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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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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京城二月,正是冬雪未消,春寒料峭。
因会试将近,来自大江南北的四千余名才子齐聚京师,叫往日便热闹繁华的帝都更添了几分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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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禧堂东边的耳房内,王夫人正在念诵经文。
她这几日起身,皆要向香案上的菩萨祷祝一二才能安心,原因无它,乃是为着儿子科考的缘故。
虽这三年来,宝玉日日苦读、勤奋不辍,再加之平日里林如海得着空也会指点一二做文章的技法,但王夫人却总提着心,夜夜难以安寝。
她是盼望着宝玉头一次下场,就叫考中的。
毕竟大儿子贾珠就是因常年苦读熬坏了身体,才叫一场风寒就夺去了性命,留下李纨一个人带着贾兰,孤儿寡母,瞧了真叫人不忍。
大儿子如此,她又怎敢让小儿子也走上这条老路?
所以只好盯着厨房给宝玉进补,平日里亦常打发彩云去怡红院叮嘱一众丫鬟,道是“看着点二爷,让他多注意休息,读书虽然要紧,但还是要顾念着身子”。
慈母心肠,莫过如是。
正念着经,一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屋内刹时进了一阵凉风,直吹得窗棂呼呼作响。那丫鬟上前几步,小声道:“太太,辰时一刻了,可要传膳?”
王夫人合上经书,抚了抚腕子上的檀木珠串道:“就上些清淡的吧。昨日的红稻米粥我瞧着不错,滋补气血,叫厨房记着往园子里也送上一些。对了,近几日天冷儿,炭火什么的要备足,切不可让姑娘几个冻着了。”
那丫鬟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说罢,悄声退下。
不多时,一队端着碗碟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糕点粥品诸如白糖油糕、苜蓿糕、莲子粥等,还有溜鸡丝、素炒白菜、小葱虾米炒豆腐等开胃小菜,林林总总,共计一二十碟,摆满了整个炕桌。
王夫人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莲子粥,又挑拣着夹了几块豆腐吃了,便放下筷子。待由人伺候着漱口净手后,王夫人接过彩霞递上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小口道:“你去瞧瞧老太太这会儿得空吗?”
“是,太太。”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沉寂了一夜的国公府邸也开始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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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这一日,恰逢林如海休沐,他便派人去喊了宝玉来指点功课。
林府,竹心斋。
因京城里头的宅子是仿着扬州城的旧宅建的,布局大致相同,故两处便取了同样的名字。这竹心斋靠水,乃是当初建造时林如海特意命工匠引的活水,从而围成了这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内有锦鲤数尾,栽有荷花,岸边还种了数杆翠竹。
人坐于斋内,只需推开西边的几扇窗户,便可夏时赏雨、冬时观雪。每复月夜,亦可闻风过竹林飒飒之响。
“宝玉,你可知这会试同你从前考过的县试、府试有何不同?”
贾宝玉思索了一会儿,便道:“会试重经义。从前考的都是些小题,可会试截取的都是成段成段的圣人文章。而且会试有三场,头场考四书五经题,第二场考论、诏、诰、表,第三场考策问,范围极广,囊括经史时务。”
林如海摸了摸胡须,点点头道:“不错。这会试要从二月初九考到二月十五,又正值天寒地冻之季,考生每日四更进场,待日头落尽才堪堪答完题目。加之贡院寒冷,吃的用的都不及家中侍候的精心,所以多有那等身体虚弱之辈,题目还未曾答完,便两眼一闭,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诗、书、礼、易、春秋,五房考官总计不过十几余人,却要在短短几日之内看完上千余名考生的三场试卷。你算算,即便是废寝忘食、晨兴夜寐,一位考官一天又要看多少份卷子呢?他又能看进去多少份卷子呢?”
“……姑父的意思是?”
林如海微微一笑,将其中缘由一一道来:“不过重头场经义罢了。这乃是阅卷官之间约定俗成的事,只要你经义写得好,往后两场只要不出错,能过得去,这功名,也就稳了。何况,能进京考试的,都是过了乡试、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其才学也早就由各省的学政相看过了。”
……
“今岁会试主考官乃是翰林学士刘祎,刘学士为人清正,好直文,又有意整肃文风,故头场的五经题,你大可放心去写。”
林如海一番侃侃而谈,恰如画龙点睛,拨开了宝玉面前的云雾迷障,他郑重一拱手,弯腰道:“侄儿多谢姑父指点。”
“无需多礼,你自去温书吧。最后这几日,还当沉住气才是。”说着,林如海拍了拍宝玉的肩膀。
“那侄儿告退。”
待宝玉走后,林如海一人缓步踱至池塘前,见园内荒芜、衰草离披,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三年前的那场会试折了韩瑄,一转眼,竟又是德温的忌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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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九。
这一日一大早,天还不曾亮,怡红院内的众人便起身忙碌了起来。
晴雯不住地来回翻看着等会儿要给宝玉带走的考篮,嘴里念叨着:“穿的,吃的,用的,这些都带上了,还差什么呢?”
