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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血亲(2) ...


  •   二月初九的清晨,天未明,兢兢业业的徐县令便顶着惺忪的睡眼出了衙门。

      走在路人甚少的主街上,他困倦又无力地第八百次思考:吴夔到底看中清波城的什么?为什么全大周那么多富庶繁华的地方,好巧不巧只挑了这个地方下手传瘾。

      这下可好,朝中如此重视,一出手便派了龙额侯和监察御长史过来,让自己清闲不管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忙一点吧,其实也没什么。’
      徐县令打了一个冗长的哈欠,声音穿透整片寂静的街坊,不知哪家的矮墙后传出一声狗叫,作为他的回应。
      他往前走着,继续昧着良心想道:‘只要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

      百姓,过上,好日子。
      多么清正无私的愿望。

      这话要是被一直不满徐县令的鹤溯听到,能惊到掉下巴——这还是清波城里游手好闲出了名的徐大人吗?骗人的吧。

      确实骗人的。

      如果清波日子一直安顺,徐县令穷其一生,都不会有这样高尚的想法。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百姓们已经过上不太好的日子了。

      自瘾出现在城里,到半个月前龙额侯屈尊上门,在此期间,他两手放在屁股后,坐看百姓们受荼毒,视而不见。
      在不知不觉中,城内已经有不少人中了瘾。

      直到圣恩的威压临到脑袋上,他才从春秋大梦中惊醒——官帽不保!

      为了弥补大过,徐县令亡羊补牢,非常慷慨地奉上自己的私宅,作为清波临时医馆的落址。
      馆内中瘾百姓们的看护与医治,皆数免费。并且为作公费贴补,他还悄悄把自己存了半辈子的私房钱投进去。

      每日顶着夫人愈发不满的目光,徐县令早出晚归,迟钝地意识到平日里行善积德的重要性。

      ‘唉!’
      ‘只求这场横灾早日过去,让城内两尊大神回京吧。’

      这日,徐县令两眼青黑地走进医馆大门,刚跨过门槛,被贴过来的小厮附耳说了一句话:
      “二位大人今天一大早便来了!关了房门再也没出来过!”

      还在困倦中的徐县令眼睛倏地瞪圆。
      二位都来了?!
      又又又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带带带、带我过去!”
      徐县令一拍肚子,火急火燎地往去冲。

      与此同时,徐县令的私宅后花园。

      香蝶扑蕊,小径芬芳,经流的水渠跳出一段乐章,精心培植的鲜花盛放,千姿百态,摇曳出娉婷娇人的模样。
      密密排叠的软石从一道月洞门引出,曲曲折折地绕向花团锦簇的朱楼。

      小楼外春色娇软,楼内的三个大男人围坐在一个小圆桌上,气氛却不是那么和谐。

      “龙额小侯爷,”桃花眼的神医听完秦乙怀的叙述,眉头深锁,“我不能保证,这完全与瘾无关。”
      他顿了顿,看了面色阴沉的秦乙怀一眼,继续说:“同时,我不能保证,这完全与瘾有关。”

      几乎是一句废话。
      脾气暴躁的人听他这么说话,可能就要动手打人了。

      脚板被钟离踩了一下,桃花眼‘嘶’了一声。
      余光看到秦乙怀不声不响,沉默了片刻,恭恭敬敬地向他讨教:“请大夫说得再详细些。”

      脾气真好啊。
      桃花眼抽空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开始解释:
      “我是半路过来的,不知道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就这几天在医馆的观察看来,我可以确定瘾毒的药性非常猛烈,哪怕解瘾的人,也不会马上恢复正常。”

      “肯定有后遗症。”

      这一句,如一颗已经被点燃引线的雷,终于炸开在秦乙怀心尖上。
      他早有准备,而真正炸响的时候,还是被慌了神,保护的城墙倾塌成一片废墟。
      “请继续说。”

      “后遗症有很多种,比如说——”桃花眼的声音停顿,伸出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点,“做噩梦,神经衰弱,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甚至性情大变……”

      他每说一个词,食指便在桌子上点一下,如一阵阵催人疾驰的鼓点,往深不见底的悬崖冲。
      秦乙怀听着一个个惊心的词,觉得自己离那个悬崖不远了。

      不停顿地列举了数个症状,桃花眼收声,慢慢地砸下一个字:“但。”

      “但因人而异。”钟离把他的话接下去。

      桃花眼点点头:“我所见的知知姑娘,着实是个坚强得令人心疼的姑娘。我那么苦的药,她都能不眨眼睛地咽下去,根本不像是会被后遗症折磨成这种样子的人。”

      秦乙怀放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

      桃花眼继续说:“而且,小侯爷你说的那些,更像是被鬼附身而不是后遗症,你应该找道士驱鬼,而不是找大夫看……”
      脚板又被踩了一下,这次钟离用了狠劲,桃花眼疼到激出眼泪,嚷嚷道:“我没说完我没说完!”

