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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共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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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的长禧殿恢宏大气,坐落于东六宫正正方方的御花园一侧,炭火烤得暖和适宜,凤座上雕着一副金丝百鸟朝凤图,十分好看。
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受罚的秦凰觉得,长禧殿这块有细绒的波斯毛毯也挺好看的,尤其是跪起来还挺软,一点也不硌脚。
她那位母仪天下,统领六宫的天下之母萧皇后如今正气得脸色发白,她摒退宫婢,偌大的殿里只留一个闯了锅的秦凰和共犯冯折,那几本罪魁祸首的画册丢在秦凰跟前,价值不菲被摔碎的玉樽杯和它一个待遇,“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秦凰老老实实地跪得诚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教,“你堂堂一国公主,一天到晚看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都往脑袋里头记,还学会上藏书阁偷东西去了?你以为你是市井里的丫头,夫子怎么教的你,夫子教你去风花雪月,做个偷书贼吗!”
“母后,那画册就是些……谈情说爱的故事……”秦凰小声替自己辩白,一边辩白一边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不是伤风败俗的东西……”
皇后娘娘被她一噎,“怎么,你倒也是知道自己已经快到及笄之年,迫不及待要选个好夫婿嫁人,便看起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来了?”一面说着一面翻看秦凰的几本画本,又软下话来,“什么将军,什么将门,什么相爷?你若当真有心要选一个好夫婿,便更应当修身养性!这样风风火火的,满朝上下哪一位公子愿意娶你?你问问冯家这位小相爷,愿不愿意娶你这样的姑娘!”
冯折可不愿意这时候惹火烧身,假装失聪,不敢僭越。
“儿臣自然会遇到那个愿意娶儿臣的人,”秦凰也不看他,自说自话地摇了摇脑袋,“若没人愿意娶儿臣,那儿臣便留在宫里陪母后,不嫁了也非尝不可呀。”
皇后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站不稳,“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荒唐话!难怪难怪,本宫还真要问问你,前几日被你退出宫去何家的那位伴读,究竟是个什么缘由?”
秦凰不知为何会扯到这件事情,老老实实地作答,“何姑娘与儿臣学不到一块儿,迂腐的很,既然不合适,儿臣自然将她放出宫去了。”
“是她迂腐,还是你任性妄为?”皇后坐回凤座,大抵是十二万分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同时养育出一个这么争气的儿子和一个如此不争气的女儿,长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何家这位小姐出宫之后,便有流言说这大楚的公主殿下好高骛远,女子该懂的道理,女规女诫一个字也背不会,却偏偏要去学那些皇子们才学的治国之道。本宫问问你,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秦凰大大方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儿臣生在皇家,学一些策略有何不可,反倒是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儿臣尊为公主,为何要学?连夫子都说儿臣偶尔学一些治国之道并无不可,反倒是这位何姑娘日日劝阻,我想让她同我一块儿读六国论,她竟然说这是大逆不道的东西。”
皇后娘娘皱紧眉头,“何姑娘说的有什么错?你一个小姑娘不修身养性,好好地学绣花女工,偏偏要去读那些打仗的东西做什么?这何姑娘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才女,你可知这样的流言若是传了出去,天下人都要说,说这楚宫里的公主是个没有女子德性的姑娘,成天招猫逗狗上树闯祸,你即便看再多谈情说爱的画本,都没几个人敢娶你!”
“即便儿臣毫无德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是会争破脑袋想把儿臣娶回家,做一个整天吃喝玩乐的驸马爷,这样的人即便要娶,儿臣还不愿意嫁呢!”秦凰梗直了脖子,仿佛她偷画本这件事情有错在先,但在这件事上,她不依不饶,对得很,“儿臣宁愿嫁一个穷书生,坐在茅草屋子里同他一块儿论诗词歌赋看国家策略,也不愿意嫁给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委屈鬼!”
冯折暗自在肚子里盘算,好能胡扯的一个丫头,终究是皇后宠爱,若换成冯府,恐怕他和芸清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就被老爷子一棍棒打服输了,什么诡辩道理,那都不作数的。
见她越发有胡说八道的意思,皇后也不再理会,反而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冯折,“冯公子今日有意帮凰儿隐瞒包庇,也有过错,但想必仍旧是因凰儿过于顽劣,冯公子无法管教的缘故,本宫便给你这个特权!你这个做夫子伴读的,日后必须严加看管十二殿下读书写字,今日回宫后,盯紧了十二殿下默书,须得将女规全本背下来才允出栖梧宫玩耍!”
冯折还没来得及领旨,秦凰已经不乐意地嚷嚷起来,“母后!今日也不是只有儿臣一人之错啊,若没冯折半路杀出来打岔……”说着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低,“我拿完画本就跑,那也没这些事儿了……”
“你还有理了?”皇后被她气得攻心,“你给本宫跪下!”
