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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不解缘 ...

  •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枣骝马踱着小方步,稳稳拉着马车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轱辘、轱辘”的规律节奏声,与道旁两边蝉鸣鸟语应和,宛如琴瑟和鸣。马车驭位坐着对亲随丫鬟,神态亲密,小声说大声笑,甚是欢喜。两匹花骢马跟随马车缓缓而行,两名身着青灰短衫打扮的少年郎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其中一名神情恍惚,时不时偷望侧前方瘦小驾车少年。

      车厢内一对明眸早已将几人情形尽收眼底,与身边人狡黠眨眨眼,玉笋小手掀开厢帘吩咐道:“能仁寺不过半日路程,前面若是见着茶寮歇歇脚,暑意未消,我们喝点凉茶再上路。”一行六人自然是玉麟他们了。

      原来玉麟归家休整了两天,江守言提及曾于能仁寺许愿,需在九斤二十八岁生辰前还愿。这等烧香还愿并非隐秘,两家家丁、伙计听到也不以为意,少东家出门几日常有之事,都没放在心上。玉麟为九斤二恢复女儿身做好了铺垫,能仁寺还愿虽是个由头,但几人好久没有一起出外游玩,正好也可给他们制造些机会。

      秋阳似火,又是平日,香客寥寥,茶寮伙计没精打采躲在道边阴凉处招客。见着车马过来,知道是大富人家子弟,忙不迭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此等路边茶寮也谈不上讲究,彩凤浸湿了粗布抹掉了桌凳灰尘,随意点了些卤味凉茶,要了些碗碟,洗净双手将一早准备的糕点小吃倒腾过去。没有长辈同行,出来游玩没有那么多规矩,顾井几人早已肚饿,帮手装碟随手就往糕点伸去。

      “啪啪”几声,彩凤眼疾手快护住食物,眉头一皱呵斥道:“急什么,赶了半天路,先去把手洗干净。”祥旺摊出双掌看了看,并无污垢,但他最听彩凤吩咐,也不分辨,自去寻水洗手。顾井嘴巴张得一张,情知惹不过,紧随祥旺低声嘟囔:“这么厉害的女人也就你敢要。”

      九斤二笑嘻嘻望住彩凤吐吐舌头,举步欲行肚子忽地“咕噜”一声,彩凤不禁好笑,拉住九斤二随手喂了块马蹄糕:“小姐知你爱吃,特意给你做的。”九斤二自然而然张大嘴接住糕点,乐呵呵点点头。两人不觉避忌,顾井回头见着脸色一沉,张了张嘴深吸口气忍住了,只觉有些莫名烦躁。

      宝儿冷眼旁观看得真切,低声与玉麟调侃道:“这吃醋的样子,与你儿时可有几分相似?”玉麟唇角微扬,知道她们有意无意激顾井吃味,轻摇折扇笑道:“一叶障目,误闭心门。拨开迷雾,自见真意。”宝儿无语翻个白眼,啐声“酸”,不再管他抛书袋,吃饭时故意将话题引到九斤二生辰上,与彩凤说些东家丫鬟西家大姑娘,开些似是而非的玩笑。眼见顾井闷闷地埋头吃饭,宝儿几人腹中暗笑,也不戳破。

      小歇片刻不再耽误时间,彩凤与九斤二说说笑笑准备上车,九斤二顺手扶住彩凤,让她借力上了驭位。彩凤伸手正要拉九斤二一并上车,却听得顾井急急说道:“阿旺骑了一上午马也累了,换他驾会车吧。”祥旺茫然“啊”了一声,彩凤嘴角挂着笑玩味望住顾井,又瞥瞥九斤二。九斤二哼道:“人家阿旺……”

      “九斤二,你与阿旺换换。今日香客稀少,你可享受下纵马驰骋的乐趣,过几日满了十八,你再想如此可就不易了。你与阿井先去居所安顿好马匹,我们到了直接上山。”宝儿忽地掀开了帘子,打断了九斤二辩驳。九斤二一愣,轻嗯一声让出了位置。祥旺骑马驾车都无妨,不过可与彩凤并肩聊天却也开心,欢欢喜喜上了驭位。顾井只觉宝儿的话有些奇怪,九斤二干净利落上了马他还呆在一旁不解思索。

      九斤二见他啰啰嗦嗦,不耐烦喊道:“走不走?我可懒得在半路等你啊。”顾井眼见众人奇怪望着自己,脸色一红,匆匆上了马回道:“上次不是我等少爷……”话音未落九斤二早已策马奔出,只得将后面半句话吞落,扬鞭跟上。