      脚上的力道松开了,桃花眼把腿竖起来踩在凳子上,一边揉着一边补充完整:“但若是之前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只是昨夜突发,我觉得瘾还是有一点点促成的作用。”
      “简单来说,就是瘾让知知姑娘的某处意志力松懈,然后被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趁虚而入,控制了片刻。”

      更深层次的原因……
      秦乙怀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
      因一夜担惊受怕而没有好好休息的他,现在脑中一片混沌。

      “谢谢大夫,我大概明白了些。”
      他说着,两指揉了揉眉心,勉强地振作精神:“好了。进门时,你们说也有两件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说起这个,钟离与桃花眼互相看了一下。

      钟离说:“关于中瘾的那些百姓,这两件事,我们需要换个地方道。”

      三个人起身,一齐往小楼外走。

      开门的时候,入眼畏畏缩缩窃听着的徐县令。
      徐县令猝不及防,微胖的身子可笑地扭了一下,赶忙调整谄媚的笑容,搓着手道:“二位大人要一起过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迎接。”

      秦乙怀看着弯腰弓背的徐县令,嘴角弯起,摆出了他的招牌笑容,温和却没温度地说:“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便劳烦徐大人辛苦一趟。”

      “哪里哪里,二位大人才是,千里迢迢来我们清波,为了我们这些百姓耗费心神……”
      徐县令开始飙官话,秦乙怀默默无言地听着,准备好脾气地听他吹完。

      钟离受不了,用干净清冽的一声打断他:“徐大人。”

      “哎!监察御长史大人您说!”徐县令及时停住,微微侧了个方向,朝着钟离躬身。

      “我与仲思要去前头看看病人,您要一起来吗?”

      “好嘞好嘞!”徐县令拍了一掌旁边发呆小厮的脑壳,“听到了吗,还不带路啊你。”

      “不用不用。”钟离拒绝,伸手扯了一记秦乙怀的袖子,越过主仆二人往前走,“你们带路啊,慢得很。”

      说完,略施轻功,人已步出小远。
      秦乙怀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松松跟了上去。

      他们都是武功高强的人,小露轻功,普通人也要快走才能追上。

      徐县令见眨眼功夫,二位大人已经步出了月洞门,心里一慌,却听得身旁有人道:“嘁,把大夫抛下来,他俩去那么早有什么用。”

      转头,看到一双明亮好看的桃花眼在对自己笑:“徐大人,我们凡人呢,就慢慢走过去吧。”

      徐县令:“啊?啊。哦……好……”

      徐县令的私宅,也是现在临时医馆,在花园的南侧,有东西二厢,都被辟出来作为集中诊治中瘾人的地方。

      两排整齐相对的屋瓦间,铺有秀气精致的小花坛与青石路,此时有不少征调来的城内大夫,端着纱布与清水,在各处房屋间来来去去。

      一处小间里,秦乙怀与钟离比另外两人早来一刻。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无言地看着面前小木板床上,某个正在发瘾的人。

      “呃……啊!”
      床上人额头满是青筋,面部充血通红,一双暴虐的眼瞪着梁顶。他的双手双脚皆被棉被压着,然后用粗长的绳与床板绑在一起。
      饶是如此,剧烈的挣扎还在持续。

      整张床都在颤动。

      “停瘾后,熬了十多天都是这样,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钟离皱眉向身侧的秦乙怀解释,握紧的拳泄露他的愤怒与心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基本是在哭,或者请求我们杀了他。”

      秦乙怀面色凝重地沉默着,良久,开口道:“还是没有把解药配出来吗?”

      钟离双眉锁得更深,神情犹豫:“其实……”

      “解药是有。”
      姗姗来迟的桃花眼端着一盆清水进来。
      他拭手在水里过了过,擦干走近:“小侯爷你看。”

      拿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从中倒出一颗滚圆的白球,他掐着床上人的嘴给他塞进去。

      床上的人仍然在挣扎,只是通红的脸在肉眼可见地恢复正常。
      眼中的赤红慢慢淡下去,床板震动的声响一点一点消弭。最终,寂静下来,发狂的人进入安然的休息中。

      立竿见影的效果。

      秦乙怀见状却没有露出喜色,他脸色更沉,声音压得极低:“这个药,是用什么做的?”

