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传》我在落花梦里

20、珊瑚的到来

　　“施主神思不定，似乎心有魔障，可否让贫尼与施主化解一二？”老尼看着莫惜怔怔出神，突然道。
　　“多谢师太，我确实心中困扰。师太如肯教诲，感激不尽。”莫惜回过身来，笑道。
　　“那请二位客房待茶。”老尼将两人领到一间幽静的客房，倒上两杯清茶，道：“二位请用。”
　　莫惜颔首示谢，老尼微笑道：“施主可形同问禅，随心发问。”
　　“师太可否告知，人为什么活着？”莫惜沉吟一番，问道。
　　“贫尼非人，焉知人为何而活？”老尼微微一笑。
　　“师太非人，那是什么？”莫惜听她如此回答，不由吃了一惊，问道。
　　“贫尼乃观音座下一须弥。”老尼淡淡道。
　　“那师太为何而活？”莫惜追问。
　　“为普度众生。”
　　“倘若普度众生却度不了自己呢？”
　　“普度众生本就不为度自己。”老尼神色安然，莫惜闻言又是怔怔良久。半晌，又发问道：“师太快乐吗？”
　　“何为快乐？”老尼问道。
　　莫惜不语，反问：“师太以为何为快乐？”
　　老尼缓缓道：“快乐随心而定，心安处自得快乐。”
　　“心若不安，该当如何？”
　　“该当远离红尘。唯有远离红尘纷扰，脱却嗔痴爱恨，方能得到大自在，大快乐。”
　　“如何远离红尘？”
　　“诚心想佛，皈依三宝，自可寻得心灵净土。”
　　“净土？天地之间，何处不是红尘，哪得净土？师太以为一墙之隔，便能挡住万丈红尘吗？”莫惜不由冷笑。
　　“挡住红尘的并非是墙，而是心。心向佛处即是净土，寺庙尼庵不过皮囊栖身之所，非为净土。”老尼毫不着恼，微微一笑。
　　“何为红尘？”莫惜平静下来，又问道。
　　“红尘即心。心中有尘埃，故扰攘尘世，贪恋俗物。”
　　“若无心则如何？”
　　“无心则死。”
　　“那师太为何还活着？”
　　“贫尼尚有济世之心。”“世人之心，有贪心、有妒心、有名利之心、争斗之心••••••也有赤子诚心、真心、爱心、善心、包容之心••••••，无论好坏，须留一心。无心则无生之所依，灵魂枯竭，往归太虚。”
　　莫惜又是沉吟半晌，突然笑问：“那师太看，我是否有心？”
　　“施主是否还活着？”老尼反问。
　　“我自然还活着。”莫惜答道。
　　“既然还活着，则是有心。”老尼微笑。
　　莫惜又是一怔，良久微微一笑：“师太，叨扰多时，我该走了。多谢今日开悟。”
　　“施主且慢。”老尼却是一声，踱步走到一旁放着经卷的柜子边，拿出一本经书，递了过来：“施主乃是有慧根之人，贫尼相信施主顶能自除心中魔障，得大光明、大自在。这是贫尼手抄的一卷《金刚经》，施主无事之时，不妨参阅，以静尔心。”
　　“多谢师太。”莫惜接过，辞别而去。

　　“子霞，你不会想出家吧？”走出栊翠庵大门，苏轼突然笑问。
　　“我还没到那么通达的境界呢！”莫惜微微一笑，“佳茗美酒、绣服华裳、笙歌管弦、青山绿水，这红尘之中有这么多我留恋之物，又怎舍得出家？”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苏轼微微一笑。
　　“好。”

