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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生死随,复相许,蝶梦乡。
      连理枝共缠绵,终是缘。

      酒尽客散,只有顾残生、钱方孔自家人还留在江府。九斤二满头珠钗浑身不自在,暗中扯了扯宝儿衣袖。宝儿腹中暗笑,小声与几名长辈告声罪,带着九斤二悄悄退了出去。其他人浑不在意,顾井眼睛却一直放在九斤二身上,现见终有机会和她私下说说话,赶紧跟了出去。玉麟唇角轻扬,情知宝儿是有意给他俩制造机会。收回目光,却见顾残生意味深长望着自己,知他看出了顾井心思,轻举茶杯眨眨眼微微一笑。顾残生从未见玉麟有过少年人调皮举动,倒被弄得一愣,好笑摇摇头,双臂夹起茶杯回饮了一口,心里盘算着只怕得给徒弟、契仔看日子了。
      顾井跟在身后正犹豫如何开口,宝儿忽地扭头笑嘻嘻问道:“阿井,你是要找我说话还是想与九斤二单独聊聊?”顾井没提防吓了一跳,脸色一红,偷瞥九斤二嗫嚅道:“我,我想给你说我心意明确了,也想,也想单独与九斤二说说话。”九斤二不禁有气:“你心意明确了我就得单独和你说话吗?少奶奶别理他,我们走。”宝儿见顾井慌得手足无措,知他词不达意,侧头笑道:“你好好想想你的心意应该与谁先说清楚?”顾井恍然大悟,红着脸支支吾吾赞道:“九斤二,你今天这样穿,比以前好看。”
      九斤二气得转身就走,宝儿“扑哧”一笑,一把拉住九斤二,拍拍她手背轻声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阿井,他向来不善言辞,你别和他计较。人贵乎真心,你俩误会了这么久,也是该好好聊聊,解开这个心结了。让他受点教训就行了,别斗气太过伤了感情。你放心,万事都有我和玉麟替你做主。”
      见顾井屏气凝息小心翼翼杵在一旁小心候着,不禁莞尔,使个眼色提醒道:“你想夸奖九斤二今天很漂亮就直接说漂亮,说清楚自己心意就行了,别学玉麟绕来绕去。你们去后院凉亭慢慢聊,不会有人来打扰的。”看顾井还傻愣着,含笑将他推到九斤二身边,把他俩“赶”到一块,走前悄声给顾井说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事都记得。”
      转过山石,宝儿悄悄探头,远远望见顾井作揖弯腰,九斤二鼓着腮帮。过得片刻,隐隐传来一声“……不管是男是女,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九斤二慌乱捂住顾井嘴巴左右张望,顾井挺直身板任她打骂,脸上却喜笑颜开。宝儿捂嘴暗笑,知他二人已然和好,放心离去,两桩大喜事临门,且要忙了。
      次日一早,宝儿、玉麟支开彩凤几人去找顾残生“赔罪”,顺便秉明情况。顾残生一直喜爱九斤二为人孝道,待阿井真心实意,视若子侄,庆幸阿井能遇到如此好友。现下知道真相,前事串联自是明白过来,子侄变成未来儿媳却也开心,阿井憨直老实,有九斤二管住他倒是放心不少。而且能与江守言做亲家,亲上加亲更是满意。
      至于祥旺与彩凤两个孩子,青梅竹马,这几月早与宝儿商量好找时间给契仔做主了。只是彩凤自小卖给钱家,终身大事却得钱方孔做主,虽说不再恨他,心里难免总有些芥蒂。现下两个后生仔心慌,拖无可拖,总不能耽误祥旺娶妻生子,宝儿又撒娇耍赖,终是一并应承了下来,择日提亲。
      玉麟上京的日子里,宝儿一直都在筹备他们四人婚事物件。现下一经议定,自是开始着手请期置物,布置新房。同时准备两对新人婚事,几家均是甚为重视,数月里忙得不可开交。九斤二已是江家义女,祥旺又被顾残生认作契仔,宝儿不愿彩凤有所差别,便重提旧事请钱方孔收了彩凤做契女。钱方孔本就有此打算,也借机弥补自己愧欠,给彩凤准备的嫁妆,竟与宝儿相差无几。