      祥旺哈哈大笑,打声呼哨,驾着马车缓缓起行,与身边彩凤乐呵呵笑道:“我猜阿井肯定跑不过九斤二。”宝儿与彩凤相视一笑,放下车帘钻回车厢,见玉麟一副隔岸看戏心知肚明的神情,做个鬼脸打趣道:“吃过道滘棕醋的江大少可有什么高见?”玉麟斜着头淡淡一笑:“阿井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你适才的提示,只怕他猜不到端倪。”宝儿撇撇嘴,挽住玉麟右臂揶揄道:“可有的人就算肠子九曲十八弯,也还吃错了醋,猜错了人家心思。”玉麟无奈应是,握过宝儿小手满眼宠溺,马车内外各有各的甜蜜。

      不过两盏茶功夫,众人便先后到了,枣骝马喷着响鼻停在了四合院前。九斤二早已与顾井安置妥当,二人一左一右靠着院门两侧,不见以往的随意,无话找话说了几句便双双沉默,竟有几分拘束。见着他们到了,都似如释重负赶忙迎了上来。

      四合院位于山脚一隅,竹林环绕,清雅幽静,背后一条曲折石径可达半山寺庙,但距小镇又不过一炷香脚程,颇为方便。宝儿知道此院乃玉器铺郝掌柜家产之一,原来玉麟这么早便与其相熟,难怪上世会托他帮扶自己。此处幽静,闲暇时能与玉麟来此小住倒也别致,夸赞了一番。她早已注意到九斤二与顾井气氛尴尬,招呼众人一起下了行李,打趣着分配了住所。

      几人本是少年性子,又自然而然恢复了平日的打打闹闹,只有顾井听到九斤二与彩凤一般,一人一间房,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宝儿抿唇暗笑,也不解释,呼唤众人先入庙办了正事再谈玩乐。九斤二等人背上还愿包裹,簇拥着拾阶而上,只有玉麟一人慢吞吞落在最后。自从到了四合院,玉麟眉宇间就有些淡淡的惆怅,简单说了下布局和位置便由得宝儿吩咐,不多言语。

      宝儿虽是一门心思想着撮合顾井二人,但玉麟异样旁人不察她却怎会不觉,放慢脚步挽住玉麟,眉眼弯弯甜甜一笑:“还是你有能耐,借了个好住处,适才看你那么熟悉此处,倒似在此生活过般。”玉麟低声回道:“曾经……住过一段时间。”宝儿心下一凛,忽然明白过来,前世玉麟解毒小产,那时瞒着家里人,说在能仁寺附近静心养胎,只怕正是在此休养。

      二人前世今生遭遇早已说得清清楚楚,只是怀胎小产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太过悲恸的回忆,宝儿怕玉麟细思难过,便也不曾详问细节。现见玉麟神思黯然,情知他触景伤情,想起了伤心往事,不由怜意大增,感同身受,紧紧握住玉麟右手。二人心意相通,玉麟自是明白宝儿怜惜,轻扬唇角以宽其心,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感慨,不用担心,反而我倒有些不放心你。”

      宝儿诧异扬眉却听玉麟续言道:“我看九斤二与阿井独处更加尴尬,你们商量的计策好像不太管用。”宝儿轻轻掐住他臂侧软肉啐道:“哼,你等着看好了。”做个鬼脸笑嘻嘻加入了彩凤闲谈,故意重提歇脚时的话题。她知道玉麟有意拿话激她,往事已矣,只是一时感怀不用过于担忧。既知他无事,便配合着转移话题,无谓寸步不离。

      玉麟心中满是暖意,抿唇含笑不再自寻苦恼,见顾井与祥旺走在最前面一时插不上话,快走两步赶上二人,随口说了些能仁寺的趣闻轶事。祥旺听得津津有味,顾井却心不在焉频频回头,留心宝儿、彩凤隐隐约约传来的只言片语。玉麟腹中暗笑,有意无意讲起了许仙悔恨、梁祝化蝶的故事。

      后面三人小声说大声笑,只听得嬉笑中传来什么“……亲事……”,“……姑娘不错……”之类的话。玉麟瞥见顾井脸色不定,轻笑道:“梁祝虽终化蝶,但死前表白心意,明白自己内心,也算无憾。若如许仙失去后才明真情可贵,痛恨自己懦弱错失爱侣,则悔之晚矣。”

