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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鬼仇(1)入V公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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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溯回到锦阁的时候,恰好华迩与佘弦都在场。
她们见鹤溯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问有关知知的事:“知知如何?这两天的瘾有没有复发?”
昨晚到今早发生的事,鹤溯还没有告诉堂里。
二位堂主知道的,只有他去看过知知这件事。
想起那稀疏夜光下,秦乙怀抱着瘫软失力的知知,非常严肃郑重地对自己说:‘鹤溯公子,关于知知的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也不要告诉九分半里的人。请全数交给我处理,我会找到原因。’
鹤溯撇了撇嘴角,心里藏着秘密,回答漫不经心的:“没有,知知挺正常的。”在清醒的时候,确实很正常。
华迩又问:“那我们利用恩惠,威胁龙额侯的事……知知她,对堂里有没有反感的情绪?”
“没有没有。”
可能因为保有同一个秘密,鹤溯下意识觉得自己和秦乙怀同一个阵营,开始为他说好话:“有小侯爷在呢,知知被安抚得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他盘腿坐在自己窗边的老位置。
不知为什么,从知知那边离开后,心里总有一点驱不散的烦躁感,惹得他不想多说话。
华迩听了鹤溯的回答,几日来的不安与愧疚稍稍浅了点。
她蹙眉叹了口气,转身下楼,回去前面的凤衔铃绣楼处理事情。
锦阁内只剩佘弦还坐在案几后。
她安静地用软布细细擦拭着一枚金铃,两个执铃从默无声息地侍立两侧。
“骗子。”
鹤溯从烦躁中回神,恍惚之中,好像听到佘弦说了句什么。
他懵懵地问:“啊?堂主,你在跟我说话吗?”
佘弦面纱上美丽的凤眸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收回去,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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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秦乙怀将昏厥的知知安放在床榻,温柔地替她掖紧被角,用无比怜惜珍重的眼神将她守在自己的保护下。
喉间青紫的掐痕能昭示不久前的惊魂一刻,他真的差点窒息于那如山般的力道禁锢中。
但哪怕濒死,他还是无法对知知出手。
万幸的是,那附身露恶的‘林’似乎还只能控制她很短的时间,很快就会被什么东西赶走,湮没消散。
一切有惊无险。
知知没有受伤,他被如何对待都不在乎。
“没关系。”
秦乙怀伸手将昏迷中知知紧缩的眉心揉开,附耳轻声安慰她:“乙怀一直在这里,什么都没关系。”
他们连生死之隔都能跨过,于万千擦肩而过的错失之中相认,这点阻挠还算得了什么。
秦乙怀有无尽的耐心与毅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恩赐,除非连他一起拖入地狱,否则谁都无法让他放手。
不论人、神、妖魔或鬼怪。休想。
日照由东转南,正午的阳刚之气旺盛,所有的阴影皆仓惶躲藏,将自己缩到最短小的模样。
隔壁大娘将清淡却丰盛的午食送过来的时候,发现知知竟还没起来。
察觉到不对劲,她担忧地问起来,被秦乙怀三言两语地淡笑着哄了过去。
借由屋内暗淡的光线,他将自己脖子上狰狞的指痕遮掩,问大娘要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和化瘀活血的伤膏。
布巾在水中揉泡,拧干了取出来,第一时刻贴到知知脸上。
秦乙怀细细地为她擦拭,从眉眼到鼻间,再到淡粉的唇与精致的下巴,极轻极缓地描摹她每一寸轮廓。
“怎么这么瘦啊。”他轻声道。
小巷初见,那时他对知知的印象便是一个娇弱清瘦的小姑娘。这半个月折腾下来,更是瘦了一圈,身形愈加单薄。
外加上她肌肤雪白细嫩,一加映衬,尤显病容。
“饭不怎么吃,也不肯好好休息,越来越瘦了,反正让我心疼不要钱是不是?”