      只是几名年轻人自小相处惯了,始终改不了称呼。本来都视为兄弟姊妹相处,玉麟、宝儿郑重说过几次,但见得他们别扭,改不了口,只能由着他们了。
      喜事将近,宝儿身子的“调理”也一步没落下。许大夫依着玉麟的说辞,不时将进展告知顾残生。顾残生听得宝儿身子渐渐将养起来,总算是慢慢放下心结,期待三喜临门。宝儿脸上含笑心里叫苦,唯有含糊其辞敷衍过去,玉麟却像个没事人般,还有心思调侃不知顾井和祥旺谁先做爹。
      葭月阴生,革故取新,两对新人终于风风光光成了亲。钱方孔以心疼契女做托词,借嫁妆名义将顾残生两旁居所一并买了下来,送于新人。顾残生虽知他用意,但徒弟、契仔安家,加上宝儿、玉麟帮腔,也无理由拒绝,便默许了。九斤二与彩凤皆为义女,江、钱两府自是一并安了床。
      热闹过后,日子恢复如常,顾井夫妻照样跟着玉麟牙行、钱庄两边走,祥旺夫妻一如既往伴着宝儿。唯一变化恐怕只有三家长辈心心念念盼望可以早日逗孙为乐,九斤二最明玉麟二人情况,情知江守言只能指望抱上干孙子,几人中反倒成了压力最大的一个人,暗暗与宝儿叫苦不迭。
      不觉又近严冬,彩凤忽有一日恶心犯呕,初初以为受了寒,结果天葵未到,请来大夫诊治,却原来竟成了几人里最早荣升当娘的。几家可是乐坏了,宝儿更是上心,早早开始准备孩子衣物玩具。钱方孔见宝儿欢天喜地,甚是喜爱孩子,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好几次找许大夫旁敲侧击地问过宝儿身体情况,许大夫都依着玉麟要求用身体正在慢慢恢复带过去了。宝儿私下埋怨过玉麟,玉麟就只含笑听着,让她不要着急。宝儿心底暗暗奇怪,玉麟近来不知忙些什么,不时外出,总觉得他在谋划着什么。
      这日玉麟兴匆匆回到家,忽地提到能仁寺腊梅开了,这段日子宝儿光顾紧张彩凤,郝掌柜的四合院已经买了下来,不如趁着天朗气清,去能仁寺许个愿,单独玩两天。宝儿情知玉麟有些事,也不戳破,笑眯眯应了,看他又瞒着自己玩啥花样。
      第二日玉麟独自驾着马车与宝儿结伴去往能仁寺。两人许久未曾单独出游,宝儿虽估计玉麟有所谋划,但只得两人赏花游玩却也欢喜,不理玉麟劝说,出城后便钻出车厢靠着玉麟有一句没一句闲聊。两人依偎在一起,只说些家常琐事,聊聊彩凤、九斤二两对夫妻糗事,可得帮他们给孩子取个好名字,自有寻常夫妻的平凡温馨。
      提到孩子,宝儿见玉麟眉梢一动,直觉联想到最近他瞒着自己的事必然与此有关,半真半假嗔怪玉麟。玉麟与宝儿心意相通,岂会不知自己最近举动惹她生疑。不过本也没打算再瞒着她,此次出行就是与她相商,平和一笑,轻声道:“此前时机不成熟,担心世事有变空欢喜一场,倒不是有心瞒你。待会到了院子,我自会一一与你交待清楚。”
      宝儿知他性子,既如此说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笑嘻嘻戏言道:“待会别给我个惊吓,忽然冒个活人出来仿照宋明帝刘彧。”玉麟情知宝儿猜出端倪,故意拿宋明帝借种生子调侃,轻搂宝儿纤腰正经回道:“我俩早已清楚彼此心意,我岂会为俗世虚礼行荒唐之举,怎会让他人玷污你身子。”宝儿见他着急“扑哧”一笑,捏捏玉麟脸颊笑道:“看你急得,明知我与你说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待会让你自己告诉我。”
      两人说笑间,不觉已到别院。玉麟紧握宝儿小手越过院落,在堂屋门前驻足良久,神色渐渐黯然。上次前来,大家都住的厢房,未曾踏足堂屋,宝儿见他陷入沉思,也不扰他,默默紧了紧牵握双手。玉麟感觉到掌心传来温度,心中一暖,轻扬唇角向宝儿点点头,推开了紧闭房门。
