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重生）》故砚殊

7、第 7 章

　　老太太面上本就轻飘飘的和蔼之色因着她这话彻底冷了下来，平日里怯生生连句大声话都不敢说的三丫头居然能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当然，更重要的是，三丫头这是把她的话当做耳边风呀！

　　权威难得受到挑战的老太太心里不舒服极了，本来就对阮姿不甚喜欢，这时也变成一股暗火从心里点点生起。
　　“三丫头这是不把我老婆子的话当回事了，老了，不中用了。”

　　老太太沉下去的脸色和这句表面上异常平淡实则蕴藏无限情绪的话语顿时让满堂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才请了安的众人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阮姿身上，心里各有所思。

　　阮沁确实没有料到她会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捅出此事，不过一看老太太的神情果然不虞，难言的欣喜冒出头来，只面上还装模作样露出几分担忧来。
　　她还想着怎么能不着痕迹地把这件事透露给老太太知晓，谁知才过这么点时间阮姿就自己说出来了，她到要看看这回阮姿还能说出什么来！

　　相比之下，一向面无表情的阮韵却是轻蹙了下眉，眼底一闪而过的忧心就显得很不起眼了。

　　不过阮姿却完全没有理会这一遭人或意外或担忧又或看好戏的眼神，径自双手交握目视着老太太，似乎没有意识到她正在生气，表情一派的无辜。

　　“姿儿！”沉默中，东平伯阮信仁最先开口打破一室的滞塞，狠狠皱眉盯着阮姿，“还不快向你祖母请罪！祖母的话你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阮姿故作诧异地看向父亲，也着实在仔细打量他，她已有好多年不曾见过她的父亲了。
　　还记得幼时母亲还在世，父亲待她也极亲近，可自从母亲病了以后，父亲便很少来后院了，再后来林氏进门他即使来也是去林氏那边，鲜少见两个女儿。
　　前一世就连她被老太太送走的时候，她都没能见到这个父亲出面。
　　或许在他心里，真的没有谁是重要的吧，就算是旁人看来他格外宠爱的陈氏，其实也不过是看中好颜色罢了，不然便是有半分真心，也不会在陈氏重病时离她而去。

　　阮姿暗暗压下眼中嘲讽，一瞬间变了脸色，泫然欲泣的惊楞模样望着阮信仁：“爹爹……”

　　她小时候跟在母亲身边时便是这样唤他的，现在她虽已不是小时候的模样，可那声音语调却还十分相近，一下子唤起了阮信仁久远的记忆。
　　他又想起陈氏了。

　　阮信仁声音放缓，面上也舒展了些：“姿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清楚。”

　　得了他的安抚，阮姿僵直的身子缓缓放松，只面上仍旧还有些害怕的样子，软声解释道：“爹爹，祖母，苏蛮他先前确实做错了事，惊扰了四妹，所以祖母罚他去庄子上思过，我也觉得是好的，这不过了半个月了，我就想着去看看他知错了没有。
　　“祖母也知道，苏蛮他是个脑子笨的，万一他还不知错，孙女去了，也能教教他，可是您根本猜不到，孙女一去看到的是什么。
　　“那庄子上的总管竟然看苏蛮蠢笨就故意欺负他，一开始还阻扰不让孙女见苏蛮，等见着了才发现苏蛮身上都没有一块好皮，这大冷的天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衫子，脸上划了好些血道子，额头上还肿了个大包……孙女看不下去，这才把人接了回来。孙女想着祖母一贯是个善心肠，知道孙女这么做定然也是赞成的。”

　　阮姿一边说，一边流泪，泪珠子顺着莹白如玉的面颊轻轻滑落，被泪水洗过的一双眸子清澈澄明，眼尾那颗小小泪痣淹没在泪中格外显眼，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娇艳。

　　她的话，她的泪，无不勾起阮信仁对陈氏的回忆，陈氏也是那么善良，也是看到别人受苦便会上前相帮。
　　他记得苏蛮一开始就是陈氏救的小乞丐，后来才到了姿儿身边。

　　阮信仁心软了，也不看老太太愈发沉重的表情，便轻声安慰女儿：“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姿儿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情。”
　　转过身来，又对着老太太说：“母亲，您看姿儿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孩子心善是个好事儿，那苏蛮也是个可怜的……”

　　老太太差点被他气了个倒仰，三丫头干出这么不给她脸面的事情，他却还护着那死丫头，不由生硬地开口：“这么说三丫头还全是替我老婆子着想了？”

　　站在一旁看着的阮沁在父亲出声替阮姿开脱时已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情绪一阵阵涌上来，这会儿听见老太太明显生气的话，心念一转，跨一步上前：“祖母，三妹她年纪还小，做事只凭心意，难免有疏漏，还请祖母见谅，从轻处罚。”

