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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旧仇宿怨 ...

  •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屋内只闻沉重呼吸声,静得片刻,钱方孔避过顾残生怨恨目光沉声道:“当年我俩穷困潦倒,为了出人头地一起盗取观音玉手,我们说好共富贵,是我对不起你,竟起了二心,这些年我也很后悔……”只听得顾残生一声不屑冷笑,钱方孔情知此中恩怨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转言道:“我俩恩怨数十年,是我有愧于你,也不奢求你原谅……”

      转脸直视顾残生续道:“宝儿归宁之日我见到你,就已做好了结这段宿怨的准备,你潜伏身边接二连三送来木偶,就是让我日夜难安,神思混乱,病疾缠身,受良心责备,你目的达到了。如今……”顾残生冷冷一哼,咬牙切齿打断道:“你这种畜生会有良心?你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顾残生长年苍白的脸庞激动得满面潮红,霍地站起将光秃秃的手臂伸到钱方孔面前。钱方孔眼见其小臂状若枯木,断掌处皮肤收缩,皱皱巴巴,双目满是恐惧愧疚,跌撞后退两步侧目避过,心虚低声道:“如今你既有意引我相见,是想如何了断这场恩怨?”顾残生怨恨望着钱方孔讽刺道:“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残废手艺人,贱命一条,能奈你何?只是你自己做贼心虚,看到木偶就疑神疑鬼,闹到现下广州城传言沸沸扬扬。”

      瞥见钱方孔脸色越来越差,情知玉麟必是瞒着他,更是越发嘲笑刺激他:“我若是此时我揭发了你所犯恶行,即使官府没证据治你,按目前情况,万通钱庄信誉第一的名声只怕也会有人质疑了吧!对了,玉麟应该还没告诉你,不但铸币货源出了问题,你这一辈子,也休想能享天伦之乐!”钱方孔瞳孔猛然收缩,一丝戾气从眼中滑过,猛然扯住顾残生衣襟厉声道:“宝儿身子出了问题是你做的手脚!她和玉麟还这么年轻,你居然用这样的手段伤害他们!”

      顾残生不惊不惧与他对视,愤然道:“老天无眼,居然让你这种畜生生下这样孝顺的女儿。宝儿不是被我害的,是被你害的!你当初斩断我双手害我跌落山崖,可曾想过报应!”

      钱方孔又急又愧,心口一阵绞痛,推开顾残生急急在怀中摸索出药瓶,颤抖着倒出药丸空口服下。顾残生也不阻拦,嘴角挂着嘲意冷冷望着,眼见得顾残生心疾缠身不由心中大快。钱方孔好半天才顺过气来,颓然道:“你接近玉麟,伤害宝儿,利用江兄都只是为了报复我。你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他们毫不知情,是无辜的。”顿得一顿警告道:“但是你再敢伤害他们,我绝不会放过你。”

      顾残生嘲讽道:“你既那么害怕,那你就告诉宝儿、玉麟他们,我这个残废是你的仇人,告诉他们当年你做了什么,我有多恨你!”钱方孔捂着胸口连连喘气,咳嗽连呼:“你,你……”顾残生不给他机会说话,狠狠续道:“你可知道宝儿心悸难愈都是因为你,你不敢说出你做的丑事,她担心你积虑于心,将此看做上天的惩罚,和玉麟一起尽孝道给你积功德,甚至愿意为你背负所有罪责,为你偿还所有恩怨!你怎配拥有这样善良的孩子!不是我在害他们,罪魁祸首是你!”