      举目望入,架子床立于屋侧,墙上挂着《归田园居》字画,除了装饰古朴典雅,格局倒与其他普通四合院并无多大区别。玉麟将宝儿带到床边,拂过床沿,轻声打破了沉默:“上一世,我曾在此经历了生命的离去,也在此迎接了生命的到来。”宝儿知玉麟终是决定说出心中最难过的痛楚,默默陪在一旁,静静听他述说。
      “那时在许伯伯、许伯母和齐御医合力救治下,终于保得性命,肚中孖仔却只能无缘了。我不想家里人担心,更不愿你知晓后自责,是以叮嘱务必先将此噩耗保密。”玉麟坐在床侧,面色平静地说出了深埋心底的往事。
      “但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许伯父恰好救助了一位故友之女。那姑娘身世坎坷,父母早已亡故,又遇人不淑。她与孩子生父并未成亲,前来相寻方知那人只是在此地暂住,进京赶考后再无音讯。身心俱疲下意志消沉,卧病在床,迫于无奈方才找到许伯父。”
      “当时她已有三个多月身孕,未婚先孕乃大忌,不敢回故地,一个女人无奈之下竟有了轻生念头。许伯母好不容易劝住她,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以后送于好心人收养总好过亲手扼杀亲子。她孕育时间恰好与我相仿,更巧合的是,她怀的正好是对双生子。那时我正历丧子之痛,许伯母与我说了此事,不知怎地,只觉或许就是上天恩赐,让我可与孖仔重续母子缘分。”
      宝儿明白玉麟心中遗憾,覆住玉麟手掌紧紧握住。玉麟温柔望住宝儿,轻轻摇摇头示意无事,续道:“她终于勉强答应生下孩子,交于许伯父寻觅处好人家,此生不复相见。我好不容易说服了余忠正接受了上天赐予,养好伤后,又听到九斤二说你要远行。放心不下便化为林玉跟着你,将她的事交托于九斤二,此处便让与她安心养胎。待陪你寻得了落脚之处,剩下日子大部分时候就留在此地等候孩子出生。”
      “也许真是与守正、谨言有缘,自小他俩就调皮伶俐,我对他俩教导甚严。但纵使我再为严厉,不时在外奔波,比起其他人,他俩仍是与我最为亲近。”玉麟说到孩子,唇角不禁微微轻扬。“此世与你互许终生,提亲之时听到好命婆恭维话不由心念一动,若是缘分使然,有无血缘又有何妨。只是那时……”“只是那时你不知道今生世事如何变化,又未解决顾伯伯恩怨,不敢提前说出来。加上不知我有何态度,既担心我多想,又怕我空欢喜一场。”宝儿收回双手,语气平静接话道。
      玉麟一愣,却听得宝儿侧头续道:“后来你发现只要与我俩此世无直接关系的人或事并无多大变化,便算着时间瞒着我请许伯伯留意故人之女,同时又为变数做了准备,一旦有变,就用自己解围。这些日子你忙碌奔波,想必许伯父已寻到那位姑娘,时机成熟,是以才特意将我带到此处,和盘托出所有事情。”
      一时之间,玉麟亦不明宝儿是何态度,歉然拉过宝儿小手,惴惴道:“我答应不再瞒你,却又食言。只是我初初实不知今生世事如何,亦不愿勉强缔结子女缘分。带你到此坦诚心迹,绝非逼你应承,如何抉择,自是我们夫妻俩相商而定。”
      宝儿静静望住玉麟半晌,轻叹口气:“不管再说多少次,你这自己扛事的性子终究是改不了了。”见他忐忑不安忽地嫣然一笑,凑过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触,柔声道:“你的遗憾我岂会不明?上世九斤二和阿井抱着他俩,我曾远远见过,粉雕玉琢,甚是可爱。难得两世都能与他们相遇,如你所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孖仔奇缘,我俩自该好好珍惜,只是这一世,他俩恐怕最亲近的就不会是你了。”
