放在了他的肩上，红唇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吹——
　　呼……呼……

　　脖子上忽然有些痒。
　　是那女人的头发？
　　滑腻的、濡湿的长发垂落在他的颈项间，随着动作，一摇、一撇、一搔弄，湿漉漉、凉冰冰的头发，就在颈子上挠出细细的、瘆人的痒意。

　　“喵！！！”
　　狭窄阴冷的巷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周胜被吓了一跳，再也控制不住心头漫涌上的恐惧之情，撒腿朝着巷子尽头跑去。

　　跑！
　　跑！

　　微弱光亮在尽头渗出，像在这晦暗的空间里撬开了逃生的口子！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光亮在他的眼瞳里扩大……

　　最后——
　　重重跌倒在地！

　　……

　　周胜趴在地上喘息。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而软，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易抚平了所有的惊悸。

　　一只猫从他身后的巷子里跑出来，闯进他的视野里，又飞快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一只漆黑的瘦弱的流浪猫。

　　刚刚就是这个死玩意儿在叫？
　　“哈。”他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的胆小，又像是在庆幸自己终于走完了那漫长的一截小路。

　　他站起来，低头去看那个绊倒他的东西。
　　一只红色的漆皮女士钱夹。

　　周胜捡起了钱夹，打开，里头是红色的钞票。
　　三张，三百块钱，不多不少。

　　“他真的没骗我……”周胜喃喃着，抽出那三百块钱，团了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随手将钱夹丢了。
　　一只猫怯怯地从巷子口探出头来，低头叼住地上了钱夹，一扭头飞快地跑了，消失在了漆黑的角落里。

　　周胜拿了钱回家，媳妇正在客厅里忙碌，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叫他拿拖把把地拖了。
　　周胜正志得意满，哪里会听得进去话？他得意洋洋地掏出口袋里那几张钞票，展开，屈指朝着那粉红的纸面一弹，瞬间陶醉于这无形的金钱香味。

　　周胜媳妇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动作，抬头望去，瞧见周胜正对着光翻来覆去看那几张百元钞票。
　　“瞧什么呢？”女人哼了一声，丢下手里的抹布，“叫你做事也不做？”

　　周胜睇了她一眼，瞧清了女人脸上的不满，凑过去，笑嘻嘻地道：“桂花儿，咱们要发财了！”
　　吴桂花哼了一声，“发财？靠你买的那几张彩票？”

　　周胜连忙摇头，道：“哎呦，怎么会呢？我是说这个，你瞧这个！”说着，将手中的钞票展示给的吴桂花瞧。
　　吴桂花一把抢过去，攥在手里，白了周胜一眼，“三百块钱哪儿来的？”

　　“捡的。”
　　“捡的？捡三百块钱就叫发财啊！”

　　“三百块哪儿叫发财呢？”周胜道，“这可是我请大师算的，今儿捡的是三百，明天就有三千，后天就有三万……咱们能捡到三百万呢！”
　　“三百万？！”吴桂花被这样的数字震惊了，瞠大了眼睛，“老周啊，你这是走了运了，还是被人骗了啊？”

　　周胜自然知道她不信，换做是他自己，也是将信将疑的，于是将自己的打算一一说来。
　　“放心，算卦的钱我还没给，等咱们真的收到那三百万，再把算卦的钱送过去也来得及。”

　　……

　　送走了周胜，江陵仍站在原地。
　　周围一些人蠢蠢欲动，他们见江陵算了当初连秦老都不肯给周胜算的东西，也有心想请江陵替自己占蓍上，只是三万块的高价又令人望而却步。

　　倒是人群中有人打了电话出去。
　　“喂，翟老板吗？您快来，秦老这边……不不不，不是秦老打算给您算，是别人……今儿这边来了个小先生，三万一卦，秦老不算的他也给算……”

　　翟明志来得极快。
　　一来，便瞧见了人群中的江陵。

　　他的面孔并非是时下流行的浓颜系美人，五官称得上清秀，但若是依照如今的审美主流而言便显得有些寡淡了。

　　然而他只消站在那儿，便很难不叫人注意到。
　　他像是一鸿轻软的鹤羽，飘飘然落到了三丈软红之中，转瞬眨眼的功夫，又仿佛会飞回天上。

　　作为替人算命的神棍而言，这样如落凡谪仙的气质确实是十分足够唬人了。

　　翟明志越过人群走上去，先是礼貌地朝秦老打了个招呼：“秦老。”
　　又看向站在那儿的江陵，问：“鄙人姓翟，翟明志。小先生如何称呼？”
　　态度倒是十分不卑不亢，拿捏地恰到好处。

　　江陵道：“我姓江。”
　　“江小先生。”翟明志叫了一声，这才说出来意，“听闻小先生占蓍极准，近来我有一件烦心事，想请您帮忙看看。”