      钱方孔连连挥手制止顾残生再说下去,顾残生毫不理睬,步步紧逼。钱方孔色厉内荏一拍桌子凶狠道:“我即使现在身体抱恙,也一样可以制住你。”顾残生不惊不惧昂然嘲道:“我二十年前已经死在你手里一次了,现在我既邀你相见,难道会怕再死一次?你不想听我说话,有本事就马上杀了我。”

      暗处三人见钱方孔目露凶光,不由一惊,宝儿按捺不住之际只觉一直温润手掌牢牢握住自己,侧头望去,玉麟眉头紧锁轻轻摇头,强自忍住却见屋内已有变化。钱方孔终是无法狠下心肠再次泯灭人性,颓然坐下,声音嘶哑问道:“我欠你的会尽数还你,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顾残生怨恨望着钱方孔,讥讽道:“你欠我的拿什么还?我的双手,我失去的二十年,还有我捡回的这条命,你能还吗?”钱方孔一时语塞,自己辛苦拼搏了大半世,如今眼见得父慈女孝,女婿孝顺能干,怎能舍得。顾残生霍地大笑:“钱方孔,你这种人自然是舍不得的,你欠我的这一世都还不清。碧绿观音手是我的,你能有万通钱庄也是因为我。你先把观音手还给我,再给我准备十五万两纹银,我便答应你绝不会再牵扯其他人。”

      钱方孔情知顾残生恨意难消,这碧绿观音手自己怕被人见,偷偷藏了二十年,能走到今天这步,细想之下,这观音手更似一个寄托和当年错事的见证,他既执念难消,还给他也算了他心结。只是如今铸币关键时候,流动备用金不能有差池,临时卖房产地契、古玩字画亦恐惹人非议,若是出了意外,以钱庄目前情况,只怕会谣言四起,甚而引发恐慌。沉吟半晌,他做得生意多年,虽然这些时日全数交于玉麟负责,大数目判断亦能预计得到,沉声回道:“观音玉手本也是你的,自该还你。只是十五万两现银数目太过庞大,时近新正,一时之间有些困难,你给我点时间,年后我先给你五万两,余下十万两纹银三个月之内我必定全数给你。”

      顾残生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坚定道:“八万两,腊月三十必须给我,余下七万两我可以给你三个月时间。这几十年我从没感受过大岁的喜悦,阿井跟着我挨苦也不曾有多少度岁记忆,今年岁末我一定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钱方孔理亏心虚,暗自盘算铸币所需资金,少付七万两差不多恰好能应对,但事关重大不免迟疑:“你适才答应绝不牵扯他人……”顾残生好似全然知他心中顾虑,打断道:“若非我念着阿井如今也算你钱庄伙计,宝儿、玉麟他们又待我至诚,我岂会愿意依你三月后再还清欠债。”

      钱方孔已从彩凤口中得知顾残生就只有顾井一个徒弟,视其为子,暗忖年后既有旧账可回,八万两足以应付,终究点头应了,望望顾残生再无表情的脸色,张了张嘴终是无言,叹口气转身离去。顾残生凝望钱方孔离去背影,嘴角牵扯竟挂着一丝诡异笑容。

      玉麟只觉有些不妥,从顾残生提到偿还方式便出神思考,九斤二连扯几下衣袖才回过神来,冲宝儿勉力一笑,乘顾残生去到工具房悄悄退了出去。

      出门后玉麟嘱咐宝儿尽快赶回家注意岳父举动,叫九斤二回牙行让掌柜辛苦下,等下自己,有事相商,速速安排完毕便赶往钱庄。三人各自匆匆离去,却都没注意到牙行跑腿小厮持着请帖而至。

      宝儿赶回府上不见钱方孔,唤来彩凤方知其出门之后一直不曾回来,皱眉沉思,自己在顾宅多耽误了半个时辰,按理不该落在自己后面,爹这却是去了何处?不由坐立难安,直至下人掌上灯柱,天色暗沉钱方孔才疲惫归来。假作埋怨父亲大病未愈就悄悄出门,也不带个小厮,探其口风。

      钱方孔故作无事措辞在家气闷,出门散下心,不想有人烦着自己含糊一带而过,怕宝儿追问,假口逛了一天有些疲累,匆匆回房躲避宝儿。宝儿明知爹瞒着自己,但玉麟未归,也不知是否应与爹直言事实,只得继续扮作毫不知情。

      也不知玉麟究竟如何考虑,白日太过匆忙也来不及询问。九斤二迟迟未归,彩凤也只能隔屋观察不能探看屋内情景,只知爹回府后就一直不曾出门,屋内灯火夜深都还亮着。直至府外梆子声响,玉麟才拖着满身风霜而归。

