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重生）》故砚殊

8、第 8 章

　　一直到正式入席用膳，老太太的脸色都阴沉沉的，显然心情很不愉快。
　　满桌子女眷也都垂着头，只吃自己面前的几样菜色，多余的话一个字不说，唯恐再刺激到老太太。

　　待丫鬟们撤下席上碗碟，奉上饭后漱口的茶水。
　　老太太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面上终于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
　　东平伯三兄弟以及大少爷用过了晚膳，与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就回前院去了，留下各房媳妇儿和三个姑娘陪老太太说话。

　　没说几句，老太太就转过头语气平常地看着阮姿说：“正巧说到这个，你们觉不觉得三丫头近来性子有些大改啊？”

　　来了！
　　阮姿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从她决定不再掩藏自己开始，她就在准备着别人以各种方式来询问她。
　　“祖母是觉得孙女变了许多吗？”

　　听见老太太忽然提起这个，先还凑着趣儿逗老太太开心的林氏几个顿时哑了火，老太太这是还没消气呢，不过她们也确实觉得三姑娘今日表现举止有些不同。
　　以前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也在最后，可穿着打扮都不起眼，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脸，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一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
　　可今晚上，三姑娘不光穿得出众，一袭藕粉色丝云锦缎扣身袄子，配一条同色绣牡丹挑线裙，将纤细腰肢衬托得玲珑有致，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一间银白底色翠纹斗篷，真真是国色天姿。说话的时候也不像从前一看就没什么底气的怯弱模样，对着老太太都能不落下风，这么大的事儿甚至能引得伯爷亲自给她在老太太面前说情。
　　不仅是老太太，她们心里也都在犯嘀咕呢。

　　阮沁听了则是眼中精光一闪，揉皱了手中的帕子，她对这个问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前日开始，阮姿就好像彻彻底底变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这个阮姿好像能看穿她在想什么，有些话有些事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看来，老太太也是起了同样的疑虑。

　　阮姿环视一圈屋里众人各怀心思的脸色，不等老太太回，就自己笑吟吟地接道：“孙女也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呢，不过孙女私心认为是个好事儿。”

　　看她有几分天真的炫耀模样，老太太眼中审视又重了几分：“哦？说来听听。”

　　老太太一贯不是个会和小辈闲扯家常的性子，这会儿说起这个也干巴巴的，不过阮姿不介意。

　　“祖母，是孙女前几天晚上连着做梦来着，梦里好似是个空荡荡的地方，无边无际的，孙女一直走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到边，后来一道金光落下来，孙女仿佛听到有个很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诵经……这个梦一连做了三晚上，听了梦里悠扬的袅袅梵音，孙女心境开阔了许多，只觉得从前都浑浑噩噩的，现在一下子清透了。”
　　“这人一清醒，说话办事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了，以前是姿儿不好，总是惹祖母生气，以后再不会了，还有丫鬟也说姿儿现在这样很好呢。”

　　她说得一脸诚恳，满屋子的人却是半信半疑，无他，这太离奇了！

　　老太太则是瞪着一双眼看阮姿，不惹她生气？就属今天最惹她生气！

　　阮姿大大方方坐在那处任由她打量。
　　至于她们信或者不信，她并不在乎，反正她们问了她也说了，别的她可不管。

　　这份镇定自若的表现顿时叫这些人又拿不定主意了，要是信，实在不敢信，只是做个梦，梦里听听佛经就能变得这么多？可若是不信，她们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三姑娘的变化，但是像那话本子上写什么身子被孤魂野鬼占据的这种瞎胡话，岂不是比三姑娘听经就感悟来得更离奇？

　　老太太听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原本对三丫头的愤怒也被这惊疑取代了，一时到底不敢说她这话的真假，神佛一事，哪敢乱说。

　　她们之中倒是唯独阮沁一听就笃定这不是真的，她这三妹上看下看也不像是被菩萨眷顾的人，怎生就她得了这样的恩宠。可要是说真的原因为何，她也说不出来，可就是有股子直觉叫她知道阮姿这些话不过是在糊弄人。

　　将众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阮姿维持着面上的浅笑，静静等着。
　　事实上，她之所以选这个答案，一是叫人无从查证也无法反驳，毕竟这世上信佛的人这么多，各种离奇逸闻不在少数，谁又能拿出证据呢；二却是跟老太太有关，上一世她因为刘家的事被老太太禁了足，隔了许久才被允许出门，那时老太太不知怎的居然开始信佛了，她虽然不能确定这一世种种轨迹是否还会按照原来的行进，但是早一步做打算总是好的。
　　她这个“佛缘”不管老太太今时今日相不相信，万一日后老太太还是信了佛，兴许还能派上用场呢！

