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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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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迎春正伏在贾母膝头，将过往二三月的艰辛旧事一一道来，不时用娟帕抹泪，她哭得极小声，生怕招了旁人的厌烦，这番胆战心惊的姿态令贾母见了，心里头格外不是滋味。
迎春是大房庶女，因笨嘴拙舌、性子木讷，自幼不大得上头长辈的宠爱，又加之父亲贾赦荒唐无道、继母邢夫人刻薄，她虽从小长于贾母身侧，衣食住行却仍是由奶娘、底下的大丫鬟关照、打理着，贾母不过偶尔逢记起时，才遣人来问一声近况。
随着年岁渐长，贾母的精力大不如前，仅宝玉一人就占去了她大半心思，余下两三分要分给掌中馈大权的凤姐、留意王邢二位儿媳之间可又曾起什么龌龊事端、大孙女元春在宫中过得如何……她实在是分身乏术，难以顾全所有人。
但毕竟迎春仍是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姑娘，十几载祖孙情分，亲眼见着她从一呱呱坠地的婴孩长至二八妙龄的少女，贾母怎忍心见亲孙女被一外人生生磋磨至死。
“他只一味好色、好赌，未时下了衙便携着一众狐朋狗友去暗娼馆子里头取乐，每每喝到亥时方才醉醺醺回府。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但凡模样周正些的，都逃不过他的毒手。
我看不过眼略微劝了几句，他性子上来便又是掀桌又是打骂的，我这个夫人娘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丫头罢了。
前些日子，他向我要了司棋做通房，我不肯，他喝了酒后竟直直闯入我房中要拉着司棋强行做那等事。还说着什么‘要叫我们二人尝尝何谓共侍一夫的滋味’，赶明儿这事传出去也叫阖府上下称颂称颂我的贤名。”
迎春啜泣着，字字泣血，一时间，偌大的暖房内只听得女子的呜咽凄惨之声。
邢王二夫人并众姊妹听闻，纷纷落泪。贾母亦红了眼眶，只不住地用手抚挲着膝上迎春瘦弱的肩头，颤抖着道：“我的儿……你受苦了啊。”
“求老祖母……救我。”迎春哭得肝肠寸断，更是挣扎着跪地向贾母磕头，直磕地砰砰作响。
贾母淌着眼泪，捂着心口痛斥道：“当日我就劝过老大，道这桩亲事还是作罢的好，他执意不听，非要将你嫁给这等流氓地痞之辈，如今叫我孙女硬生生受着孙绍祖的磋磨，陷在那府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暖房里的动静很快传到了贾赦耳中，他原先只当是一件寻常事，还是传话的小厮附耳说了几句：“二姑娘如今正在同老祖宗哭诉呢，动静大的很，想来是夫妻日子过得不太和美，老爷您还是去瞧瞧吧。”
贾赦闻言，有些心生不满，原因无他，新媳妇进门头三年夹着尾巴低头做人乃是常例，服侍公婆、体贴姑嫂，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做下来便是吃了委屈也是正常，哪能就为这点子小事就不顾体统地跑回娘家哭诉呢？
何况，这孙绍祖的家况他也是心里有数的，父母双亡，亦无兄弟，可以说是将整个孙府攥在了手中，迎春一嫁进去就能当家作主、掌中馈大权，嫁夫如此，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真真是叫贾赦想不通。
虽如此，他还是麻利起身，预备去那头瞧瞧，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贾赦刚行至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迎春带着哭腔的一句：“倘若再同那等混人朝夕相对，我……我宁愿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
不待他皱眉，后头似又有人接了一句，大约是叫迎春休要说这等丧气话，还是该看开些，毕竟两人新婚不久，或许往后的日子便好了。听声音是凤姐。
今日听说了这么一出大官司，暖房门两旁侍候的两个丫头皆敛声屏气，见贾赦来，纷纷弯腰行礼，一边小声道：“大老爷”，一边给他挑开了厚重的帘子。
贾赦踏入其中，迎面便撞上迎春投来的视线，那双素来温吞喏喏的眼睛如今竟似蕴了一团烧得热烈的火焰一般，令他心上一窒，方才因想要训斥女儿而打好的腹稿，眨眼间便忘了大半。
众人因他的到来也都不说话了，场面一时冷清下来。
“儿……儿子，来给母亲请安。”贾赦思来想去，自己实在是该寻个由头，不能一上来便突兀地责骂迎春，显得为父不慈。
屋里的小辈见状，如黛玉、探春、惜春等人已是相互递了眼色，禀过贾母后便一一告退，王夫人见不是自己房中事，亦不肯留下来凑热闹。顷刻间，屋内众人便散的干干净净，除去仍跪在地上的迎春，留下的不过贾母、邢夫人、凤姐并贾赦四人。
凤姐寻了个空隙，又悄声命平儿将贾琏找来。
这头，贾母先是反问了一句：“你来同我请安？”随后冷冷道：“我不安。”
贾赦无奈，躬身请罪道：“母亲说这话可就是折煞儿子了，敢问可是儿子不孝，做了什么错事，叫母亲心里不痛快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贾母将脸撇到一边，不愿去看下方贾赦的惺惺作态。
“母亲说这话可就是错怪儿子了。”贾赦再一拱手，复又弯腰朝贾母拜了拜：“年轻夫妻斗牙斗齿，乃是寻常，为何旁人受得，二丫头便受不得？难道她竟比旁人还金贵十倍百倍吗？母亲，一味娇惯家中儿女，反倒是害了他们啊！”