      玉麟茫然刹那,见宝儿含笑盯着自己,豁然明白过来,知道她是应承了,大喜之下反而不知如何开口。宝儿嘻嘻一笑,佯嗔一句“呆头鹅”,紧紧环住玉麟颈项偎进怀里。冬阳照耀下竹林斑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过不多日,嫩绿新叶终会探头,春满大地。
      两人既已说定,玉麟又早做计划,与江守言、九斤二交待清楚,一切依计而行即可。过得些日子,宝儿忽然恶心犯呕,食欲不振。钱方孔唯恐宝儿身子不适,赶紧叫祥旺请来许大夫。许大夫探脉不语,见钱方孔一脸紧张望着自己,手指在宝儿手腕轻敲三下,微微一笑,拱手道喜:“钱老爷,你马上就要做外公了。”
      钱方孔一时不敢相信,呆在原地楞愣望住宝儿,又看看许大夫。见许大夫满脸笑意看着自己点头,宝儿止不住的欢喜,颤抖着重复了一次,终于反应过来。两名孩子有后了,想到此处,钱方孔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吩咐家丁、丫鬟炖补品,收好家里尖锐物品,准备还神的供品,迭声吩咐下来,刹时间钱府上下忙成一团。
      宝儿不由好笑,但知爹对此一直心怀愧疚,一时也不便拦他,与许大夫暗暗使个眼色。许大夫轻咳一声,略带严肃让钱方孔立即将玉麟叫回来,还有些事要嘱咐。钱方孔轻拍脑门大呼自己糊涂,正要唤管家去叫玉麟,管家却笑盈盈告知,一知喜讯便已分别派人去牙行和江府请姑爷和亲家老爷了。
      转脸见许大夫脸色有些严肃,不由惴惴不安,生怕宝儿有何不妥。好不容易听到家丁通报玉麟回府,只见得江守言、顾残生和九斤二夫妻簇拥而来,原来今日正好顾残生和江守言在牙行下棋,得知此事自是欢喜,跟着一并前来探望宝儿。
      玉麟执过晚辈礼,欣喜拉过宝儿小手,满脸兴奋与许大夫询问注意事项。宝儿腹中好笑,这人做戏功夫倒是一直不差。许大夫清清喉咙,环顾一圈缓缓说道:“宝儿身子受过影响,调理那么久能怀上麟儿,既有药石的功劳,亦是得上天保佑。所以比起一般孕妇,你们两家更要小心照顾宝儿,除了日常注意事项,还有些特殊情况。”
      钱方孔与顾残生心中有愧,脸色一凝,齐声问询。江守言虽清楚实情,但为了江家基业和孩子,也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同声问询。许大夫瞥了玉麟夫妻一眼,依照玉麟安排续道:“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忧,宝儿此后数月需寻个幽静之所,礼佛静养,尽量少与他人接触,切不可操劳。只要依我之言静心安胎,定保母子平安。”命数之说众人岂能不信,只要能保宝儿母子无恙,自是悉听许大夫之命。
      玉麟乘机提出让宝儿暂时搬到能仁寺旁别院养胎,九斤二随行照顾,既可每日听暮鼓晨钟礼佛诵经,又远离世俗喧嚣清净养生,常伴鸟鸣花香,诚心感激上天垂怜。钱方孔虽对只让九斤二一人常伴宝儿有所担忧,但知道玉麟决策一向稳妥,时不时也可去探望,加上亲家公劝说,便依了玉麟。
      自此以后,宝儿便与九斤二长住别院。初初钱方孔不放心,隔三差五就来探望。宝儿本就依着玉麟吩咐敛了性子扮不便柔弱,长辈来到为了不显破绽更是卧床休养。多得几次心烦气躁,大发了一次脾气,钱方孔怕宝贝女儿动了胎气,不敢再拂她意思,只得时常叮嘱玉麟,从女婿口中了解安胎情况。
      顾残生情知宝儿活泼,想她养胎气闷,时不时叫顾井送点孔明锁、九连环、华容道之类的给她解闷。彩凤本想跟着一同照顾宝儿,但她自己本就有孕在身,祥旺紧张得紧,加上许大夫严令她也绝不可操劳,只能悻悻留守家中,悄悄炖好补汤,让祥旺、顾井轮流去送。养胎数月,两家最辛苦的,反倒是顾井、祥旺二人。