麝月正忙着伺候宝玉穿衣,漱口净面,听见晴雯在一旁念叨,便着急问道:“保暖用的棉袄、皮靴等物可带了?”
晴雯答:“带了,我专门拿了银鼠皮的那件呢,可厚了,皮靴也是今年新做的,还不曾上脚。”
“挡风用的油布可带了?”
“带了,我备了两块,冻不着他。”说着,不待麝月问,晴雯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继续道:“宝玉,我让厨房蒸了两碟乌梅糯米糕,最是软和好消化,用油纸给你包好了放在篮子的最下头,旁边还有几张烧饼,夹着切的薄薄的咸肉。烧饼有些硬,你吃的时候记得用热水泡一下,不然硌嗓子。”
宝玉得空听见了,从里间探出头来道:“我哪有那么娇气,连个硬烧饼都吃不得了?”
晴雯听了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旁日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又听麝月道:“再带些姜末泡水喝吧,我听说那贡院里头又小又窄,还漏风呢。带点子姜末去泡水,也好暖暖身子。”
“这倒是,我怎么没想起来。”晴雯笑嘻嘻道,说着放下篮子,去柜子里头翻找先前泡茶剩下的生姜片。
二人忙碌着,就听堂屋内摆放着的自鸣钟咚咚作响,麝月瞧了一眼时间,忙道:“时候不早了,得快些呢,还得去拜见太太同老太太,说不定临走时,二老爷也要叮嘱几句呢。”
底下侍候的小丫鬟端上来一碗鸡丝粥并一碟萝卜丝饼,余下还有炒芽韭、香蕈春笋、酱肉等小菜若干。
正吃着,就听外头院子里一阵响动,似有叩门之声。
宝玉咬了一口萝卜丝饼,又喝了几口咸香的鸡丝粥,同麝月道:“你去看看外头是个怎么回事。”
“哎。”麝月应下,当即掀了帘子往屋外去了。
不多时,就听她在院子里道:“二爷,是林姑娘。”正说着,就领了黛玉紫鹃一行人往屋内来。
宝玉当即放下手中的粥碗,跳下暖炕,迎到门口着急道:“这天寒地冻的,妹妹怎么来了?”
黛玉正低着头,让紫鹃取下方才挡雪用的雪帽,闻言,慢声细语道:“我来看看你,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晴雯在一旁答道:“妥当了,都妥当了,我仔细检查了好几遭呢。”
黛玉抿唇笑了笑,道:“那就好。”
二人重新坐回暖炕上,麝月递来了一盏茶,黛玉接过,捏着茶盖轻拂了几下茶水沫子,说道:“宝玉,我就是来看看你。贡院阴冷,你朝那些巡检的校尉们要热水的时候别吝惜银子。另外,暖手暖脚用的铜壶也都要带齐全了,毕竟要考三场,万不可冻着。”
“你放心,这些我都省得。”
因为赶时间,宝玉匆忙将那些饭食填了肚子后就要出门,临行前他回头朝黛玉道:“妹妹你再坐会儿,别急着走。前几日刚落了雪,外头石阶湿滑,不好走。待日头上来后,你再走也不迟。”
又朝麝月叮嘱道:“将我书架子上的几匣新书取来,给妹妹解闷。”
待宝玉穿戴收拾好,斗篷蓑笠一应俱全,他笑着道:“林妹妹你且看着,我这就走了。”
黛玉“哎”了声,起身来送他。
宝玉走得极快,不多时,外头便空荡荡、冷清清的了,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见,掀开帘子,也只见天际一弯泠泠冷月,院子里头飘着鹅毛般的大雪,两盏红色的大灯笼照着门前的路,无端衬地有些清冷。
紫鹃搀了黛玉的手,劝道:“姑娘,还是回屋坐着吧。可要用些粥点?”
黛玉摇了摇头,不说话,只兀自坐在暖炕上,翻阅着匣子里的新书,有些意兴阑珊,读不了几页便要抬头看看门口。
一旁的晴雯、麝月则安静地做着针线活,一时之间,只能够听到烛火“噗嗤噗嗤”的响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