贾母听得这话，顿时气得心堵口灼，她堪堪抬手，指着贾赦颤颤道：“你，你……”一旁鸳鸯见了，赶忙上前为贾母顺气，又取了茶水来服侍贾母用下，方才好些。
见状，邢夫人是低头不住地用手绞着帕子，如坐针毡，大气也不敢喘；凤姐则是悄悄用眼睛瞧着入口的门帘处，想着贾琏怎么还不来。一时间，众人俱是噤声不语，
“爹爹如今说这话……是要逼死女儿吗？”
闻言，贾赦先是呆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低头朝迎春看去，似是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素来懦弱沉默的大女儿之口。
这是十几年来迎春第一次挺起腰杆说话，但她心里仍是空落落的，就像破了一个大洞般，透着深深的绝望。她软软瘫在地上，所依仗的不过是一腔孤勇。
见贾赦不答话，迎春凄然一笑：“爹爹可知，那孙绍祖是个什么人？吃喝嫖赌，样样不缺。我稍不顺他的意，便是推搡辱骂，难道在您眼中，丈夫动辄对妻子拳脚相加，也是寻常吗？”
贾赦语塞，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你的命，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和离不成？”
迎春大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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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平儿去寻贾琏，待说明了前因后果，贾琏便立刻赶了过去，还不曾进屋，他就听见迎春一句似浸了血渍的哭诉：“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贾琏这脚便一下子钉在了地上。
从小，因着迎春性子寡淡、少言，两人偶然碰面，常常是说不到两三句便住了嘴，就这么互相僵持着，场面上难看得紧。偏生贾琏的心思又不在内宅，迎春的吃穿、用度一应皆有邢夫人来操心，又何须他多嘴。
所以，大多时候，他眼里头是没有这个妹妹的。
如今，陡然听此哭诉，贾琏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忍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他同迎春并不甚亲近，但到底是血亲。如此想着，他抬步走进屋内，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一圈下来，个中缘由便被他猜得大致不差了。
只见贾母撑着头坐在上座，面上是掩不住的疲乏，见他进来，也只是长吁短叹，不再多言。下头的邢夫人目光闪烁，端着茶盏，不住地用盖子撇去茶水上的浮沫，但她却并不饮用，倒像是借着这个举动来遮掩一番，好置身事外，以作壁上观。
这位继母的心思贾琏还是知道一二的：邢夫人无子无女，怅然一身，唯一可依仗的就是手里头的钱和权，这些年王夫人伙同凤姐儿已经快将她架空，所以邢夫人对银子看得极紧，只要不从她的指缝里抠银子，任贾赦后院洪水滔天，她也不会掀一下眼皮子。
二妹妹迎春跪在地上，一副出嫁妇人的打扮，已止住了哭。
父亲贾赦则是站在贾母面前，因方才被迎春一句话强硬地顶了回来，面上有些不快。
贾琏暗自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虽如此想着，他却不敢耽搁，走至贾赦面前，先是恭敬地作揖，喊了声“父亲”，见贾赦面上和煦些，才小心劝道：“父亲为妹妹寻这么一门亲事，难道不是盼着妹妹顺遂一生，平安喜乐吗？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迎春又不是娘家没人，孤苦无依，难道我们还要装聋作哑吗？”
闻言，贾赦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在迎春犹挂泪痕的脸上扫过，见她实在哭得可怜，又见贾母等人也俱是不赞同自己的主张，一时之间，万般愁绪涌上心头，他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落寞道：
“常言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我做老子的，竟也管不住你们了。罢了，罢了……”说完他摆摆衣袖，不再看迎春，竟是大有随她自己拿捏主意的意思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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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贾琏打上门去，逼着孙绍祖写了休书，又夺回了迎春的嫁妆。
一桩荒唐的亲事就此了解，前后不过几月的功夫，倒叫外人看了好些热闹。
贾迎春回到贾府住下，平日里深居寡出，这又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留言给大家发红包。
我争取更新勤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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