　　晚饭颇为丰盛，苏轼一大家人围了一桌。苏迨苏过也在，苏迨已经成亲，妻子是***，颇为知书达理。另有四位姬妾，苏轼并不介绍，莫惜却也懒得问候。饭桌上谁也没多说话，只是开席前苏迨苏过向莫惜问一下好，随即整个晚餐便是沉闷无比。
　　莫惜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吃到一半便推说吃饱了，退席告辞，径自回到了书房。
　　“还真对佛经有了兴趣？”正看着《金刚经》苏轼走了进来，笑问。
　　“不过随便看一看。”莫惜微微一笑，又道：“我看先生的藏书中也有不少佛经。”
　　“那还有许多道教玄书呢！子霞不是看过吗？”苏轼笑道。
　　莫惜想起在黄州时两人共同参阅《抱朴子》等书的事，不由脸色微赧。
　　“无论佛道，不过是用来修养身心，陶情冶性的，成佛得道终归虚无缥缈，当不得真。礼佛不一定要断绝情欲、隔离红尘，只要虔心向善即可；崇道也不一定要修福炼丹，意求登仙，只要心怀自然，修身明性即可。”苏轼笑道。
　　“我又没说要出家，倒引出你这么一大番话来。”莫惜笑道，又转眸望到别处，淡淡道：“何况，我本无家，哪来出家之说？”
　　“子霞，这里就是你的家。”苏轼道。
　　“这里不是。”莫惜轻笑摇头。
　　“好好休息吧！”苏轼轻叹一声，转身离去。轻关上门，背后传来那凄凉入骨的歌声：“天黑了，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

　　以后几天莫惜却没出去，只是在书房中抄那《金刚经》。因不想和苏轼的众姬妾见面，饭菜也只叫人送到房里。王闰之却是没说什么，也不来打扰。苏轼自有公务，也自是无暇过问。。
　　“子霞，你这是到哪里去？”这日苏轼吃过晚饭正在院中散步却见莫惜提着一篮水果和香烛准备出去的模样，不由问道。
　　“我明天就要走了，临走前想去祭奠一下哥哥。”莫惜淡笑道。
　　“子霞，你为什么这么执拗？”苏轼听她说要走，不由微恼，见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不由又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出去终究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吧！”
　　莫惜知道拒绝无效，便任由他跟着。
　　天色渐黑，路上马车也少了，好不容易叫了辆马车到了海边，已是月上中天。海湾边的渔船船家都已睡着。苏轼叫醒了一家船夫，租借了捕鱼的露天小船，便和莫惜荡桨向平静的大海划去，到了一片宁静的海域停了下来。
　　莫惜在船舷上摆好水果，燃烛焚香，默然跪坐。
　　苏轼只静静坐在船尾，也不打扰。
　　清澈的月光下，粼粼波光中，那一动不动的倩影有些遥远又有些恍惚。许久，一丝缠绵悠扬的埙声在天际响起，绕耳而来，丝丝不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天地寂静一片，风浪轻轻拍打船舷的声音也沉寂了下去，天地间只余下这悲壮寂寥到骨髓里的埙声。有风乍起，吹起她鬓边凌乱的青丝，为那道静止的雕像增添了些许动态美。
　　平静的海面突然抖动了起来，万条白鱼跳波而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有钻入水中，激起浪花一片，在月光下莹白如雪。海面并未平静，白鱼又在小船前排列成阵，时而方形，时而圆形，每条小鱼都是摇头摆尾，竟似乎跟着埙声的节拍而舞！这种场面，多么壮观而奇异！
　　苏轼惊呆了，子霞，难道你真的是龙女吗？竟能指挥这千万水中生灵！
　　莫惜却也是惊呆了，一面吹奏着，眼泪怔怔直流。
　　玉衡子，玉衡子，这些鱼儿，是你的灵魂吗？你是听到了我的呼唤才来与我相见的吗？玉衡子，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请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你一定是来安慰我，鼓励我，要我好好活下去，对不对？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我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香尽曲止，千条白鱼隐波而去，海面复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莫惜无力伏到在船舷上，泫然泪下。