　　“三丫头你说得可是实话？毕竟涉及神佛，可由不得你胡言乱语！”老太太神色复杂，只语气已然能听出几分松动。

　　阮姿起身：“祖母说得是，孙女万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老太太往常见了她总觉得心烦，只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方才的话，明明还是那么像她死去的娘，老太太也觉得不那么刺眼了。
　　不过，还是有些淡淡的厌恶，那媚气十足的姿态，一看就仿佛在扎她心窝子。

　　“罢了罢了，我乏了，你们就早些回去吧。”老太太耷拉下眼皮，今儿大惊大怒的，她着实有些疲惫了。

　　众人一听连忙起身，依次退了出去。

　　荷风和苏蛮在门外等阮姿，一见着她，荷风就上前给她披上斗篷，一边担心地问她：“姑娘，老太太没难为你吧？”

　　苏蛮也亦步亦趋紧跟着荷风，脸上紧张得很，却没开口，应当是荷风特意嘱咐过他，到了老太太院子不要随便说话。苏蛮也知道之前被送走是他给三姑娘惹了麻烦，所以格外乖巧。

　　看着这两人的举动，阮姿轻笑出声，安抚地拍了拍苏蛮的胳膊，对他们说：“别担心，父亲替我说话了，老太太也允了苏蛮留下来，没为难我。”

　　一路回到海棠院，荷风自去忙，今晚没跟着去的竹露倒是凑上来询问今晚的事儿，苏蛮也乖巧坐在一边。
　　阮姿挑拣了些讲给他们，竹露听得一惊一乍，半晌才呆呆地问：“姑娘，你做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阮姿冲她眨眨眼：“你猜。”

　　不管这晚上听见的人信或不信，没过几天，伯府三姑娘受了菩萨眷顾梦里传经一夜感悟的事情就有模有样地在下人里面传得沸沸扬扬。

　　*

　　几乎是转眼间就进了腊月，雪已经下了好几场，这两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了阮姿的小院，每日等她起来，门前的雪早就被苏蛮清理过了，惹得竹露抱怨都没法堆一个小雪人好给她玩。
　　阮姿笑着戳戳竹露的脑袋，竹露要堆雪人哪里是为了讨她欢心，不过是自己爱玩罢了。

　　“你去院子里堆呀，苏蛮都把雪铲到那里去了，厚厚一层呢。”荷风端着茶点进来，听见竹露抱怨，故意这么说。

　　竹露一听就皱眉：“那雪都脏兮兮的了，谁喜欢看黑黑的雪人呀！我才不去呢！”

　　阮姿对着荷风耸耸肩，相视一笑。

　　“姑娘，这都腊月了，咱们之前做的衣裳还没送来，”荷风笑完，忽然脸色变得苦巴巴的，“奴婢昨儿见着三房的迎香，一问才知道他们的好几天前就做好了，听说那衣裳铺子还额外多送了几件。”

　　东平伯府进项不多，自然不像那些顶级的勋贵自家养着好些绣娘，每一季的衣裳都是包给外头的成衣铺子，请他们上门来量身，挑选料子，只等做好了再送过来。
　　只是那成衣铺子不光做他们家的，手上活计儿多，自然也就有快有慢，三姑娘在府上是个不受重视的，每每都是最后才能送来。
　　十月里做的冬天衣裳，等送来都快开春了，穿不了几日又该换了。

　　荷风越想越难受，又不想阮姿看见她皱成一团的脸面，背过身去装作整理东西的模样。她本来不该说的，叫姑娘跟着她一块心烦，可这些日子看姑娘想通了，她们日子也过得舒心了些，一时就有些没忍住。

　　阮姿倒是还没注意到这些，今儿一听荷风说起才知道这么回事，略略思索了一下，问：“这么说，我这里还有些去年做的衣裳没上身？”

　　“有的，不过也不多，除了前几天穿过的，还有那么两三件。”

　　“也行，你先把这些新的挑出来，暂且放着，过年兴许还要出门，用得上。至于在家里，净穿些旧的暂且应付一下。旁的，我心里有数。”

　　阮姿闻声一番嘱咐，荷风顿时定了心，开始收拾姑娘的衣裳。心下却是暗暗琢磨着，姑娘自从想通了，也变得可靠许多呢，她有什么害怕的一说，姑娘却是一副心里很有成算的模样，连她都不慌了！
　　感谢菩萨点化她家姑娘，过些日子她一定要去寺庙给菩萨多供几炷香！

　　不知荷风的想法，这事倒确实又提醒了阮姿一回：她实在没有什么银钱傍身。

　　先头买药材的花费且不说，她眼下除了月银并没有任何进项，可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凭先前攒下的这一点点实在是无用。可她既不像二姐和阮珠那样有母亲贴补，也不像大姐有嫁妆……

　　说到大姐的嫁妆，阮姿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一双美目眼波流转霎时绽出光华，或许，她能借着这个事给自己谋些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