他只是小小地发牢骚,不指望能被人回答。
而寂静了好几个时辰的小土屋,终于响起第二个人的温柔声音。
“因为想被你轻轻松松地抱在怀里啊。我太重了,你抱不动怎么办。”
对上一双清亮安静的眸,秦乙怀愣了一下,手上擦拭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过了会,他才回神,声音更加柔和,抱歉道:“我把你吵醒了?”
知知脑袋动了动,冰凉的唇贴上他的手背,似乎在亲吻。
“没有。该醒了,就醒了。”
伸手,指尖触向他喉间肌肤上,嚣张地耀武扬威着的伤痕,心疼地问:“又是我干的?”
“只是意外。”
他本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依旧是温润浅淡的嗓音,但仔细听可以分辨出一丝丝沙哑的意味。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知知瞪了他一眼,“你没把事情说全吧?昨晚我梦游干的事,大概和这种差不多。”
还是被她看破了。
这次谎言维持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时辰。
秦乙怀无奈地扯起嘴角,乖乖承认:“你记得多少?”
“不多。”知知双手撑着床板要起来,他伸手扶了一把,“但拼拼凑凑,我基本能猜到……那什么,被脏东西附身?老人家们好像是用这个词来解释这种情况。你觉得像吗?”
完全猜中。
秦乙怀试图狡辩:“……或许。我不太信。”
她久违地下床站立,当着秦乙怀的面,开始解身上单衣的系带,边解边说:“我看十有八.九是。其实我之前也不信这些,但重生过一次,不得不信。妖灵鬼怪、神魔诸佛,世间或许确实存在这些东西。”
单衣落在脚边,知知踢踢脚把它们丢回床上,雪白的躯体就这样不遮不掩地展露在秦乙怀眼前。
她这一举动让秦乙怀有些猝不及防,但她大大方方,秦乙怀自然也不扭捏虚势。
他的视线不着半寸旖旎地从她身体上下扫过——虽然只有背面,他仍然可以确定,知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已经痊愈,甚至没有留下一处疤痕,完美细腻如同初生的婴孩。
若是没有见过知知十天前浑身触目惊心的伤口,秦乙怀会以为她的身体本该这样无暇如一块美玉。
这不由令他想起另一个相似的画面,医馆里割腕的病人,腕上伤口的消失,与知知的情况一模一样,而两人唯一的相通之处,就是都曾中瘾。
他分神地想:难道真如同钟离所说,瘾,有着快速治愈伤口的奇效?
知知从床缝里拽出好久不穿的便服,嘴里念叨着与秦乙怀所想完全不同的话题:“至于为什么活了六年一直正常,这几天突然这样了呢。我想大概和中了瘾有关。虽以前也受过伤,但从没像这次这么严重,伤及根本、心神不稳,所以让那些东西趁虚而入了。”
“……”
有时候,秦乙怀会以为知知在自己身上安了一只眼睛,否则怎么解释那些他想对她隐瞒的事,一件都瞒不住,还被如此轻而易举、分毫不差地料中。
他真是彻彻底底折服于她的七窍玲珑心。
知知把衣服穿上,在绑腰带的时候,手指有些微不利落。
身后有温热的胸膛贴上来,修长的手接过她难缠的长带,在纤细的腰肢上一圈一圈地绕。
耳窝微痒,是他炽热的呼吸,盈满了无奈:“所以,你这是要干什么?”