      桃花眼瞄了一下钟离,钟离把话接过来:
      “就是你想的那样,用瘾做的。”
      “极其微量的瘾,并且一次比一次少,我们在试着用这样的方法给他们戒瘾。”

      秦乙怀没有特别的反应,问:“成效呢?”

      “找不到规律。”钟离轻叹了一声,“有的人在渐渐好转,有的人却恶化了。”

      “那至少说明这个方法可行。”秦乙怀并不消极,他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对钟离说,“第一件事我已经了解。第二件呢?”

      “第二件。”钟离停顿片刻,回答,“你跟我过来。”

      两人一齐往小间内的另一张床上走去,那边躺着另一个熟睡的人。
      “这个人,前几天想要割腕,被我们阻止。这两天在服药,已经慢慢好起来。”钟离将他被褥下的手取出来,手腕往上,让秦乙怀近看,“这个位置,曾有过他割腕时留下的伤口。”

      秦乙怀微微弯腰,看向钟离手指点的地方,眼神一凛——因为那是一片完好无损的皮肤,没有任何伤口或疤痕,甚至连血痂有没有。

      钟离直接说出来:“伤口消失了。”
      “不止他一个,其他许多人服了这个掺瘾的药,刀伤、撞伤、烧伤,两三天的时间,所有伤口都痊愈消失了。”

      桃花眼靠在柱子上,给钟离的话做补充:“不是药的缘故,是瘾。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一边让人发狂自残,一边帮人把伤口修好。”

      不光桃花眼想问,钟离想问,秦乙怀更想问:
      这个瘾到底从哪来的?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作用?吴夔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看中清波城?

      谜团太多,然而知情人已经死了,撬不开死人的嘴巴问话。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陷入沉静。

      而跟着桃花眼进门,存在感没比一根柱子来得强的徐县令突然说:
      “那从另一个方面说,如果好好利用瘾,或许可以把它制成令人无伤无痛的神药呢?”

      话落,沉默中的三个人猛地抬头看自己,把徐县令的小胆子吓得颤了颤。
      “我、我我,我就这么一说……二位大人……”

      无伤无痛?

      秦乙怀的心在狂跳,被这他无心的一句打开了某个无法停止的想法。

      如果真有这种药,那大周再也不用顾虑战争与苦难,他的梦想就可以……

      不,不可以。
      秦乙怀闭了闭眼,两指重重地捏揉着额角,让自己混沌的脑子清醒点。

      现下,他们连怎么解瘾的方法都没找到,遑论这种无稽之谈。
      贸然尝试,只怕倒时弄巧成拙,大周成了人间地狱。

      “罢了罢了,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就好。”
      生怕引来祸患。
      徐县令唯唯诺诺地应下。

      秦乙怀疲惫地睁开眼,边说边往外走:“我要回去了,接下去依旧麻烦徐大人辛苦照看。”

      “哎!下官送您!”

      要徐县令送,那他这一段路还能安生?

      秦乙怀正想婉拒,桃花眼神医老远外给他解围。
      “徐大人呐?快过来搭把手?”
      “好好好!来了!”

      徐县令被勾走,最终还是钟离陪着秦乙怀出门。

      路上,钟离问起夜晚的后续:“小嫂子白天醒来,有异样吗?”

      “没有。”提到这事,秦乙怀眼中有淡淡的心疼,“知知神色如常,我隐晦地问了,她不记得夜里发生过的事。”

      钟离静了瞬,安慰道:“不记得也好,徒增烦恼,给小嫂子压力,恶化了才头疼。”

      “是。”秦乙怀无力地点头,“但也不能就此算了。不知道原因,她随时都可能再被控制。”

      “那小嫂子现在有人陪着吗?”
      “出门前,鹤溯公子来了,他替我陪着。”
      “有人看着便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大门口。

      临别,钟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吧。你专心顾着小嫂子……你们一路不容易,不能在这种时候再错失彼此了。”

      秦乙怀动容,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你,钟离!”

      “哪用。”钟离笑道,英俊清隽的面容如玉无暇,“来日,敬我一杯你俩的喜酒,便抵了千万句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血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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