　　不消他说出来，江陵便已经瞧出了问题所在。
　　这人生了一张国字脸，天庭宽阔，地阁饱满，目似点漆，鼻若悬胆，正是福寿绵长的好面相。却偏偏子女宫暗淡凹陷，生出两道深纹，乃是无子无女之相。

　　可若是无子无女便也罢了，偏偏此处不知被什么妖气侵蚀，竟遮掩去了缺漏，反而显出有儿有女之相来。
　　而真正令江陵在意的，是那妖气中隐约夹杂的神力。

　　“你想问的可是儿女之事？”
　　“是！”翟明志不想一个照面便被江陵瞧出问题所在，忙应了一声。

　　翟明志瞧了瞧周遭围了一圈的人，开口：“江小先生，此地不宜多谈，可否由我做东去如意楼吃顿饭，再详谈。”
　　江陵颔首同意。

　　两人正要离开，却听坐在摊子前的秦老倏然开口：“江先生。”
　　竟也用得是敬语。

　　江陵转头看向他。
　　老人盲了眼，摸摸索索收拾着摊子上的东西，语气带着几分恳求：“老朽亦想同去。”

　　翟明志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早就见识过秦老的本事，然而江陵的所做作为却只是听人说过没有亲眼所见。若是能带着两个人一起，也算是多个保障。

　　只是还需问过江陵的意思。
　　翟明志看向江陵，语带询问：“江先生……这？”
　　“可。”

　　一路至如意楼。

　　翟明志虽然心头焦躁，却也晓得心急吃不着热豆腐的道理，勉强按捺住急切情绪，订了包厢请江陵进去。
　　待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拿来菜单，翟明志哪里还有胃口点菜？直接让服务员将菜单递给江陵与秦老，道：“二位先生请。”

　　秦老也没有吃饭的心思，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江陵还不曾吃过早午饭，于是随手点了份清粥小菜。

　　服务员记下了菜品，退了出去。
　　等粥呈上来的功夫，翟明志便将自己遇到的难事一一说了出来。

　　翟明志前半生堪称顺风顺水，二十四岁遇见了妻子孙菡梅，一番追求后两人终成眷属，二十几年来感情和睦，却唯独有一桩心事，便是两人始终没能有一个孩子。
　　这些年来求医问药也花了不少功夫，试管都做过两次，妻子都没能怀上。

　　年纪渐大，两人也慢慢绝了心思，将更多的精力投在慈善上，想着日后或许可以收养个孩子替自己养老送终。
　　可是谁也没想到，某日，竟然真的有两个孩子送上门来。

　　那天，他和妻子刚吃过早饭，就听见门卫说外头有两个孩子来找爸爸妈妈。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七八岁年纪，都生的玉雪可爱、聪明伶俐，一见到他们便抱着他和妻子喊爸爸妈妈，教盼了孩子多年的妻子一腔柔情化作水，尽倾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

　　可是翟明志深深地知道，自己和妻子绝对不是这对孩子的亲生父母。

　　他想要将这对孩子送出去，不想被妻子拦下。喜爱孩子的妻子劝他暂且将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一边照顾着，一边替他们寻找亲生父母。
　　翟明志心中也对这两个孩子颇为喜爱，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只是思及一对父母失去了孩子恐怕正着急煎熬着，在寻找时也颇为用心。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两个月……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转眼已经过了半年，翟明志始终没有找到这对孩子的亲生父母。

　　而随着孩子每天甜甜地叫着妻子“妈妈”，妻子竟然渐渐地真的将自己当做这对孩子的亲生母亲了。
　　他与妻子理论，却见以往一直温良贤淑的妻子崩溃地大哭，怒骂他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认。
　　两个孩子也在一旁哭个不停，打着嗝说“爸爸别不要我们”。

　　实在是荒唐！

　　翟明志不想再看妻子这么疯魔下去，干脆取了两个孩子的头发，与自己跟妻子的做亲子鉴定。
　　谁料两份报告出来，竟然显示两个孩子与他们之间真的存在亲子关系！

　　这一刻，翟明志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难道这两个孩子，真的是自己和妻子的？
　　可是他怎么从来都不记得自己和妻子孕育过孩子，而且还是龙凤双胞胎？

　　眼瞧着这对孩子如此可爱，翟明志明明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却还是忍不住慢慢地接受了这对孩子的存在。
　　甚至生出了说不准真的是自己的孩子的想法。

　　直到，他看见那一幕。

　　这两个孩子，温驯天真的孩子，蹲在家里的草坪上，贪婪地分食着一只鸟儿。
　　他们捉着活生生的鸟，用手扯下两条腿，连毛发带着皮肉地吞进嘴里。温热的鲜血顺着粉嫩嫩的唇角淌下去，令他们餍足地眯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