知知侧脸,入眼是秦乙怀喉间的青紫:这是她做的,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
“躺了许久,我是该活动活动了。”知知心疼地触上那刺眼的掐痕,“至少,我不要再放任自己做出这种事。”
秦乙怀将她的腰带缠好,没移开手,就这样搂住她,双唇抿着,俊容上难掩忧心,“你中瘾才刚好没几日,又能做什么呢。”
“找个道士驱鬼,不然,去叶安寺请大师为我超度也行。”她这是调笑话,看到秦乙怀如愿地笑出了声,她亦弯起眼,“开玩笑的。我是有个地方要去,只是猜测,那里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最不济,也比现在蒙眼黑强。”
“我可见识过你的‘猜测’与‘或许’,准到可怕。”
知知笑容愈加明媚,说:“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的知知聪颖灵慧,我不担心,我的知知有自己的想法,有想做的事,我不担心,但若那些事脱于我掌控之外,我便无时无刻不担心。”放在她腰间的手掐紧成拳,移到她脸上时,又变得无比轻柔,“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让我去做这些事,把重担都丢给我,也好过看着你四下奔走,劳神费心。”
“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在你掌控之中……”知知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转身靠近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有些事,我可能还没有跟你说清楚。现在的我,与六年前不同,我不要再只去做那些你为我安排好的事,不要再在一个地方只等着你来。我曾以为自己那样做是在跟你并肩前行,但后来才发现……秦乙怀,我那只是在你背后,并不是在你身边。”
秦乙怀缓缓地垂眸望她,不再说话。知知明白他的这个反应——他懂了,但不接受。
要劝动这个固执的男人,不论过去还是现今,都不容易。如此一看,这六年他倒是没什么变化。
知知动动唇,预备再磨磨嘴皮子,他却眨眨眼,扬唇泛笑,笑得又俊美又迷人,“比起背后或身侧,我更希望你一直在我怀里,就像现在这样。”
美、美男计!
知知被他笑得晕头转向,唇边的话一下子溜得没踪。
秦乙怀趁机说:“衣服都换好了,不是说要去一个地方吗?走吧,我陪你。”
软绵绵的微笑,软绵绵的强硬,话题就这样软绵绵地结束。知知隐约预感到这事会梗在他俩之间,大大小小成为两人的分歧,想要多劝几句却也知那气氛已然被秦乙怀的一笑搅散了,遂作罢。
出门前习惯性要拿剑,秦乙怀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塞了拐杖在她手心,自己却牢牢握住那柄剑。
知知捏了捏木头的手感,有点嫌弃,又不好多说。
两人前脚后脚出了门,知知心里有明确的目的地,行动利落且迅捷,秦乙怀便什么话也没有,安静地跟着,只是没走多远,迎面遇上的熟人让他们的脚步稍顿。
刘汉义抖着长袍上的尘屑,刚从艺摊说完书往回走,便在狭小的街巷口碰面步履匆匆的两人。
“刘伯父。”秦乙怀绝佳的教养让他当即止了步子,抬手行礼,十足谦恭。
刘汉义嗯了声,目光从秦乙怀移向旁边的知知,多停留了刻,才转回来,寒暄一问,“这么急是有要事要办?”
“是的,有件要紧事需尽快去做,请刘伯父恕乙怀失礼,先走一步。”
刘汉义了然地颔首,秦乙怀再施一礼,便带着知知继续走,而才迈出两步远,又被他呵住,“站住!”
秦乙怀回身,不解地看到刘汉义拧起了眉,一脸不豫。
“你有再急的事也不能忘了礼节,人清白的姑娘家,你怎么如此轻浮!”
轻浮?秦乙怀愣了愣,顺着刘汉义不满的视线低头看,原来是他走时习惯地牵住了知知的手,他俩本人不在意,可能从外人的视角来看,这样做过分张扬。
也是,亲密的事私下里做就好,大庭广众还是依礼举止。
秦乙怀轻轻捏了下知知的手,自然地放开,对着刘汉义敛眉认错道:“是乙怀行为欠妥,请刘伯父息怒。”
知知在一旁看着,此时有些许不乐意,心说刘汉义过于苛刻古旧,但明白秦乙怀放手前安抚的暗示,就乖乖地没说话。
刘汉义眉头蹙起,看秦乙怀温温淡淡的道歉,再看两人之间紧挨的距离,非但没有息怒,反升起一股狐疑,“先前我听说你住在载阳客栈,可前几日我去找你,他们说你早已退房……这些日子,你住在哪?”
住在知知家,同床共枕。
但仅仅一个无心的牵手已让刘汉义看不顺眼,这样的回答怎么敢再说出口。
秦乙怀迟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莫非你们住在一起?”刘汉义不敢置信地问,眼睛睁大,得到秦乙怀的点头后,声音陡升,“成何体统!”
