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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用智 ...

  •   胜负心中料己明,又从堂上出奇兵。

      怡然一笑楸枰里,未碍东山是矫情。

      几人回到牙行,牙行掌柜低声告知玉麟适才钱庄赵掌柜来寻他,见他迟迟未归便心事重重走了,问他如有要事可代为转告,但他只摇摇头告辞离去。玉麟心中有数,只说可能年关到了,钱庄账目要盘查,岔开了话题。顾井一路上沉默无言,还处在震惊状态未曾回神,自不曾在意掌柜与玉麟低语。

      玉麟望望天色,如常给最后留守伙计发了利是,送走了诸人,牙行内外只余得他们五人。彩凤早已帮着九斤二关好铺门,与宝儿打个眼色,守在内堂门外方便他们交谈。

      顾井无数疑问,早已在脑中盘旋半天,虽未听全对话,但即使耿直如他也隐约猜到了部分事实真相,心中不由矛盾万分,挣扎着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问道:“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师父和钱老爷,他们,他们……”

      望着顾井彷徨依赖的目光,玉麟愧疚叹口气,对他还如此信任自己竟有些惭愧,闭目定了定神,“坦白”歉意道:“我与你们一样,也是适才方知顾伯伯和岳父乃故交。从他们对话看来,这些日子暗中一直让岳父惶惶不可终日,让他心中有愧之人,应该就是顾伯伯。”

      顿了顿“推测”道:“顾伯伯愤懑于胸,岳父满心愧疚,而我爹又理解顾伯伯的报复,想必不是普通仇怨,顾伯伯一生境遇或许都因此改变。我曾不经意看过顾伯伯双臂,按我推想,他如此技艺双臂应非天生残疾,也许……”望住顾井凝重续道:“也许岳父难辞其咎。”

      顾井心里虽已作了师父与钱老爷有怨的准备,但从玉麟口中听到这样难以解怨的深仇大恨,仍是震惊的手足无措,一边师恩深重,一边是早已视为亲人的朋友亲生父亲,想着平时钱方孔与他说话和颜悦色,哪里像会做出这等凶狠之事恶人。他素来性格简单,行事耿直,是恩怨分明的直性少年,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亲若父子,明知理应坚定与师父同仇敌忾。可师父的仇人却是玉麟、宝儿的岳父亲爹,看他言行也是深有悔意,自己难道必须与他们划清界限,甚至不再理睬九斤二?

      一时之间,顾井脑中思绪纷涌交织,“孝”“义”交战,无法决定这么复杂的恩怨交缠,不由痛苦万分,不自禁抓住九斤二喃喃自语:“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九斤二眼见顾井痛苦挣扎,心中大恸,深知他内心纠结却无力相助,眼望玉麟、宝儿求助。

      寂静中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数月来我一直在想爹到底是欠下了怎样的孽债,我该替父偿还给谁。阿井,我早已将顾伯伯当做亲人,我很明白现在你的心情,到底是该‘尽孝’还是守住‘公义’,我俩身份正好如此矛盾。阿井,你相信我吗?”顾井抬眼望向宝儿,虽知她其实比自己年少,但一直觉得她就如大姐姐般照拂自己,现下六神无主之际听到宝儿声音,不自觉兴起依赖念头,重重点头相应。

      宝儿直视顾井坚定道:“阿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还顾伯伯一个公道的。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顾伯伯做了什么,不管你如何选择,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上辈的恩怨,我会尽我全力去偿还。阿井,顾伯伯视你如子,你理应尽孝。”玉麟若有所思望望宝儿,事发突然两人未及商议,但他知她甚深,此番话不单单只是安慰顾井,倒仿佛宝儿已有决定。

      “少奶奶,少爷……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们一直对我那么好,对师父也很好很好,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像这几月那么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师父一定有他的原因,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们。我,我以后……”话到最后终究不知如何是好,竟有些哽咽了,他相信宝儿的承诺,却觉终无法化解这段恩怨。

      玉麟长叹口气,柔声道:“阿井,你无需顾虑我们,遵从自己本心既是。从适才推断,顾伯伯已向岳父提出补偿方式,这两日就应见分晓,想必顾伯伯也不会再瞒着你。明日就是除夕,你与顾伯伯好好过年,我一定会给个交代的。”顾井愣愣看着玉麟,脑中浮现起初识时他忍着侮辱倔强立于余老实门前的身影,隐隐闪过一个念头,玉麟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月上柳梢,顾井失魂落魄走出牙行,回身见玉麟、宝儿他们满眼愧疚忧思,九斤二一脸担忧望着自己,单纯少年眼眶一红,唇角微动,终是不知再说什么,转身茫然离去。