　　“夫人，多谢这几日照料，我走了。”莫惜微笑着。
　　“也不用这么急，朝云，你总该等子瞻回来再走啊！”王闰之道。
　　莫惜轻笑：“我昨日已经对先生说了。先生还不知什么时候办完公务，我可要赶车。”
　　“这••••••”王闰之不由犹豫起来。
　　“姐姐！姐姐！”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一个火红的身影跳下，一看到莫惜，飞速奔了过来，直扑到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珊瑚，你怎么来了？”莫惜搂住怀中的少女，微笑问道。
　　“我们收到苏大人的信，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珊瑚抹了抹眼泪，笑道，说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姐姐，这两年你到底到哪儿去了，真是担心死我了！刚开始你不见了，我们派人到处找，到处找，可是一点音信都没有，我当时急疯了，要自己出去找，可是麝月姐姐她们不让我去••••••我真的好担心你！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好妹妹，不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莫惜也忍不住被她带的眼睛湿润，只拿出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微笑着。
　　“是啊，看到姐姐，珊瑚真的好高兴呢！”珊瑚又破涕为笑，嗔道：“姐姐，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连个信也不给我们？”
　　“这些事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说。看你满脸尘灰，先进屋梳洗一下吧！”莫惜看着她一身风尘，想着七日之内便从汴京到杭州定是日夜兼程，想必累坏了，不由心下愧疚怜惜，牵了她手，微笑道。
　　“是啊，快进屋吧！我去吩咐厨房烧水。”王闰之见珊瑚刚来，定要停顿一两日，莫惜一时也不能走，不由喜道。
　　“谢谢夫人了。”莫惜感谢道，说着牵着珊瑚往书房而去。
　　“姐姐，这不是书房吗？你怎么住在这儿？”珊瑚进房，看到满架的书，疑问道，又贼笑道：“苏大人怎么都不给姐姐腾一间房出来？”
　　“别乱说！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就回汴京。”莫惜道。
　　“啊？我今天才到，明天就回去？”珊瑚不由急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杭州呢！别人都说杭州美得不得了，不好好玩一玩怎么行？好姐姐，你也带我出去玩一玩再回去，好不好？”
　　“感情你不是来见我的，是为了看杭州的美景来的？”莫惜笑道。
　　“不是啊，可是••••••”珊瑚不由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带你玩一玩就是。但是，你不要对先生和夫人提起要留下的事。明天我照旧告辞，我们再去住客栈。”莫惜道。
　　“谢谢姐姐！”珊瑚笑道，又问道：“姐姐为什么不肯住苏大人家？苏大人和苏夫人对你不好吗？”
　　“小孩子家，别管这么多事！”莫惜敲了敲她的头。
　　“我可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六岁了！”珊瑚笑道。
　　“是啊，两年不见，珊瑚真的长大不少呢！”莫惜感叹一笑，“长大了也就要离开姐姐了。”
　　“姐姐放心，珊瑚从今以后一辈子也不离开姐姐！”珊瑚笑道。
　　“傻瓜，女孩家总是要嫁人的。”莫惜笑道。
　　“那姐姐怎么不嫁人？”珊瑚反问，莫惜淡笑无语。
　　“姐姐，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不见了后，苏大人在你的房间发了一天的呆。他也花了很多心思派人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后来也听麝月姐姐他们说起姐姐和苏大人之间的往事。姐姐，我知道，您一定还是喜欢苏大人的，对不对？苏大人也是真心喜欢您的。姐姐，珊瑚希望姐姐能够幸福啊！请您留下来吧！”珊瑚却是一脸诚挚，缓缓道。
　　“珊瑚，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是真心关心我的。”莫惜轻搂住她，一声苦笑，“可是，幸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要就可以得到的。”
　　“可是，姐姐，您不是教过我们，要努力争取幸福、创造幸福吗？”珊瑚道。
　　“是啊，我教你们，自己却都做不到。”莫惜一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