      顾井似懂非懂,转头见到彩凤忽地搭住九斤二肩膀,听到戏谑的片鳞半爪,“……有意见人?”心里大惊,不留意脚下一空,打了个踉跄,他手上紧紧抱着还愿香烛供果,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跌倒。后方斜斜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却是九斤二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你不抓住旁边树干,紧抱这些家什干嘛?差点滚下去!”九斤二生气斥道。顾井感激望了九斤二一眼,嘟囔道:“这是你还愿诚意,万一损坏菩萨责怪怎么办。”九斤二一愣,心中不禁感动,嘴上却低声说句:“大蠢牛。”几人在旁看得分明,窃笑不已。彩凤见顾井崴了脚,接过他怀中紧抱包裹。九斤二不假思索架住了他,将他胳膊搭在自己膊頭以便借力。

      顾井大惊失色,霍地抽出了胳膊,面红耳赤嗫嚅道:“不,不用,我,我自己走就行了。”这下太过明显,连祥旺都看出异样,奇怪问道:“阿井,你这是干什么?要不九斤二你来拿东西,我来背他。”九斤二虽知顾井心中顾虑,但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见他将自己当做洪水猛兽般,不禁怒然,冷冷望着他却带着几分委屈。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顾井情知自己有些过分,歉然望了眼九斤二,胡乱找借口心虚解释道:“我意思是,我没什么事,你和阿旺都不用扶我,我没有,没有其他意思……”

      “我走得有些累了,玉麟,你们先去拜见大师,准备还愿仪式。阿井陪我歇一会,待会再来寻你们。”宝儿笑吟吟打破了僵住气氛,冲玉麟眨了眨眼。闻弦歌知雅意,玉麟猜到宝儿想法,轻挥折扇挑了挑眉,顺口叮嘱了两句,招呼余人先行一步。九斤二分过彩凤物什,冷着脸行过顾井身边,毫不理睬。顾井理亏,愣愣望住九斤二离去背影,思潮纷呈,茫然无措。

      宝儿在旁含笑看着,待众人去得远了,方才打断顾井呆望,轻轻扶住他话中有话笑道:“伤无小事,那边有块大石,先去歇会,可别将小伤拖成了大病。”顾井不敢违逆宝儿,尴尬笑了笑,在宝儿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到道旁,顺手拂了拂大石,先请宝儿坐下。

      宝儿也不客气,学着彩凤样子并膝坐了下去,仿似漫不经心般托腮说道:“阿井,九斤二这人心直口快,又不知道拐弯,时常与你斗气,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不舒服了?若是如此,我替他向你道歉,或者让他与祥旺换换,免得你们面阻阻。”顾井刚刚坐下,惊得身子一歪,赶忙撑住大石边缘,急急回道:“少奶奶,九斤二率真爽快,为人讲义气不怕吃亏,真心实意对朋友毫无机心,为别人考虑多为自己考虑少。我才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他一点一点教我从来没有不耐烦,他骂我也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舒服。我们搭档那么久,已有默契,少爷有的事彩凤也不清楚……”

      听顾井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生怕错怪九斤二,宝儿莞尔一笑,故作迷惑:“可是我已经观察好些天了,自从你们去了趟京城,回来后你就好像避着九斤二,好似话都不愿和他多说。回来途中玉麟就已感觉到你仿似躲着九斤二,避之不及一般。你别想话诓我,适才连阿旺都看出你对九斤二有意见了。”顾井羞得满面通红,但一来并不甚明了自己的纠结,二来实在羞愧,嘟嘟囔囔不知如何启齿。

      宝儿敛了笑容,正容道:“阿井,我们相识这些年来一直情同手足,共过患难,度过难关。九斤二对你的关心,你的感受只怕最为真切。我不知你到底是何想法,难道你真的要这样躲着九斤二,失去这个朋友?或者说,你并不那么在乎要做他朋友?”

      顾井不假思索脱口回道:“我当然在乎他这个朋友,他是我最珍重的人,不管什么事,只要他开口,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义不容辞。”顿了顿补充道:“你们也一样,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亲人。”宝儿拍拍顾井肩膀,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都知你为人如何,从未怀疑过你真心。这段时间,你应该也能察觉到九斤二的难受。我们既然是一家人,不管有何难题都该说出来好好解决,一味逃避伤了感情,是否值得?”

