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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捉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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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凰的算盘打得很好。
这位九五之尊的小殿下是这样以为的,她以为只要把冯折拐进了宫,不论如何都能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只要届时出其不备将他一军,便一定能让这人尝一尝被愚弄的滋味,不论这个亏是大是小都不要紧,只要一想到他吃瘪的模样,秦凰心中便十分得意,当晚美滋滋地安然睡去。
第二天却被绿萝猛得晃醒。
秦凰虽算不得是个刁难主子,但这积雪浮云端的鬼天气让被窝成了更暖几分的温柔乡,她迷迷糊糊打量了会儿窗外刚蒙蒙亮的天,从暖烘烘的被子里释放出一只手来揉眼睛,“这天怎么这样暗,什么时辰了,今天是阴天吗?”
绿萝替她打点洗漱,有些小心翼翼地答,“回公主,这会儿卯时一刻了。”
秦凰原本要掀开被子晕乎乎的动作一滞,似乎以为自己没听清,“卯时?”又看绿萝一脸确切地躲远了些,莫名其妙起来,“卯时你叫我干什么,本宫是睡到巳时几刻的你都忘了吗?”
“奴婢不敢忘,”绿萝也很委屈,“实在不是奴婢要叫您起床,是文华阁来说您该去早功了,非要奴婢等把您唤起来的。”
“本宫活了十四年从未上过早功,连父皇都知道本宫贪睡,默允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秦凰坐起来,把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胡乱一抓,有些窝火,“是文华阁哪个没眼力经儿的敢来喊我?”
“这个……”绿萝进退两难,嗫嚅道,“是冯夫子。”又看秦凰皱着眉头,没琢磨出来冯家什么时候还在文华阁有人,提醒道,“就是您昨儿亲自罚进文华阁的那位,冯大公子。”
“冯折?”秦凰愣了愣,一时明白了这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整她,气得鞋也不穿,光着脚丫子披上外褂就往外跑,“我不同他计较放他一马,他倒还敢跑来栖梧宫?!”
她气势汹汹地掀开里屋的帘子,却没想到她方才愤愤诽谤那人正背着手,不疾不徐地站在外头,秦凰冲得太快,险些砸在人身上的时候才猛得刹住车,气焰却因为这一刹吓得瞬时丢了七分半。
偏偏冯折还仿佛没事人,揣着一张温端星目的笑,规规矩矩地冲她行了个躬,“小殿下早好。”
秦凰看清他的脸,捡回一点凶巴巴,“谁允许你擅自跑到本宫宫里来!”
冯折对虚无的空气做了个辑,“陛下命草民带着您读书写字,小殿下更命我在文华阁好好思过,草民认真思过了,这一天之中以早功最要紧,因而不得不以下犯上,还请公主梳妆,好随在下一道去文华阁上早功。”
“梳什么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戴罪之身,”秦凰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不去!绿萝,送客!”说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冯折擅长顺毛,可眼前这姑娘气得像个小包子似的,他就偏想抓一抓人的逆鳞,风轻云淡地说,“小殿下这性子,果然一如那日在茶楼的英姿飒爽如出一辙,若陛下知道殿下在天下人面前有如此英姿,一定十分欣慰……”
秦凰站住了,秦凰心里抓狂,秦凰背对着那个人,用嘴型无声地大骂怎么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但她回头去看冯折的时候,仍旧尽力摆出高于天的姿态,仰着脑袋,“你这是在拿茶楼那事儿威胁我?”
“威胁算不上,”冯折笑得山明水秀,仿佛真是个正人君子的书呆子,“在下是来‘请’小殿下去早功的。”
秦凰咬牙切齿,可那人仍然挂着一脸宠辱不惊的笑,气得她脑袋里的火更旺了几分,压低声音,自以为装得凶神恶煞,“你非要来招惹我是吧?”
“不敢,”冯折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敢得很,“若非小殿下把草民罚进宫里,实则我们二人这会儿都能好好睡到日上三竿的,可既然小殿下学习之心如此迫切,草民不敢抗旨啊!”
“你!”秦凰语塞,眼睛瞪地提溜圆,“你等着。”
这场闹剧以秦凰昏昏欲睡地被抬去文华阁作罢,小公主对死读书没什么兴趣,但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觉得先让冯折吃几天甜头也未尝不可,这也属于她的战略,这样一想好像被揪到文华阁也不是什么太不能接受的事,反倒是她三哥的伴读,那位护国大将军的儿子唐小将军唐乔吟看到秦凰,下巴都惊得脱臼。
“你没事儿吧,”唐乔吟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秦凰,“你是真的秦凰吧?你为什么来上早功,你吃错药啦?”
秦凰白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背功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惋惜地看了一眼迷茫的唐乔吟,嫌弃道,“算了,你就一蠢货,说了你也听不懂。”
唐乔吟不依了,“你懂,你懂昨儿默课文你才默出来三个字儿!”
有这“寝食难安”的一遭,这梁子便在秦凰这里单方面地结下了,她上课时连瞌睡也不打了,瞪大了眼睛思考问题,总结并反省自己的错误,深刻地觉得冯折有意针对自己,若不能给他点颜色看看,此人如今抓着自己的小尾巴,还得了个教书伴读的恩典,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大楚信奉佛教,月十五时满宫上下需食素面,秦凰绞尽脑汁,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连老天爷都帮她的好时机,早几日,秦凰鬼鬼祟祟地从唐乔吟那儿搞来一大瓶辣椒面,偷偷摸摸地赏了膳房的小奴才半锭银子,赶在小厨房正色同小奴才扯道,“我这位新来的教书先生祖上原是蜀州人,无辣不欢,本宫替他寻来这种他们蜀州人最常吃的辣椒,你不必吝惜,只往这位先生碗里放就是了!”