      原来玉麟下午赶到钱庄时,钱方孔便早一步已经去过,钱庄小伙计只知老爷一来便叫上赵掌柜闭门商量,前后估摸也就一炷香功夫便又匆匆离去。玉麟眉根紧锁,寻到赵掌柜如常叮嘱年关事项,状若无事随口问起岳父怎么忽然来了。赵掌柜犹豫再三欲言又止,只说是依着惯例年前来巡铺。

      玉麟情知必与调动现银有关,也不揭破,与赵掌柜交代琐事,顺势提到铸币阻滞,所幸现银充足,倒也不虞出现意外。赵掌柜诺诺应是,脸色挣扎终还是忍住了,待玉麟交待完毕,心事重重告退。玉麟心中已有计较,马不停蹄寻到范伯蠡,按所定计划行事。

      待这一切做完已是黄昏,急急赶往牙行,掌柜早已等候多时。依着玉麟吩咐,将牙行手中可用现银及相熟大主顾欠银一一罗列,再将已下订金年后交货客商名单拟出。天下第一牙向来账目清楚,债务简单,自江守言主持至玉麟接手,皆是小心谨慎,不会冒险投入过多现银以搏高回报。玉麟忽然做此举动,掌柜难免担心。但玉麟只语气平和笑着释疑,只说自己第一年执掌牙行又兼顾钱庄事务,准备充分点开年也更稳妥,只是得辛苦掌柜晚两日休假了。

      掌柜知道玉麟向来谨慎,做事稳重,见他胸有成竹言之有理,绝非贸然冲动,放下心来。江家素来待他不薄,多辛苦两日倒是无妨,听从吩咐私下领命而去。

      宝儿将钱方孔反应告知了玉麟,如其所料,犹疑问道:“顾伯伯既给爹提出了补偿之法,虽然金额巨大,但依我们家的资产,年后三月内应能凑出此数。我想爹确有悔意,若能解了他的仇怨,钱财皆是身外物,就算没了这些资产也是无妨。”

      玉麟叹口气愁道:“上世我陪岳父与他相见时未能知晓他们密谈内容,事后方知岳父用了碧绿观音手和五百两换了铜币沉底之谜,以解铸币之急。可最后顾伯伯并未解怨,甚至不惜动手偷袭阿井使他昏迷,让余忠正误会,从而导致我们两家获罪。”

      “今日他俩确已有改变,岳父未生恶念,顾伯伯提出之数也远非上世可比,似有让岳父赔偿之意。只是……”自白日起他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安,但朦朦胧胧总是想不透,一时沉吟不决,不知如何与宝儿解释。

      宝儿亦知顾残生心意难料,问询玉麟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见他迟疑轻轻握住其手低声道:“今日相见比预想还好得几分,我们尽力而为既是,总算是看到了解决恩怨的希望。后日就是除夕了,这是我们成亲后两家第一次过年,我想让爹安心过完除夕,年后再与他说清,你说好不好?”玉麟不愿宝儿忧心,点头应了,暗忖尚有两日可做布局,万一真是自己多虑,倒无谓让事情复杂了。

      次日一早,玉麟让宝儿去钱庄守着,九斤二与顾井一起送年礼,打探下顾残生昨日有无异常,彩凤留在家中注意老爷行踪,自己依着名单拜会大主顾,不管顾残生作何打算,手中尽量多些现银方为上策。待将一切说定,回到牙行已近酉时,却见祥旺候在门外。祥旺见得玉麟终于回来,急急迎上前传话:“姑爷,小姐叫我转告你,江老爷申时左右请老爷过府一聚。”两家本是亲家,走动本属平常,只是特殊时期一举一动需有个知晓。

      玉麟尚未应话就听得旁边顾井诧异“咦”了一声,却原来他与九斤二送完年礼,正好与玉麟前后脚回来,听到了祥旺转告。顾井见玉麟疑惑抬眉,挠挠头解释道:“昨日江老爷也请师父今日过府一聚,我没听师父说有钱老爷呀!”玉麟闻言大惊,爹一向会与自己商议,昨日牙行匆匆一见未曾听其提及,被邀两人不知情况,只怕节外生枝。