      春生夏长,暑气渐胜,宝儿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显怀”,九斤二谨遵玉麟吩咐,一切做到十足,所有孕妇禁忌皆不能出现于别院。宝儿虽知谨慎方乃万全之策,但日子久了不免烦躁,只要玉麟抽空陪伴就忍不住对他使使小性子。玉麟知她忍耐辛苦,不急不恼,说说近来趣闻,聊聊彩凤才出生的小子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哄着她做做女红。宝儿自知无理取闹,却也乐于享受玉麟宠爱,终是熬到了孖仔出生。
      一切尘埃落定,孖仔回府,钱方孔自是将两外孙捧作金叵罗,顾残生也将他们视为己孙,江守言虽知内情,但江家今世本该无后,如今多了两名男孙,孩子又生得可爱,亦是欢喜。宝儿情知玉麟心思,执意将孖仔取名“守正、谨言”,再续了上世缘分。
      人丁单薄的几家人忽然间多了三个孩子,顿时热闹起来。江守言有意无意借着抚孙为名,拉着另外两名仍有些面阻阻的一起逗孙。日子长了,顾残生偶尔也会与钱方孔答上两句。玉麟见长辈终是完全放下芥蒂,心中不由感慨,上世恩怨纠缠,再世为人凭本心尽力而为。如今圆了鸳梦,尽了孝道,从了良知,享了子女福缘,上天待自己终是不薄,更是珍惜今生机缘。情知岳父尚有些遗憾,私下与宝儿、爹商量妥当,孖仔抓周,将拣了金算盘的弟弟谨言过到钱家,一家一孙,无分彼此。
      倏忽光阴,暑往寒来,俄然又报新年。小子们一天天成长,日益顽皮,几家不时被闹得鸡飞狗跳。宝儿不减顽皮性子,偶尔还陪着孩子胡闹,玉麟不得不端起“严父”架子,立定规矩。宝儿在教育上倒也不与之争拗,闯了祸就领着孩子们认罚,嗑着瓜子坐在一旁聆听玉麟“教诲”,认错态度极好;长辈们虽是疼爱孙子,可素来相信玉麟,从不插手干预。孩子们年幼懵懂,倒也知道闯祸后家中“后台”无人可保,即使是跟着娘亲、姨妈捣了蛋,最后抄书背经的终归是自己,顽皮有限。
      玉麟拿宝儿无法,偶尔口中虽无奈宝儿胡闹,心里却清楚她是不愿孩子如自己般早早失去童年,少了孩童的快乐,知她自有分寸,心甘情愿做好收尾工作。只是玉麟严肃,此世终如宝儿所言,孩子最亲近的,却是她这个有趣娘亲、姨妈了。
      几家家业稳定,子女孝顺,儿孙满堂,其乐融融。长辈们念叨不见动静的九斤二和顾井,终于也在婚后两年怀上身孕,诞下名粉粉嫩嫩的千金。前面三个都是顽皮小子,唯一的凤髓可成了全家宝贝,三个调皮鬼自觉担负起了哥哥职责,挺着小胸脯豪迈宣布,以后谁敢欺负囡囡,他们三人必定十倍奉还。各家只觉好笑,却也欣慰孩子们赤诚赤真,无分彼此。
      不知不觉间,已然接近前生出事之时。虽说几年里无风无浪,每日都是家长理短,平淡里满是温馨。但愈是临近那日,宝儿就愈是莫名烦躁,却又说不出缘由。玉麟情知她是关怀则乱,得享天恩有了今世福缘,越是美满就越是害怕失去,担忧上苍收回蝴蝶梦。正好近日广州城内酷热难耐,年前暗中准备的惊喜业已完善,这两年因孩子年幼也未曾远游。索性找个托辞,三对夫妻带着孩子们一同出门游玩个十天半月,增广见闻。
      马车在官道上徐步缓行,阳光射在葱绿树冠上,在地上映出一道道斑驳光影。微风轻轻吹动道旁长草,送来丝丝凉意。几名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在车上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囡囡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给三个小哥哥做了伴奏。
      初初宝儿没太留意,走走玩玩行了几日,景色愈发熟悉,蓦然惊觉,方才发现原来竟是朝着前世居住小镇而去。疑惑望向玉麟,却见他眼角含笑轻摇折扇轻声道:“给你备了个小礼物,且待半日。”宝儿努努嘴,不知这人又有啥鬼主意。这几日游山玩水,倒是忘了几月来的莫名烦躁。现下眼见越来越近小镇,不禁亲切里又带了几分迷惑。马车在镇中缓缓穿行,眼前所见竟是熟悉感,甚至还瞥见了前世酒馆熟客,脑中画面闪过,一时不由陷入沉思。
