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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血亲(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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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开晨雾,今日的春阳依旧温暖明媚。
清波城内,桃花、梨花、海棠,竞相开放。万物欣荣,姹紫嫣红的景象,让住在其中的百姓切身感受到春风拂面柳如酥的畅快与轻松。
脱下累赘厚重的冬衣,路遇的纤尘都在自顾飞舞。
在清波城角落乖乖趴着的小土屋,青瓦白墙,柳绿花红,安睡在晨光下。
屋内。
知知随手拿着一本书,靠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着。
鹤溯闲适地坐在床边,晃着腿,表演吃苹果给她看。
灰白的墙上已经糊上了第二张财神爷的年画,两位各抱着一个大元宝,喜气洋洋地面对面笑。
鹤溯咔吃咔吃地咬苹果,欣赏着这两个笑容,心想:财神爷好像不管孤魂野鬼的事,要不要改贴个黑白无常?有那种画吗?
翻书的声音让鹤溯的思绪飘远,一缕缕春光将少年人沉思的表情刻画地无比细致。
知知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眼中有光闪了闪,片刻,又低下头。
苹果被咬下最后一口的时候,门外正好有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鹤溯从沉思中回神,站起来,很没良心地把苹果核往知知窗外一丢。
“你死心吧。”知知细白的手指捻过一页书,翻了过去,突然开口道,“丢了这么多年,会不会长出一颗苹果树,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在我动手打你之前,把窗外一堆核收拾干净。”
“谁说的呢。我丢的多了,难说有一个特别上进的,争气争气,或许就长出来了。”
秦乙怀进门的时候,恰好听到的就是这么一段可爱的对话。
他忍俊不禁,说:“坚持不懈,什么都有可能。”
看到秦乙怀回来了,鹤溯转向他。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鹤溯点点头,拍了拍知知在被子下的腿,慢悠悠地道:“哥哥我有事,就先走了,你继续静养哈。”
知知嘴角下撇,瞪着他翻窗而去的背影,神情稍稍有点不爽快。
秦乙怀笑了笑,接一句:“鹤溯兄长慢走。”
窗外有跌落的声音,鹤溯低低的一声‘靠’,而后才走远。
知知扭头看向门边出现的秦乙怀,抿了抿唇:“你怎么也被他带跑了。”
“因为他真的很疼你。”从各种方面来说。
秦乙怀笑着走近,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触她额头的温度。
“如果他知道我几岁了,就不会自称哥哥。”
知知乖巧地坐着不动,被他撩开头发摸温度,又被捧着脸仔仔细细地瞧。
她的眼神不闪不避,恰好两人的视线能对到一起,便问他:“今天去医馆,有什么新情况吗?”
温度正常,面色红润。
再看向她的眼——明媚的、灵动的、属于知知的眼。
目前为止,她还是正常的。
秦乙怀放心地把手收回来,说:“是好消息,他们大概能找到解瘾的方法。”
看到知知神情一下子生动起来,秦乙怀都不忍心把接下去的话说完:“只是大概。”
“只要有点希望,那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知知笑脸盈盈,她往前倾,双手撑着床,凑到秦乙怀面前,道:“我想去医馆看看,我能去医馆看看吗?”
知知的要求,秦乙怀怎么可能拒绝。
她问了两遍,秦乙怀也答两遍:“可以,都可以。”
顿了顿,他似是无意地问起:“你腿伤呢?还疼吗?”
知知的眼睛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腿,伸手揉了揉:“一点都不疼。甚至,我昨天看了一下,伤口都不见了。”
反复开裂、发炎,几乎溃烂的一条伤口,短短几日就消失不见。
这是一件怪事,而知知竟坦然接受了:“可能这十天的静养,它完全好了。”
秦乙怀的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
是静养?
还是瘾的修复?
这着怪像会与夜里的事有关联吗?
脑海中思绪万千,他一时间忘了,知知还在等他的下文。
“秦乙怀?秦乙怀?”
知知看他突然沉默着不说话,喊他好几声也不回。
对方陷入沉思没有反应,她也跟着无言,开始仔仔细细打量秦乙怀——他眼下有浅淡的青黑,眼白中有细微没休息好而露出的血丝。
今早睁眼后,他明显一夜没睡,却强作镇定,很隐晦但很不自然地问了自己有关夜晚与梦的事。
还有鹤溯,今天陪着她的时候似乎也有心事。
说到底,他明明昨天半夜才走,为什么一大早又来了。
他俩的反常,都是从昨晚,她入睡之后开始。
昨晚?发生过什么?
知知眼中有细碎的灵明闪过。她敏感而果决,静了静,省略了一个字:“乙怀。”
秦乙怀在沉思中,猛然被这两个字拉回神智,什么难疑什么提防都被打散。
瞳孔微张,有流光跳进他的眼。
敌袭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被狡黠的刺客拿匕首临到眼前。
他还发疯般地凑上前去,自寻死路。
秦乙怀长臂一伸,将知知揽到面前,额头相抵,压低了声音祈求她:“好孩子,再说一遍。”
两双黑眸离得极尽,在一片深邃中,可以窥见另一片深邃。
知知眨了眨眼,淡淡地笑起来,非常乖巧听话:“乙怀。”
做梦都想听她呼唤的名。
秦乙怀心中满胀,跌入甜蜜的陷阱中,殊不知刺客狡猾的匕首已经对准他的胸膛。
知知问:“乙怀,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胸口处猛地一跳,秦乙怀眼神一僵,对上近在眼前的没有笑意的黑色漩涡。
“什么事?”