知知的眼皮一跳,手指颤了颤,几乎把掌中的拐杖飞出去当箭使,秦乙怀眼疾手快按住了她,上前一步,挡在她和刘汉义之间,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调和这片怒焰,“这事另有隐情,说来话长……但请刘伯父放心,我没有对知知做过分的事。”
“知知?”刘汉义为秦乙怀的称呼愣怔好久,望了在秦乙怀身后的小姑娘一眼,摇头说,“不,她……你曾来找过我,疑心她是从天山重生的知知……我当时就告诉你了,她不可能是……你还是不信……”
他露出更加心痛与惋惜的表情,看着秦乙怀,“仲思,你魔怔了,你误把她看作知知,把对知知的感情转向了她……但你错了呀,她……”
这又是另一段难以解释的长篇。
话题越扯越乱,刘汉义的情绪愈加失控,秦乙怀一脸为难,保证道:“刘伯父,请您信乙怀一回。她……罢了,您就当我有了另一个心仪的姑娘,乙怀会爱惜她,会对她负责。”
“负责!负何责?一个姑娘家的清名……难道你还想娶她不成?!”
“乙怀会娶她!”
“荒谬!”
“行了。”在事态演变成更无谓的争执前,一道冷漠的嗓音如冰块投进来,引来两人的注视。
知知最烦跟脑子发热的人解释,眼看秦乙怀的耐心与尊重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不耐的心情攀升,表现为愈发冰冷的语气,她盯着刘汉义,“我不懂,您在发什么火。秦乙怀说了会负责,而就算他不负责,也是我甘愿。我就要跟着他,与他在一起,这与您无关吧。”
刘汉义凝视着她,目光又惊又呆,喃喃:“不,你不能……”
“我能。”知知淡淡地回驳,张口呼出一腔的怨气,拉上秦乙怀手臂,“刚才秦乙怀也说了,我们有要紧事要办,与您在这浪费了太长时间,我们必须走了。”
知知不开心地拽着秦乙怀走,秦乙怀匆匆留下一句“乙怀日后再与您解释”。
刘汉义失神了片刻,眼中的他们愈走愈远,才惊醒地唤:“站住!站住!你……木深,给我站住!”
知知步履一滞,“木……你在叫谁?”
“木深!”刘汉义追上来,胸腔里无边的情绪让他喘息不止,吞吐着急切,“我在叫你,木深!”
知知皱眉不解,抬头与秦乙怀交换了眼神,秦乙怀问道:“刘伯父……这是……”
“仲思,我与你说过,我来清波是为了找一个人……”刘汉义的声音在颤抖,“我苦苦找了她六年,一个多月前,终于在清波找到了她的踪迹。”
“您找的……难道就是……”
秦乙怀惊诧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刘汉义也把肯定的视线钉在知知身上,眼里泛泪,语调中掺满了酸楚,“就是你啊……木深。”
他向知知伸去颤巍的手,想触又不敢触,“你在六年前下落不明,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我来清波找到了你,却不知怎么与你提起过去的事……一来二回,便决定在艺摊留下,日日看着你……这六年来,你可知你的母亲……”至此,刘汉义的话语忽然一顿,微侧过头收拾情绪,再出声时,已然恢复成先前咄咄逼人的长辈态度,“总之,你们俩不能在一起!”
秦乙怀仍在惊讶中,知知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你是木深的父亲?”
刘汉义眼神微闪,“我、我不是。”
“那你和秦乙怀的父亲什么关系?”
“我与秦兄是故友。”
“你不是木深的父亲,也非秦乙怀的亲长,又凭何干涉我俩的终身。”
她这一句,把刘汉义噎住。
“还有,你跟秦乙怀说我不可能是知知,认定我是你找的那个木深……虽然从某方面来说,可能你是对的。”知知的表情木然,对刘汉义话语中透露出的六年的辛楚表示既同情又无奈,“但我仍有一句话要说……世间皮囊万千,眼见,也并非全然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