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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长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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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地处兰陵金贵之地,素有冬暖夏凉神仙庇佑之称,是为大楚乃至中原文人雅士挚爱的修身养性之所,即便是隆冬腊月,竹径通幽也娴静温暖,高山流水汩汩……在秦凰这位十二祖宗太太平平踏进护国寺之前,这儿确实是这么神仙一般的地界,倒也不可谓虚假广告。
可如今这建了半座山的宝寺正闹得满堂上下鸡飞狗跳,方丈老朽面露难色,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只得认栽似得禁闭房门大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设法镇压这尊“齐天大圣”去了。
“齐天大圣”双手环胸,面露凶光,正坐在一尊地藏王菩萨前,狠狠地盯着她拜倒了一片的宫人奴才。
“黄天在上,地藏王菩萨面前!你等若有意胡说八道,不好好回答本宫的问题,想必自己也会良心不安,本宫仔仔细细地再问问你们,确实不曾看到有人在兰妃娘娘的银耳羹中动过手脚?”
小宫女们委屈惨了,声泪俱下地磕头,“殿下几次询问奴婢们,可奴婢们确确实实不曾见过有人动手脚,还请殿下明鉴啊!”
“是啊是啊,奴才们尽忠职守,哪里敢逾矩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是了,这位令人毫无办法的小猢狲,正是这几日大张旗鼓地替她母后平冤查案,把护国寺搅得昏天黑地的小十二公主秦凰。
绿萝端着一本册子,细细将每人的陈述都记录在案,有些苦恼地走回秦凰身边,压低了声音,“殿下,您每日把同样的人抓来问一遍,已经问了第四日了,可……还是没什么结果,想必也不会有人改口替自己找这个麻烦呀。”
秦凰接过那本册子,左右琢磨了一番,有些嘴硬地强调,“哪里是一样的,前日是在文殊菩萨面前,昨日是在大雄宝殿,今日在地藏王菩萨面前……说不准哪位菩萨开了眼,便替我找出真凶来了呢?”
“恕奴才多嘴,”绿萝有些不好开口,“陛下虽因前几日凶了您,故而这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您胡闹,可这护国寺中有九九八十一尊佛像,即便当真有哪一尊菩萨开了眼,殿下您少说也得再审问上几个月才……”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秦凰命人把一众奴才差遣下去,这才拍了拍衣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真有人做了手脚,本宫一定能找出纰漏来,不过只……只是查得慢了些!”
绿萝顺着她的话,赶紧去捋一捋这炸毛的小猫,“是是是,咱们殿下明察秋毫,最厉害了!”
这一头鸡飞狗跳,那一边也有悠哉悠哉的,冯折前几日因伤了手,这些日子好坏终于没人来扰他的清静,最闹腾的那个丫头也忙着满天满地地“查案子”,冯折听说了她的丰功伟绩,外头天翻地覆,冯折揣着两只手,每日悠闲地上御医那儿换一副药,再讨一贴回屋子里煮的汤药,一边看书一边熬上半日,闲情逸致的很。
护国寺特地辟出的御医馆清幽得很,后门便是一片盛开的梅园,冯折每日取了药,便散步似的走走停停,门廊外一株腊梅开得正好。他那屋子一挂死气,正缺一朵玲珑的冬梅,如此想着折一支回去揣在瓶子里头当装饰时,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小丫头,脚下一拌便撞了个满怀,各自怀里的药包摔了个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那姑娘走得急,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也不管撞的是谁,唰啦一下便唯唯诺诺地跪了下去,“大人……大人恕罪,奴才有眼无珠……奴才有错,奴才不敢了。”
冯折拍了拍衣裳,这才定神把地上的药材规整回两袋药包里,见她吓得浑身发抖,有些好笑,“我也没怪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奴才,奴才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有大量……奴才实在是有眼不识……”发抖的丫鬟满脸通红,脑袋几乎要弯进土里去。
冯折揣起手,起了兴致,见那姑娘一脸脏兮兮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你别怕,慢慢说,你说的颠三倒四,我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小丫鬟怯懦地看了冯折一眼,接帕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仿佛是及其受宠若惊的。冯折耐心地又递了递,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多谢……多谢公子,奴才唐突了公子,绝非有意,还求公子不要告诉主子……”
冯折见她胆怯地用那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脸,“你是哪里宫里的丫头,穿得像是贴身宫女,这样怕主子?”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奴才是……是兰妃娘娘宫里的,来御医这里取药……叫长……长央。”
兰妃。冯折敏锐地一顿,宫里头的奴才大多狗仗人势,怎么这样跋扈骄纵的宠妃,也培养得出这么一个唯唯诺诺的侍婢来?这想法还没落地,长央便急切地一跪,“奴才不是有意冲撞大人的!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动怒啊!”