“瞒我的事。”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不要试图转移注意力,没用的。”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被他糊弄过去。
唯独知知,她实在太了解他了,惯用的伎俩在她面前基本无效。
秦乙怀敛下眼,慢慢叹了口气。
“你昨晚梦游了。”
这不算是在骗她,某种程度上。
知知闻言,眉头微蹙:“我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秦乙怀笑了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为知知理了理衣衫,将她脸侧的发拨到耳后,柔声道:“你只是在我和鹤溯没注意的时候,走出了门,后来就停下来了。”
走出了门与停下来之间发生的一些事,秦乙怀没说。
知知不太信:“没了?”
“没了。”
秦乙怀知道光这样说还不够,于是他用更温柔更坦然的语调解释:“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瘾的后遗症,故今早去医馆问了问,大夫说这是正常的。因为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所以拜托了鹤溯公子来陪着。就这样。”
所有的解释,都是真实。
只是他把一些细节恰到好处地隐藏,既能完美地解开知知的怀疑,又能把最关键的部分保留。
知知沉默着不说话。
盯着秦乙怀镇定自若的眼好一会,她微微笑了一下。
“嗯。”
她信了,没有多加怀疑:“没事了。我们现在去医馆吧。”
秦乙怀藏在袖子里紧攥的拳悄无声息地松开。
他笑道:“好。”
伸手,掺着知知从床上起来。
两人不知是谁的衣衫,拂到了立在床头的长剑。
剑身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倒在地上。
“啪——”
清脆的金石声,让知知下意识看过去。
这轻轻的一撞,冰冷的剑刃从剑鞘中脱出半截,一小段寒光闪烁着某种不知名的魅力。
知知看着,下床的动作凝固住,眼睛盯在那一寸光上,渐渐移不开。
‘拿起它。’
有某个来自虚空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敲响她的魂魄。
神思在浑浊一片的白雾中迷失,她眼中氤氲的光彩在慢慢散开,身体不受控制,弯下腰去捡。
手腕被猛地抓住,耳边秦乙怀的声音夹杂着担忧,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警告。
“知知。”
蠢蠢欲动的鬼祟被这一声驱散,眨眼间退回了它蛰伏的黑暗中。
知知恍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指尖离剑柄只剩几寸的距离,而手腕上的力道将这短短的距离定格。
嗯?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知知茫然地看向秦乙怀,在触目时,抓到他乌黑的眼中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冷漠与杀意。
只是一瞬,秦乙怀很快又变回那个对她有无尽包容与耐心的秦乙怀。
“不小心碰倒了,我来捡就好。”
说着,他快一步将地上的剑拾起,背到自己身后。
知知没注意到他略显焦急的动作,脑海还停留于刚刚片刻的空白,以及一个模模糊糊的残影。
她动了动唇,情不自禁地说了一个字:“林……”
这个字跳入耳中,秦乙怀的心脏一抽,神情有些紧张。
他拳头紧了紧,犹疑又警惕地问:“林什么?”
知知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突然想说这一个字。”
秦乙怀看着她,沉下声音引导:“那你觉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脑海中的残影慢慢消散,知知抓住最后一点余光,喃喃:“姓……林是一个人的姓。”
姓林的一个人……
知知的心后知后觉地沉重跳动起来,一声一声,在狭小的胸膛里砸得她无端惶遽。
一开始,她没在乎这莫名的情绪。
只是慢慢地,心跳愈加剧烈而急促,它发狂般地震颤,有滔天的猛烈情感随着这冲撞挣开陈旧的枷锁,与她的理智对抗。
“秦乙怀……我觉得……我有点奇怪。”
秦乙怀的心思还在停留那个林姓的人,听到知知干哑的嗓音,才发现她脸色在片刻之间已经惨白如纸。
“知知!”
秦乙怀扔了剑,伸手捞住她痛苦伏低弯下的身体。
她的额头滚烫,须臾间,额角就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粗沉而急切的喘息声,仿佛有什么人扼住了她的呼吸,将她丢进闷窒狭小的空间里。
“知知!”
秦乙怀的呼唤遥远如隔了天幕。
暂退的鬼祟卷土重来,带着走马灯般的幻觉,侵夺她的力量与清醒。
眼前满是黑暗,耳边是滂沱的雨声与雷鸣。
闪电沉击山林,片刻的光亮里,她看到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在嶙峋的石壁上涂写濒死的遗言。
“我……林……化作厉鬼……生生世世……不得安息……”
随着那只手的一笔一划,知知仿佛入魔,跟着它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是夜里的那个声音!
秦乙怀瞬间听出差别。
他伸手擒住面前人的双肩,疾声大喊:“不准你碰她!”
来不及了。
‘知知’抬起脸,可以窥见灵魂的黑眸中光彩骤散,有的只是无边的空洞与虚幻。
她突然对秦乙怀出手,一双尖利的指骨攫住他的脖颈,恶毒地用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