这辣椒面气味不重,很难发现,吃进嘴里却十分要命,膳房的小奴才唯唯诺诺,生怕吃出什么人命来,可当今公主的旨意和银子的面子不能违背,如此想着看到秦凰又瞪他一眼,只能当着秦凰的面保证会实实实在在把一整瓶胡椒面都倒进了冯折那碗汤底。
秦凰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果然是个可造之材,日后本宫同父皇引荐一番,把你调到前头做事!”一边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回去,这一天读书写字都十分用功,连“万事劝人休瞒昧”这样难记的诗文都能准确地背下来。
待到那日文华阁一众皇子与伴读们一一落座,受护国寺方丈念经颂福用膳的时候,秦凰更发挥出从未有过的积极,连她亲哥秦则宸都发觉这个妹妹今日反常,趁老方丈扭头去诵经的时候关切地问她,“凰凰,今日是有什么大喜的事?我同你五哥回来那会儿也不见你愉悦成这幅模样。”
秦凰无辜地装傻,“没有啊,吃斋念佛这样的大事,我向来是很有热情的。”
这支顽劣的俏海棠让坐在一旁的冯折无声地笑起来,秦凰也不和他计较,心想反正他很快就要出丑,姑且就让他得意这一时。
可偏偏事事并不遂她的意,礼毕,老方丈念了半晌阿弥陀佛,冯折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才敲了敲桌子,拿起筷子吃面的时候也十分文雅,细嚼慢咽。
一口,两口,三口……唔,怎么没反应?
秦凰的眼睛死死抓着冯折,那人慢条斯理地用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面前这碗面当真是什么不得了山珍海味,又吃了两口,才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事儿人似的地问秦凰,“小殿下怎么不吃,反倒一直盯着在下看?”
“谁盯着你看了,我只是发了个呆而已,不懂你说什么。”秦凰装傻,见他这句话把一众人的目光都迁到自己身上,耳根烫了烫,埋头去吃她的那碗面。
一口,两口,三口……秦凰猛烈地咳嗽了两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一股火烧似的味道打她舌头蔓延到喉头,蚂蚁咬似的,细细密密地痛,秦凰辣得跳了脚,把绿萝吓得冲上来又拍又顺,几个哥哥后知后觉晓得她这是吃了辣,奴婢们吓得手忙脚乱地哄着递水和酸梅汤过来给她喝。
秦凰眼睛都被逼得红彤彤,漱了几回口,又是吃梅子又是吃糖,这才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第一反应去看冯折,那人果然支着脑袋,眼里带笑地看着她。
嘴里的火横冲直撞地烧进秦凰的脑袋,气不过又喝了一大口水,茶盏重重地扣在冯折面前,“你整我?!”
一群人没懂这是一出什么戏,只看冯折无辜地摇了摇头,风轻云淡地仍然是那句,“不敢。”
秦凰气得语塞,一边咳嗽,一边还被方丈责罚,“佛门净地,殿下怎可如此暴躁易怒!冲撞神明可如何是好啊!”
神明在上!秦凰委屈,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这事基本以失败落幕,秦凰耍性子在栖梧宫懒怠了三日,美其名曰“重振旗鼓”,实际只是窝在屋子里冲着空气发小脾气,她养了只虎皮鹦鹉,这三日之后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冯折混蛋”四个字来了。
冯折也很有眼色,确实没在她气头上去烦人,每日听唐乔吟上他书房里绘声绘色地表演小殿下气呼呼的模样,脑袋里能想象出这只金銮殿里的富贵花的喜怒哀乐,于是他说,“这小坏蛋虽然喜怒无常,倒是个可爱的小坏蛋。”
唐小将军这位冤家和秦凰对头了十来年,见冯折替她说话,觉得此人混乱战线不可取,赶紧娓娓道来,“你怎么还夸她呢?你想想,她害你进宫来天天被如此约束着,你大人有大量还亲自带她读书写字,这般认真,这没头脑的秦凰居然想让你出丑,分明就是恃宠而骄生出了不懂的珍惜的恶劣性子啊!”
显然没有说动,对方毫不领情,冯大少爷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连手里的书都没有放下来,“所以素斋那日我与小殿下的两碗面是你交换的?”
“咳,我知道你对我十分感激,”唐乔吟支着脑袋露出一口贱兮兮的白牙来,“大家都是兄弟,谁要整你那就是整我唐乔吟,这我是看不下去的!”
冯折翻了一页书,“可我听说那份胡椒面就是她问你要的,怎么,你如今是来找我负荆请罪的?那你这个理由倒找得很好,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这个,我的因素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唐乔吟用两根手指比出一段小小的距离来,“但也就那么一点点,我哪里知道这个小坏蛋讨胡椒面是为了整你,我这不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了,主要还是为了兄弟你啊!”
“那我确实应该谢谢你,”冯折把那本书放下来,从青玉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温吞的茶来,搁到唐乔吟跟前,“这普洱味道醇厚,我爹的宝贝,你喝喝看。”
唐乔吟脑子缺根筋,也不管茶烫不烫,捧起来就喝,咽下去才发觉不对劲,一个跳脚从案上炸起来,喉咙里火辣辣的味道这才散出来,蔓延到每一根骨头里。
“我靠!”唐乔吟打桌上拿起那吊茶壶闻了闻,辣得又一个干呕,一面擦眼泪一面怒骂,“冯岑之你是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