      眼见顾井步步沉重消失于转角,九斤二忍不住轻声问道:“阿井,他会没事吧?”玉麟与宝儿交换个眼色,他们虽有为父赎罪之心,最后终还是利用了顾井善良本性。玉麟压下无谓情绪,此时绝非感情用事之时,低声叮嘱道:“九斤二跟去看看,你与彩凤先回家看看岳父情况,我还有些事要办。”宝儿张唇欲言,玉麟却已匆匆离去,也只能无奈叹口气,这人事情一急,便又习惯自己盘算了。

      玉麟哪还注意这些小心思,脸上虽不露异样,心中早已不停筹谋计划行事,今日连遇变化,赵掌柜至牙行寻己,关键时候绝不可有半分闪失。急急赶往赵掌柜家宅,适才宝儿宽慰顾井升起的一丝异样感已被诸事淹没,埋在了心底深处。

      少东家夜深匆匆拜访,赵掌柜却好似早已恭候多时毫不惊讶,与夫人交待两句便引着玉麟入书房详谈。直至夜深,二人才步出书房,玉麟脸色凝重感谢道:“赵掌柜,大过年还要打扰你,玉麟实在汗颜。累你不能陪夫人省亲,今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女眷,年后我一定登门向夫人致歉。过年留守的伙计,均五倍月钱,千万不可待薄了。”赵掌柜摆摆手连说“姑爷客气了”。玉麟郑重拱手一谢,喃喃低声道:“只愿是我多虑了。”抬头看看天色,乌云闭月,已是深夜,不再耽误,匆匆告辞离去。

      赵夫人好奇随口问了两句,赵掌柜摇摇头叹道:“姑爷小小年纪,行事竟如此周密,这般老成谨慎。只是意气少年,思虑太重,唉,早慧易……”霍地收口,转言道:“只望老天爷多多保佑这个聪慧后生吧。”

      待得玉麟回到钱府,府中上下多已入眠,只有祥旺候在大门等着。宝儿见他满身风霜,强迫他将彩凤热了好几轮的饭菜吃光再慢慢讲述,玉麟暖暖一笑,轻声道:“我不碍……”话音未落便被宝儿杏眼一瞪,满身疲惫却好似轻了几分,握握宝儿小手,也只能乖乖听命。

      宝儿给玉麟盛好汤,情知他急于知晓九斤二探听情况,示意他好好吃饭,轻轻转告今晚情形。顾井茫然回到家,顾残生难得有些兴奋与他聊了几句。顾井心中有事,随口搭了几句,但终究没能下定决心开口,措辞有些累便回屋歇着了。顾残生有些疑惑,也未阻止,只说了句“明儿便是除夕,终于快能睡个好觉了”,放他回了屋。

      玉麟听罢点点头,沉吟道:“看来顾伯伯已经做好准备,不打算刻意隐瞒谁了。”顿了顿全盘说出了心中推算:“昨日听到顾伯伯索要银两数额时,心中便一直有些朦朦胧胧的不安,今晚见了赵掌柜,忽然豁然开朗。”

      原来钱方孔一下调动了钱庄八万两现银,虽说各家商户钱银往来已然结清,但赵掌柜想到临近岁末,他老年持重,不免有些不安。作为跟随东家多年的老伙计,老东家万般叮嘱本不该多言,但与玉麟共事以来清楚他行商才干不仅青出于蓝,凡事均三思而行。自己除夕即将陪夫人回老家,万一过年时候消息不通,有何问题少东家没个准备。

      而玉麟也正是得赵掌柜回乡省亲提醒,将这几日的一件件事情串了起来。交往密切商家友人,过年这些日子都可能回乡祭祖、探亲,两边伙计亦是一样。铜币原料有阻滞消息一直故意透露给了顾残生知晓,若是在初二之时忽地传出钱庄老板陈年丑事再加上原料问题,市井小民即使半信半疑,为求心安,拥挤兑换现银大有可能。

      过年期间即使以两家财力,岁末忽地少了八万两现银,骤然置换筹借现银必会引人猜想。商场凶险,表面如友实际牢牢盯着钱庄的大有人在,撑到初八复市,为求补缺,房产古玩绝不可能原价售卖,钱庄虽可度过这场风波,但商誉已大大受损,钱方孔花费几十年心血建立的事业,恐怕再难复起。

      宝儿握住玉麟叹道:“玉麟,荣华富贵与我俩来说毫无意义。爹已有悔意,若是这样可以消除顾伯伯心中仇怨,即使散尽家财亦是无妨。凭我们两人,好好打理牙行也可对二老尽孝。”玉麟摇头说道:“宝儿,有一点你弄错了。顾伯伯最为痛恨的,是他双手被斩,他最为珍贵的技艺被岳父毁掉了。他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让岳父尝尝失去最为珍惜东西的滋味。”