      见顾井神情纠结,已然动容,诚恳续道:“我们虽不曾歃血为誓,但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生一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分离,是不可分割的兄弟姐妹。我想你心中应有不解困惑,若你相信我,我们一起来设法解开心结。”

      顾井眼见宝儿温柔望着自己,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与不满,只有满满的关心,就如长姐担忧自家兄弟般。其实这些日子他并不好受,害怕别人笑话所有异样都憋在心里,无人可说,眼见九斤二难受却只能躲避,确也想找人宣泄倾述,“我,其实我……”支支吾吾了两声,见宝儿鼓励望着自己,终是下定决心,将心中迷惑说了出来。

      “少奶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躲着九斤二,只是他一靠近我,我的心就跳动得厉害。”顿了顿,压低声音羞赧道:“我怀疑,怀疑自己可能喜欢男人。”鼓足勇气将心底隐秘宣之于口,一张脸涨得通红,惴惴不安望着宝儿,不知她是何感想。却见她脸色如常,没有半分嘲笑奇怪,只是温柔看着自己,柔声分析:“你有此念头,可曾想过是否是因什么事诱发了你如此感受呢?”

      顾井心中大定,再无犹豫,在宝儿启发下,细细思索心路历程,一一告知了宝儿:“自从在京城撞见那个二世祖后,我便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九斤二待我好,我就觉得很开心。这种开心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明明是兄弟,可是我看到他,不知为什么就会想起二世祖和兔儿爷在一起的画面,我,我居然……”他不识情事,这等羞人想法实在说不出口,宝儿淡淡一笑,不露情绪引导道:“因此就产生了亲近的念头,你担心别人笑话你,更担心九斤二因此讨厌你,所以就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对对,我不知怎么表达,就是你说的这样。”顾井连连点头,憋了那么久,总算有人帮自己理清头绪。这等难事他不知如何处理,对于宝儿有着自然的依赖,迟疑问道:“少奶奶,你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了?我该怎么办呀?”

      宝儿见他满眼迷茫,自是清楚这种心绪,违背世俗常理,一时之间如何接受?当年历经波折,辗转反复才终于明白自己真实心意,顾井心生迷惑实属正常。轻叹口气,柔声启发道:“二世祖占你便宜时,你是何感受?”

      “恨不得马上把他拖出去暴打一顿。”顾井满是厌恶气愤道。“那阿旺与你勾肩搭背,一起泡澡堂呢?”顾井有些不解,嘟囔道:“阿旺?他是我好兄弟,二世祖怎能和他相比。”宝儿莞尔一笑,续问道:“那当时花楼姑娘故意亲近你,让你有机可趁,又觉如何?”

      顾井耳根都羞得通红,但他知道宝儿问话必有深意,吞吞吐吐赧然回道:“我,我说不出来,但我保证我手脚绝对规规矩矩的,就算她们挨碰,我也绝没占过便宜。不信你问九斤二……”霍然收声,心头涌起一股奇异感,那时不明自己为何那么害怕九斤二生气,不想做任何让他不开心的事,难道自己真有断袖之癖?

      宝儿拍拍他手背,循循善诱:“你现在再仔细想想,你到底是对男子有兴趣还是对女子有好感?或者是对你在意的人心动?”顾井喃喃道:“可九斤二就是男子啊!”宝儿耐心说道:“你暂时别去想九斤二为男儿郎或是女娇娥,只问问自己内心,你在意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性别?你究竟喜欢的是男子还是九斤二。”顾井似懂非懂,皱眉苦思,好像捕捉到些影子,又好像茫然不解,瞪大眼望住宝儿,不禁有些迷惘。

      林间蝉声阵阵,宝儿知他一时难以明白其中分别,抱住双膝望着小径远处幽幽道:“我曾与彩凤玩笑,与她向承康兄说媒,可她如何也不肯,如非心上那人,就算世家公子、翩翩少年也如草履。我与玉麟青梅竹马,自幼相伴,外人看来我们自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但我自己明白,我钟意他,只是因为他是江玉麟,无关身份地位。心上一旦有了那个人,所有的世俗虚礼就不重要了。”

      瞥见顾井彷徨挣扎,明白违背俗礼心结难解,需要时间慢慢想清楚。他们本无障碍,点到即止,拍拍身上尘土轻声道:“公公已经决定在九斤二的十八生辰上宣布关乎他终身幸福的大事。”顾井一跃而起,大急问道:“江老爷要给他说亲了?他本人愿意吗?”