      忽地马车停住,只听得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江少爷,我办事你放心,屋子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切按你要求弄得妥妥当当的,不信你问九斤二。”宝儿掀开车帘,只见一名小厮兴高采烈拉着马鼻,一脸兴奋给玉麟比划,赫然竟是贵生。
      前世与其一别,未料再见已是隔世,感触良多,想到贵生忠义,心中一暖,张口笑道:“贵生,就你话多,知道你嘴快手也快,做事牢靠,我们怎会不放心。”
      眼见贵生目瞪口呆望住自己,蓦然反应过来,扶着玉麟手掌下了马车,笑嘻嘻圆道:“早听玉麟提起过你,又勤快又老实,就是嘴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玉麟知她骤见故人心情激动,抿唇一笑默认了她的圆场,微微额首笑道:“你看馆名如何?”
      宝儿抬眼望去,只见匾额上龙飞凤舞书着“忘忧馆”三字,眼眶不由有些湿润。疾步推门而入,屋内摆设竟与前世别无二致。小手一紧,耳畔响起玉麟温润之音:“待守正、谨言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俩就在此白首相伴,每日听听乡亲们的闲趣琐事,酿些自家梅子酒,做对酒馆老夫妻可好?”
      “叫你招呼下客人,你怎么喝那么多酒,你肩膀还有伤,也不知道忌口。”“我们可是开酒馆的,常客叫到,也不便拂了颜面,区区几杯,倒是无妨。”……前尘往事在脑中浮现,玉麟扮作林玉结账送客,桌前桌后穿梭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胸中满是暖意,小手回握轻声道:“无论何时,我想要的,不就是如此过一世。”
      两人并肩而立,双手紧握,回想那一世在这间屋里的点点往事,有过迷惘、有过惆怅、有过争执,也有默默的守候和刻骨的思念,不免有些百感交触。不约而同望向对方,满眼尽是柔情。
      “少爷、少奶奶,以后你们要做酒馆老板,可不能丢下我啊。不知为什么,每次到这里都有种亲切感,以后在这里养老那可就太好了。”九斤二抱着囡囡大声说道。两人相视一笑,原来刚才的对话被九斤二听了去。
      前世九斤二与顾井便是在此终老,今生明明并无记忆,却也好似冥冥中自有天意,自然而然产生了熟悉感。宝儿伸手抱过囡囡,边逗孩子笑道:“好好好,丢下谁也不敢丢下你九斤二呀,我们不管在哪生活,都肯定邀上你和阿井。”正在指挥上下行李的彩凤一阵风似的冲进大堂,大声嚷嚷:“小姐,你可不能偏心,你不管去哪都得带上我。”宝儿好笑应是,却倍感温暖。
      三个男孩本满屋乱跑,被娘亲姨妈们这一番嚷嚷逗了过来,七嘴八舌要吃东西要水喝。霎时间,幽静的小酒馆满是喧闹声,热闹非凡。几人利落地生火烧水,屋子顿时烟火气十足,玉麟带着孩子们洗好小手排排坐好,望着宝儿倩影嘴角轻扬,看来这份小礼物,应该可以解开她的心病了。
      溪水潺潺,铮铮涂徐之音,响彻山林之间。玉麟负手而立,望着远处在溪边抓螃蟹的孩子们露出一丝笑意。“这便是我俩上世合葬之处?清幽雅静,景色怡人,倒也适合你的性子。”听到宝儿问话,玉麟收回目光,侧头浅浅一笑,低声道:“有你相伴,何时何地皆是良辰美景。故地重游,如今已过命陨时辰,你心中的不安亦可放下了。”