　　这表面上是替阮姿说话，一副关心妹妹的姿态，实际却一张口就把老太太罚人这件事定死了，老太太也能顺着她的话头直接惩罚阮姿，这样即便东平伯也说不出什么。

　　阮姿泪眼朦胧看向阮沁，见她果然表现得十分担忧，任是谁都看不出她温善面孔下包藏的祸心。想到前世她便是凭了这伪善的模样将自己推入深渊，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东平伯自然也是欣慰地瞅了一眼“姐妹情深”的大女儿，对她点点头。

　　阮沁不好意思似的红了脸垂下头，却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的掌心已经掐红了，渗出淡淡的血丝。

　　只是这番话落在老太太耳朵里，不仅没有让她消气，反而火上浇油似的觉得整个大房这是合起伙来和她作对来了。
　　平素里对阮沁还算宠爱的老太太，这次一丝眼神也没分给她，直落落盯着阮姿，今日的三丫头可是大不一样了，这一身妖妖娆娆的打扮净让她想起那个陈氏来！说话举止也有那么五分相像，老太太光是想着心头就开始难受。

　　方才东平伯的举动明显也是想起来亡故的陈氏，这就更叫老太太心头不爽利，看阮姿的眼神也更加苛责。

　　阮姿自然感觉得到，不过这也是她仔细思量过的，反正老太太就是不喜欢她，如老太太这样的性子无论她下多少工夫都不见得有用，那还不如索性换个人，这府上能叫老太太收回成命的大概也就她的父亲东平伯了。
　　而对付东平伯，偏偏她身上有个最便利的优势，不用白不用。

　　“三丫头这一出，倒还让你们大房都出来说话了。”老太太脸上阴沉更甚，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阮沁一看目的达到，眼中暗喜，却是立时低了头退到一边，似乎很是羞耻。只立在一旁的林氏顿时尴尬起来，她是如今大房的太太，方才可没说话，但老太太这意思是把她也记上了，本就难做，这会儿不由也恼恨起阮姿来。

　　老太太这话只有东平伯能接，不过东平伯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老太太的情绪，颇有些自得似的：“母亲这话说的是，儿子看她们姐妹俩这般亲近也是欣慰至极！”

　　老太太被他堵得差点一口气噎住，一室的空气也凝滞了片刻。

　　阮姿也没想到父亲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看他一脸赤诚，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不过能见到老太太脸色发青也是值了，她微微勾了唇角。

　　“祖母，此事都是孙女考虑不周，见到苏蛮被那阳奉阴违的总管欺负便由着性子领了他回来，孙女知道祖母心善，这趟特地带了他来给祖母问安请罪……祖母若是要罚就罚我吧，这件事跟大姐无关，大姐也是看苏蛮可怜……”

　　前头一径地给老太太戴高帽，后一句却是把阮沁也扯了进来。

　　阮沁方才震惊于父亲的话，面色还没恢复就听见她这话，险些维持不住体面就要反驳出声。那话可是明晃晃往她身上泼脏水，说苏蛮的事情她也掺和在其中，然而她只是早知道了半天而已！

　　面对大姐的惊怒，阮姿却是低眉顺眼站在老太太跟前，她可没说半句假话，只不过是有些模棱两可罢了，至于老太太怎么想，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这些年阮沁在背后这样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她如今不过是小小回礼罢了。

　　果然，老太太看阮沁的神色也变了，可阮沁有苦说不出，她当然不能这时候反驳，不然她一贯经营的关照弟妹的长姐风范就一扫而空了！
　　吞了哑巴亏，哪怕为着自己也只能咬碎牙向老太太说：“还请祖母怜惜三妹。”

　　东平伯见到两个女儿如此有情义，心中大喜，径直对着老太太道：“母亲，您看这两个小姐妹都是难得的好孩子，行事稍有些瑕疵，也不是不可以原谅，您就大人大量，再给她们一个机会吧！姿儿，你把苏蛮叫进来给你祖母陪个罪，这事儿就过去了，只不过啊，这件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有苏蛮是你身边的，你得看牢了，不许再出事儿！”

　　他一通抢白，老太太也不好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下他面子，毕竟他还是伯爷，但这么大一件事，她还没说几句话，就让三丫头逃过去了，不由气得肝疼。

　　等苏蛮被荷风领进来给老太太磕头，看着这明显是个痴傻的大个子，饶是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还是要面子的，若执意为难三丫头，传出去就成了她老婆子连孙女都不如，连个傻子都要刁难。
　　她老婆子丢不起这个人！

　　只她放过了苏蛮，不代表她连今天跟她作对的大房也放过去。蕴含着浓重怒气的一双眼睛冷冷地扫向阮姿的方向，这个三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伶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