      宝儿抿唇轻笑,缓缓说道:“若你相信我,这几日你暂时别再纠结九斤二身份,你只需好好想想自己真意为何?与九斤二相识这些年,他是如何待你?明白了自己内心,再来寻我。有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只要你能明确心意,我定能圆你心愿。”见顾井呆立无措,双眉紧蹙思绪难平,淡淡一笑,相信他总能想明白的,有意提醒道:“不过你是不是还要躲着九斤二,用什么态度相待,可得仔细想想了。我们歇了不少时候,九斤二还愿并非小事,一起去看看准备得如何吧。”顾井点头应了,跟在宝儿身后若有所思。

      玉麟早已准备妥当,虽说是给九斤二恢复身份找的托辞,不过历经波折仍能整整齐齐,也是得菩萨保佑,上香还愿确实真心实意。几人依足规矩做完仪式,彩凤见顾井跟来后一直神不守舍,眼睛一转,抓着祥旺、顾井、九斤二三人,口中念叨着正好求个签,看看姻缘。顾井思绪纷杂,倒是真心希望菩萨能指点迷雾,诚心跪拜。

      竹签一出,彩凤迫不及待拉着顾井前去解签,却是支中吉签,签诗有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解签大师淡淡声音传来:“此乃中吉签,身在局中,难辨全景,欲知真貌,需越心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若是求姻缘,施主缘分应已在身边,只是一叶障目,却有些曲折。此签有苦尽甘来,拨开迷雾见青天之意,但是否如愿,却得看施主自己心障是否可解了……”顾井眼睛一亮,似有所获。

      宝儿不动声色捏捏玉麟手掌,暗想这人原来提前做了手脚,借签文提醒顾井。玉麟唇角轻抿微微摇头,示意并非刻意安排。宝儿眼眉一挑,缘分使然,看来老天爷都想帮他们。

      天色渐暗,几人拜了菩萨趁着余晖急急下山。次日还有些手尾,众人出发前已备好熟食,简单做点素菜就行了。无需多言,几人自然分工明确,各自准备起来。

      彩凤帮着收拾好几间寝室,将宝儿酿的梅子酒浸入井水里,估摸着祥旺、顾井应该弄得七七八八了,想着去厨房看看有何要帮手的地方。刚走到门边便见顾井放下手中瓜果,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悄摸着走到祥旺身后。彩凤大奇,也不招呼,缩到门边偷望,难道顾井忽生童心,要与祥旺恶作剧?

      却见顾井啪得一巴掌拍在祥旺屁股上,祥旺正在备菜,没提防吓了一大跳,身子都震了一下,满眼迷惑转身望着顾井。顾井讪讪一笑,举着手掌尴尬解释道:“刚才有只苍蝇在你身上,我帮你赶走。”祥旺再是单纯也看出这借口实在拙劣,一脸怀疑。顾井也知牵强,搭住祥旺膊頭笑道:“做兄弟就别那么小气了,待会我负责刷锅洗碗。我去外面搬些柴火,再不快点,少爷、少奶奶得饿肚子了。”祥旺知他转移话题,不过他不惯与人争辩,小小恶作剧也不摆在心上,点头应了继续备菜。

      彩凤心中疑惑又觉有趣,闪到一边避过顾井,见他往后院走去,悄悄跟在身后。宝儿正巧从堂中出来,彩凤做个噤声动作,示意一起跟住顾井。玉麟见她俩在顾井身后打哑谜,不由好笑,顺手接过宝儿丢来抹布接着擦拭餐桌,不去理会她们孩子气举动。

      顾井一路转入后院林子,忽地站定盯着一点看了许久,宝儿二人大雾,探头察看相视一笑,却原来是九斤二弯着腰在那劈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几人倒似连环戏般,一个盯一个。顾井杵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死死盯住九斤二背影。九斤二弯腰将柴火束成一捆,顾井举起右掌看了看,又望了一眼九斤二,面容纠结着终是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向九斤二,右臂外摆。

      后面二人本来看得津津有味,被顾井奇特举动笑得肚疼。正好奇他一直盯着九斤二八月十五是要干嘛,见他忽然似下定决心大步走过去,彩凤霍地反应过来。看热闹可以,但九斤二不比祥旺,真被顾井莫名其妙占了便宜,那可就玩大了,只怕她得暴怒胖揍顾井一顿。赶忙出声唤道:“九斤二,你柴火劈好没有呀?再拖一会,我们可以直接吃夜宵了。”顾井被这声吓得一激灵,慌张回头却见彩凤拉着宝儿好似边走边唤,刚刚转过院角,并未见到自己刚才举动。