      宝儿侧头望着玉麟,轻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有些杞人忧天了。只是生活越圆满,就越是害怕会是南柯一梦。这几月总是有些患得患失,担心时辰一到梦就散了。”玉麟伸手环过宝儿腰身,轻声道:“你还记得为何顾伯伯会给阿旺大小子取名惜朝吗?”宝儿靠在玉麟肩头,沉吟道:“顾伯伯自觉一生浪费了太多时间,所以希望孙子每日都能开开心心,珍惜生命中的每个时刻。”
      玉麟紧了紧手臂,盯住宝儿双眸允诺道:“天意如何终不可测,你看九斤二虽无前世记忆,依然对阿井产生了好感,自然而然对此地有亲切感。缘分使然,不管过程如何,有些缘分无论怎么发展,都总会发生。只要我们珍惜眼前,不留遗憾,便是永恒。无论是蝶梦还是梦蝶,有无来世,状况如何,我答应你,不管有多困难都必会寻到你,不管是什么身份,以哪种形式,都定会伴你同行。”
      宝儿久久望住玉麟,秀眉舒展,嫣然一笑,轻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玉麟唇角轻扬,将宝儿额边散落秀发勾至耳后,坚定说道:“珍惜眼前……”“……共度余生。”宝儿脱口而出,默契地与玉麟一起说出了下半句。两人相视一笑,外界嬉笑人声,虫鸣鸟吟仿佛尽皆消失,世界只余二人,满眼只有对方,满心皆是柔情。
      “爹、娘,姑姑和姨妈说太阳公公要回家了,说我们也要回家吃饭了。”两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二人的柔情时分,玉麟无奈笑笑,放开手臂,宝儿做个鬼脸,转身蹲下搂过孖仔,扭扭两人小脸蛋笑道:“看你俩这小脸花得,跟那小泥猫似的。今日下午搬螃蟹,谁捉得更多呀?”
      “我多点我多点!”“我的比弟弟大!”“娘,我带你去看我下午抓的螃蟹,还有小鱼呢!”两小子跳着脚争先恐后给宝儿炫耀自己一下午的成果,拖着娘亲的手就往溪边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远处彩凤挥手呼唤,祥旺、顾井收拾着鱼篓、餐盒,大小子惜朝手舞足蹈逗着九斤二怀中的囡囡。
      玉麟静静看着眼前这温馨一幕,只觉世间万物都不如此刻珍贵。展颜一笑,快走两步跟上宝儿和孩子们,一手牵过妻子,一手牵过大仔。落日温煦的阳光落在高矮不一的四人身上,将一家四口手拖着手、肩并着肩的身影斜照在林间草地上,竟是无比和谐。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虽有天意,缘分却有人力可为。亲情、友情、爱情尽享,世界美好亦不外如此,庄周梦蝶又有何妨?
      生死随,复相许,蝶梦乡。连理枝共缠绵,终是缘。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没想到,最终章居然拖了一年多才能静下心写完。写作本文时,投射了自己太多感情到人物上,玉麟的抉择,宝儿的一颦一笑,两人相处细节,不时都会无意将自身记忆里的一些人和事放在文里。只是万万没想到时间缘分真是太过玄妙,生命里出现了真正属于笔者自己的“宝儿”。构建的记忆和真实的现实交织,反而无法行笔,将书中宝儿脱离,完成属于宝麟的美好结局。
    宝麟传撰写起因只是与朋友的一次无意戏言,竟不知不觉历时三年。三年中,原来真的可以发生许多故事,改变许多想法,产生特别的缘分。但有一点绝无变化的,就是宝麟的两世结局,从最初开始,便希望世间所有真情均能得到祝福,天意虽然难测,但命运应由自己努力。
    感谢至今仍在不离不弃的读者,将此文送给所有钟意宝麟,热爱生活,珍惜缘分的每个人,也送给过往的不悔执着。用珍惜与热爱,余生好好陪伴真正属于自己的“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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