秦凰委屈,“儿臣跪着呢……”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的冯折,“冯相入宫前也有言说,须得你学会敬小慎微,不可闹出事端来,今日之事只要你今后吸取教训,严格陪十二殿下读书,本宫可不追究,但……太傅那里,仍旧是说不过去的。”
冯折拜得半点错处也没有,“草民自知与十二殿下愚弄太傅,有错在先,愿领责罚。”
秦凰跪着扭过脑袋,莫名其妙,“你愿领责罚带上我做什么?你愿领,我可不愿的啊。”
“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萧皇后被这个小女儿一本正经的模样气得哭笑不得,“冯夫子不过是同你做了个搭头,尚且自知有错甘愿受领,你在这宫里三天两头捅出祸端来,本宫还罚不得你了?”
秦凰放软了调子,讨好地撒娇,“母后……儿臣知道错了,这个画本我以后再也不看了,您别气恼,这个惩罚么也……也就算了吧。”
她尾调上扬,小猫挠人似的乖巧,萧皇后的脸色果然缓和不少,可外人面前,规矩不立也不成,皇后娘娘正了正神色,“你若当真有心知错,那些治国之道你想学,在宫里学学也就罢了,可这女规是一定要背的!再则太傅那里,你二人也一人写一副承错书上去,免了遭人诟病,说你这个十二殿下与冯家小相爷是两个不懂规矩的孩子!”
好极了,承错书还不好办,比关禁闭好办多了!秦凰笑眯眯地凑上去卖乖,跪也不跪了,蹦蹦跳跳地挨到她母后身边替人捏肩,“母后果真是位深明大义的活神仙,儿臣看您这几日越发容光焕发了,一定是菩萨看您心善,降世来庇佑您啦!”
萧皇后佯装生气,“你这张嘴这么会说,母亲是欣慰的,可若你背书的时候也这般口若悬河,那便更好了!”
秦凰的态度极其好,仿佛整个人遭了这一顿批评洗心革面似的,可当她当真钻到那一叠的女规女诫前头,圆溜溜的眼睛便开始犯困,开始打瞌睡,开始抗拒得不能再抗拒起来。
冯折坐在她边上写承错书,便看到这位小殿下的脑袋一颠一颠地往下坠,偶尔自己把自己惊醒了,赶紧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装正经,可看不出半柱香的功夫,脑袋又不听使唤地灌了铅,终于一个支撑不住,一整个小脑袋砸下去,狼毫小楷在雪白的脸颊上画出一抹花,小花猫一惊,险些跳了起来。
正人君子的冯小相爷感慨,教这位小殿下读书委实辛苦——憋笑憋得太辛苦。
秦凰从错综复杂的三从四德里扭过脑袋,敏锐地抓住了那人的表情,“你笑什么?”
“笑小殿下看了一晚上,还是在这一页,”冯折把手里的毛笔搁起来,煞有介事地替秦凰翻了一页书,“正身立本,端庄稳重持礼已经看过了,应当要读相夫教子、尊老爱幼这页了。”
秦凰没好气地撒手把书一推,“你记得这么牢,看来冯夫子对这书挺感兴趣的,那本宫把它送给你,你可千万别还给我了。”
冯折的承错书已经写出了厚厚的一叠见地,小十二殿下面前铺得一桌乱七八糟,可全是白纸,冯折把那本女规扣回去,“小殿下的书,难道还能让人代劳着背的呀?”
“今日若不是你和我作对,我偷完书便开溜了,哪里还有这样的事情?”秦凰坐得腿发麻,拍拍裙摆就想顺势开溜,“我看这‘正身立本,端庄稳重持礼’也特别适合给你们男人当男德来看,学术……呃,学术互通嘛,不讲究的。”
她的眼睛瞪得一本正经的,冯折却一眼识破她的小把戏,在秦凰的脚丫子要踏出宫殿的前一刻提醒她,“皇后娘娘说,殿下背完书之前,是不能出这栖梧宫半步的。”
秦凰脚下一停,有些委屈地扭过脑袋,一跳烛火打得她小脸熠熠生辉,“你在这屋子里待了那么久,不闷吗?”
“小殿下这栖梧宫敞亮恢宏,草民读书写字,不觉得闷,”冯折故意不明白她的意思,故意靠在矮桌上,点了点秦凰那一叠白纸,“只是殿中烘得暖,有些不通风,小殿下若是想要睡个好觉,那倒确实是有些闷了。”
“我就出去透透气,透个气就回来,”秦凰被他噎得自知理亏,强词夺理地伸了伸脖子,“若把本宫闷坏了,你……你可担待不起的啊!”
冯折支着脑袋看着她,“我若说不让小殿下出去透气,你会乖乖待在这儿吗?”
“你不让有什么用,”秦凰大胆地往外头迈,“我肯定也还是要去的。”
冯折点了点头,又问,“那小殿下以为自己透完气回来之后,会背这书吗?”
这话真把秦凰问住了,这小丫头也是个老实的不滑头的小丫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你要听实话吗,我应该也还是不会背。”
“这就是了,”冯折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光靠透气逃避没有用,问题要从源头上根治。”
秦凰一愣,她的脑袋又不好使了,站在门口就这么就着皑皑大雪推敲了一番,试探着问,“唔……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去把写这女规的几位太傅绑起来揍一顿,以儆效尤吗?”
冯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