      九斤二不耐烦回着嘴,起身见到顾井在自己身后杵着,宝儿、彩凤从远处走近不禁奇怪,没好气说道:“你在后面不声不响干什么?要帮忙就说话,不帮忙就别挡道。”顾井心虚不敢望他,满面通红嗫嚅道:“我,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九斤二看看捆好柴火,闷哼一声禁不住有气,粗声粗气嗔道:“我都弄好了你来帮什么……”

      宝儿怕他们又起误会,强忍住笑急急打断:“阿井,你先把柴火给阿旺提过去。”彩凤憋住笑一把将柴火递给顾井,拉过九斤二便往屋里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这些粗活让他们两个做就行了,我带你看看今晚住所,我和小姐特地给你弄了些檀香。以后你说话别那么粗鲁,斯文点……”

      顾井提着柴火一片茫然,只觉说不出的异样,“他”与祥旺,好似真的有些不一样。低着头赧然越过三人,神情间却好似少了些迷茫。宝儿扬唇轻笑,看来顾井的试验起了作用,他在开始明白自己心意了。

      几人一同出游几日,还了愿踏了青,朝夕相处,嘻嘻哈哈中只有顾井好似怀着心事,时不时发呆,但也没有再如前些日子般避着九斤二,而且好像比起以往,还亲近几分。反倒是九斤二对他的殷勤照顾头皮发麻,不知他哪根筋不对,时时逮着彩凤做挡箭牌。玉麟、宝儿冷眼旁观,心中暗自好笑。

      回家后众人着手准备九斤二生辰,忙忙碌碌,向至交好友、亲密友人派发请帖,两府诸人和相熟客商、友人不禁惊诧,看这架势,江府竟似要给家丁大庆生辰,这礼遇倒属实闻所未闻。

      终于到了生辰当日,江府喜气洋洋直如过节般,江守言换上新衣,玉麟恭迎长辈入座,钱方孔与顾残生相继到来,均被安排在了主家上座。看堂屋布置,供桌备着烤猪、香烛,□□在世叔伯竟都请了来,倒像要做个什么仪式。

      玉麟轻声提醒江守言快到吉时,示意祥旺、顾井备好香茗。顾井点头应了,心下却有些奇怪,为何不见宝儿、彩凤,连本该是生辰主角的九斤二也一直未曾露面。

      疑惑之际只听得江守言朗声道:“感谢各位百忙中抽空前来,见证上契仪式。今日是我家九斤二十八岁生辰,她从小便养在我们江家,伴着玉麟一同成长,名为主仆,实则在我心中,已如亲生子女。她自出生起便有相士批过命,额高眉粗,过刚易折,十八岁乃人生大坎。是以她亲生父母担心她命途多舛,易逝早夭,不取官名,只用‘九斤二’乳名唤之。现已于菩萨座前还愿,破了命格,今日之后顺风顺水,再无阻滞。烦请在场诸位亲朋好友见证,我江守言将与九斤二上契,赠其官名‘江玉凤’。由今日起,玉凤便会恢复女儿身,为我契女,与玉麟兄妹相称……”

      顾井脑中如有轰鸣,只回响着“恢复女儿身”这一句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九斤二原来是女生,九斤二原来是女生……”以往诸般疑惑尽数通透,原来少爷、少奶奶所言却是如此。想起宝儿的承诺,只觉胸臆阵阵热流涌过,欢喜得快要炸开,毫不在意周遭异样眼光,呆在原地“呵呵”傻乐。

      “上契!”彩凤一声高呼,宝儿领着九斤二款款步入堂屋。九斤二轻施粉黛,头上插着根兰花珠钗,发顶简单挽成双平髻,束结成环,垂于肩侧,活脱脱已是未出阁姑娘打扮。

      在场诸人虽感诧异,但都明白命格过硬恐难养活,取贱名易男装破命亦非虚妄,命数之说不可不信,尽皆恭贺江守言多了个好女儿。顾井目不转睛望住九斤二,满脸惊喜,浑不知人群里几道目光扫在自己身上,或欢喜或释然或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是特殊的一年,在最后一天,更文庆祝新年。这一章拖得太久,所以用8000多字来表达歉意。
    在此许个新年愿望,春节前一定结束此文,以此鞭策自己。[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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