      脸上不显,只叫祥旺尽快告知宝儿,父亲请顾伯伯和岳父吃饭,后生晚辈理应作陪。知顾井毫不知情,心念转动,或许阿井倒可做个中间人。状似轻松与顾井说笑,就当大家提前团年了。顾井感动不已,哽咽感激江老爷视师父为友,不当外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多人一起过年。玉麟与九斤二脸色一黯,心中愧疚。

      回到江府却见大门紧闭,竟无人应门,玉麟心中暗惊,带着二人由后门而入,四下不见人影。三人寻迹而行,奇怪之际隐隐约约听见膳厅传来激烈人声,走到拐角处,房门霍地大开,顾残生脸色低沉走了出来。顾井张唇预唤,九斤二身处眼明手快一把拉过顾井躲在拐角,捂住其口。

      只听得顾残生惨然道:“江兄,若是早二十年认识你,我们定为知己,但我此生就是因为朋友落到如此下场,不敢再重蹈覆辙。我知你一片好意,我利用了你你却仍然当我是朋友,可我没资格再高攀与你为友。”顿了顿冷声言道:“我与他的恩怨,绝非外人能化解。钱方孔,希望你不要食言。”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传来钱方孔颤抖的声音:“你放心,欠你的,我会还给你。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我俩的恩怨我们自己解决,不可牵扯他人。”顾残生冷哼一声,神色复杂看了江守言一眼,情知与这位至诚君子再无可能谈天说地,丢下一句“我等着你”便决然离去。

      屋外三人闻得江守言一声叹息,自责自己太过天真。钱方孔忍住咳嗽求道:“亲家老爷,这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宝儿无关,你千万别怪责她,我绝对不会牵连到江家。宝儿与玉麟自小情投意合,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到他们,求你千万保守住这个秘密。”

      只听得“咚”的一声,江守言一声惊呼,连连叫钱方孔不可如此,宽慰道:“我们两家相交数十年,如今更是荣辱与共,我亦曾有负于人。如今错事已铸,只能尽力弥补。顾兄一生凄苦,只要能消他怨愤,弥补错失,即使散尽家财又有何妨?”钱方孔哽咽谢过,只想尽快满足顾残生要求,了结恩怨,与江守言匆匆别过,再不多言。

      玉麟见顾井满眼惊疑,茫然无措,心中暗叹。冲顾井微微摇头,与九斤二交换个眼色,拉着顾井悄然由原路出府,却见宝儿带着彩凤躲在暗处。原来二人赶到时正好见顾残生独自开门出府,不见下人。怕贸然回府不便,便找了个暗处悄悄观察。

      宝儿见顾井失魂落魄,不似平日热情模样,轻声唤道:“阿井?”顾井猛然抬头着急问道:“少爷,我师父和钱老爷……”玉麟脸色凝重打断顾井:“此处非说话之地,我们先回牙行。”

      顾井本无主见,骤逢大事更是心思紊乱,点点头忍住了满腔疑问。宝儿情知三人早得自己半柱香时间,定有所得,紧紧握住玉麟,满目愁思。

      一行人不再多言,匆匆赶回牙行。九斤二担心顾井,紧紧跟在身旁,顾井满面焦虑悄声说道:“九斤二,我,我好怕以后再也不能这么一起同行。”九斤二心里一酸,强自忍住手肘往他胸口狠狠一撞,粗声道:“别胡思乱想,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是兄弟。你放心,少爷一定有办法的。”

      顾井愣愣点点头,抬眼望着玉麟宝儿携手背影,回思相识种种满是暖意,但以后如何,茫茫然只觉一片朦胧。

  • 作者有话要说:  粗略估计顾残生起码还有两章才能彻底完结,各人结局也必要有交待,所以必定不会太监,不过各位要有耐心了,这文写了一年多了,真是超出我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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