冯折看不得别人对着自己又是跪又是磕头的,一心觉得瘆人,赶紧拉了小丫鬟一把,摆摆手替她转移话题,“长央姑娘是兰妃宫里的,兰妃娘娘这几日如何了?”
小丫鬟一副又要跪下去的模样,“回大人的话,娘娘前几日伤心过度……这几日也已经缓了过来,没,没什么大碍了。”
冯折点点头,觉得这满口规矩恕罪的丫头实在令他折寿,赶紧把摔散的药包递还给她,“叨扰了这么久,兰妃娘娘宫中想必事务繁忙,长央姑娘赶紧回宫吧。”
有了这“逐客令”,长央如释重负,抱紧那一方小小的药包便匆匆逃跑,她看起来实在是纤细地惹人怜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了去,跑了几步,她脚下一滞,又回过头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这帕子……奴才一定洗净,好再归还给公子。”
冯折实则只是举手之劳,笑了笑,“不必了,这帕子……”
“公子善待长央,长央如何能如此不知礼数,私藏公子的东西,”长央把袖口擦了几擦,才把一尘不染的手帕放进去,“长央过几日定将帕子洗净归还公子。”
话都说这个圆滑规矩的地步,冯折也不好当面戳破少女心事,想了想,温和地点了点头,“在下姓言,单名一个闵字,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姑娘执意要还,不如三日后仍在此处,在下来取回自己的帕子吧。”
“多谢言公子,奴才……奴才遵旨。”春寒料峭的,听完这句,这位柔弱的姑娘可算从嘴角添上一抹笑来,冯折还没来得及命运多舛地再说些什么,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清亮而突兀的咳嗽。
好家伙,今天我是遭了什么“好运道”?
甫一回头,冯折迎面正站着一株气定神闲的俏海棠,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的眼睛,被她这么抓包似的一盯,冯大公子一乐,“小殿下安好。”
“冯夫子好有兴致,”秦凰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挑了挑眉头,“这花影绰绰的好景致,还要借旁人的名字偷会漂亮姑娘,定情三日再会,实在风月。”
冯折笑眯眯的,“出门在外,留个心眼便是风月啦?那小殿下在宫外用家妹的名头大杀四方时,才真真是风花雪月,绝代无双,在下不过是学了小殿下的几分皮毛,不敢自称风月。”
秦凰:……好烦人,这区区一件宫外的小事,怎么就能被这人捏着辫子不放呢。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厉色地缓解自己的尴尬,“若本宫没有记错,冯家同我母后一向是阵营相同,扶持共进的,如今兰妃娘娘公然与我母后作对,冯夫子作为本宫的伴读,却同兰妃娘娘宫里的姑娘暗通……额,含情脉脉,是否太过不妥了些?”
冯折认真地点了点头,“小殿下吃醋啦?”
“……吃,吃什么浑醋!”秦凰脸一红,她这几日没找冯折的麻烦,忘了此人是个多么讨人嫌的家伙,“本宫不过是告诫你不要太亲近兰妃一派的人,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可生气了!”
冯折赶紧装出退让百步的模样来,“这可不成,草民区区不才,哪里值得小殿下动怒呀?”
见她脸色越发攀上急促的色彩,冯折才婉转地替她扭了个话头,“小殿下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提及这一成,秦凰才咽下一肚子作对,一看便有些泄气,还偏要装出一副不认输的样子,“原本便是毫无头绪的事情,要挖出根据来确实麻烦了些,从厨房到侍婢,接触过母后的人人都死口不认……但本宫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的!”
冯折轻轻地“哦”了一声,就知道她其实压根啥也没查出来,“其实查案子这事儿,若是顺着查不出此事,小殿下也未免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秦凰一愣,“什么意思?”
“银耳羹相连皇后娘娘与兰妃娘娘二人,”冯折觉得自己点化的意思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皇后娘娘这一头虽查不出头绪,兰妃娘娘那一头却未必没有蹊跷……”又一停顿,“小殿下想必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在下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秦凰脸色一悦,转而还要嘴硬,“这法子本宫自然是……早,早就想到了,这几日审完同母后有交集的人,便要去问问兰妃那儿的!”
一边说,满脸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可你同兰妃宫里的漂亮姑娘眉来眼去的,莫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呀?”
冯折笑盈盈地摇了摇头,两手一背,又做出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来,“原来小殿下心里,我这么神通广大了?”
这人究竟是哪里学来的为人做道,怎么每说一句话都招人嫌,招人脸红心跳的,秦凰退了一步,有些别扭地盯着他的爪子看了看,“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吧?”
可冯折仿佛偏偏就是要招惹她,今天就是要看她满脸通红,落荒而逃才满意似的,这厮委屈地摸了摸受伤的爪子,“有小殿下惦记,区区小伤哪里敢造次?即便是胳膊断了,那也得让阎王爷替我接回去的。”
秦凰:……我还是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