      “他在怀表里对你下药,最后却被你打动,放弃借你报复。但他执念于岳父是因观音玉手享受了一生富贵,他要的,是岳父眼睁睁看着自己心血化为云烟。你不明白,对于男人而言,倾尽一生达到的一生成就,不仅是钱财而已。我爹就是堪不破名,将我扮作男子继承家业;岳父堪不破利,铸下大错。”

      “你的意思是,爹会如上世……”宝儿迟疑探询,玉麟点点头续道:“岳父上世就有心悸症,现在虽然我们谨慎预防,可若钱庄真有如此变故,我怕他即使不会如上世般,也恐怕病根深重。”

      宝儿垂头凝思许久,玉麟以为她担忧钱方孔,轻抚香肩宽慰道:“我前两日虽未想清楚其中关键,但见他坚持年前八万两之数就觉不妥,已让牙行私下尽可能多准备了现银。铸币原料一事我本就是露破绽给他,只是顾伯伯把握时机比我预计还要精确,明日我会去见见范先生,略微调整一下提前计划,应该问题不大。”

      “依我所料,一切会在初二有个结果。顾伯伯的报复计划,终不如上世般决绝,已经尽可能的不牵连牙行,将我们受到的影响降到最低。今生阿井与我们已如亲人般,宝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解决此事。”

      宝儿垂头靠向玉麟肩头,轻声道:“玉麟,我一直都相信你。”眼神从迟疑慢慢坚定,嘴角紧抿,心中已然有了决定。玉麟环抱宝儿轻声讲述自己明日行事,却未注意到怀中玉人亦是自有主见的倔强女子。

      除夕一早,钱方孔便不见踪影,玉麟知道岳父必然是在限期前了结心债,本无意阻拦,也必须冒险方可成事,示意九斤二悄然尾随,携着宝儿径直寻江守言而去。江守言以为他俩回家过节,高兴之际却被玉麟拉入书房,直言昨日回府听到了他们对话,已然知晓所有事情。江守言大惊失色,第一时间望向宝儿,不知她能否承受。

      宝儿感激一笑,郑重磕头感谢:“多谢公公知道爹早年如此错事还肯出手相助,不嫌弃宝儿,是我们钱家连累了你。”江守言赶紧扶起宝儿,叹道:“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亲家老爷当年确实太过糊涂。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凭我与顾兄交情,妄想化解他们的陈年旧怨,却不料是这样的恩怨,反而……唉。”

      二人赶紧宽慰,江守言叹口气,叮嘱二人也别怪顾残生,他一世凄惨,只是遭此不幸才行事偏激了,尽量替钱方孔弥补过失。玉麟故意试探问道:“若顾伯伯执念太深,我们牙行也难独善其身呢?”江守言直视玉麟轻声道:“玉麟,这一世为了牙行,一直苦了你。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可推的责任,亲家老爷如今已有悔意,我们既为姻亲,就理应同甘共苦。只要能解了这场恩怨,你俩一世安康,这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

      玉麟心头一震,昨天父亲虽对岳父说过类似的话,但今日亲耳听到,眼眶禁不住红了。他转世归来虽早已想透,这些年与江守言父慈子孝,但心里终归有些怨,有个疙瘩,这一世以为都会如此了。想不到父亲今生能有如此变化,竟能放下牙行执念,回望江守言坚定道:“爹,我必会全力化解恩怨。即使赔上牙行,以我之能,也定能让我们江家声名不坠。”

      江守言感慨万千,一时哽咽无语。玉麟定了定心神,今日尚有许多事情要布置,此时只是找个契机合理知晓宿怨,对于顾残生有个说辞,转言打破了沉重氛围,说着两家第一年一起过除夕,今晚就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生意上还有些琐事,自己会在晚膳前回来。临行只再三叮嘱江守言以后决定先与自己商量,此事乃两家大事。江守言点头应了,只说今日除夕,顾残生始终是朋友,会送些年货过去。宝儿侧头盘算,正好顺势而去。

      玉麟暗思无妨,亲情、友情亦是解题关键,让宝儿回钱府候着岳父,陪他一同回来吃团年饭。待得玉麟走远,宝儿言辞恳切请求帮江守言送趟年货,只说心有愧疚,希望能略尽绵力做点事弥补,带着彩凤、祥旺,绝不会出事,送到就走。江守言向来也宠溺宝儿,拗不过她,见她一片孝心,也知道这些年宝儿成熟懂事,不会任性,不是大事,便应了她。

      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春联、办年货,一派热闹景象。宝儿嘴角却带着些苦涩,紧了紧身上披风,喃喃道:“冬日严寒却是阖家团圆之日,不知团圆之后,何时严冬可去,暖春再来。”彩凤茫然望着宝儿,不明小姐文绉绉说些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小姐好似有些悲伤。

  • 作者有话要说:  搬砖拉伤的病员终于没有食言,五一前赶了一篇出来。五一要出去玩,希望回来两天能勤快一点,多码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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